第13節
林清嘉仔細看著這一幅畫,只覺得這畫有些眼熟,再看落款處的印鑒,手指撫著印鑒,眼底滑過懷念之情,果然是師傅的畫作。 秦霆軒注意到了林清嘉的神色,心中一凜,“你認識這幅畫的畫者?” “恩?!绷智寮问栈亓耸?,“這應當是我師傅畫的?!?/br> 秦霆軒揚唇笑了,他本就生的俊朗,這一笑神采飛揚,“如法大師說得是,這畫果然是要應在林姑娘的身上。我那一日見著姑娘的畫,除了贊嘆姑娘畫的好,另外就是因為姑娘的畫風讓我覺得有些熟悉,原來竟是和這幅畫的畫風相似?!?/br> 岑師傅教的她是基礎的畫技,她能做出山、做出水、做得出人,卻少了那股子靈氣,師傅教的時間不長,也好似信手為之,卻教得是點睛之筆,山水與人一下就靈動起來。 師傅居所不定,如果這幅畫需要人來補救,這個人也只有她能做到了,林清嘉說道,“我想到光下仔細看看這畫?!?/br> “好?!鼻伥廃c頭應下。 這一看足足就過去了一個時辰。 秦霆軒在旁側耐心的候著。 見著林清嘉對著陽光看過每一個水點滴落的痕跡,又在陰影處再看一次,最后還讓人拿了筆墨紙硯,寫了諸多的顏色,寫了顏色也就罷了,最為稀奇的是還在旁側寫了礦石與草木的名稱,娟秀的小字細細又密密。 書畫同源,林清嘉做得一手好畫,她的字也是極好的,秦霆軒對于作畫不通,寫字還是辨得出好壞,細細看著林清嘉習字。 飛云悄悄看著林清嘉,小姐自幼在城郊的莊子里長大,也沒什么人教導禮儀,她卻不拘泥,站在秦霆軒身旁也是落落大方,十分得體。 一人寫著字,一人在旁側沉默地看著,伸手給自家姑娘研磨。 紅袖添香,飛云的腦中竟是浮現了這四個字。 想到了這字,又覺得有些好笑,莫不是把秦世子當做了佳人不成? 林清嘉停一停,想一想,又拿起畫看一看,最后落筆之后舒了一口氣。 “應當是能夠補的?!绷智寮握f道。 秦霆軒剛松了一口氣就聽著林清嘉繼續說道,“只是這畫,有幾種顏料姑蘇之地買不到?!?/br> “那我回京都去買?!鼻伥幷f道,“姑娘需要什么顏料,只管吩咐我就是?!?/br> 林清嘉說道,“有些顏料是需要親做的?!卑咽种械囊粡埣堖f給了秦霆軒,“還請世子采買這些,這些姑蘇應當是買的到的。另外,這畫暫且我還沒法子補?!?/br> “怎么了?”秦霆軒說道。 “還需要幾位草木調色?!绷智寮握f道,“采了草木之后須得立即入色,在姑蘇城里做不了?!焙σ庹f道,“世子要再等幾日,十日后祖母生辰后,我帶著畫作回家就好了?!?/br> “那缺了的顏料……” “要補得只是這一小塊兒?!绷智寮沃噶酥杆?,“這幾處水點不大,若不是細看也看不出來,暫且隔一陣也不礙事的?!?/br> “那就聽姑娘的吩咐?!鼻伥幮Φ?,林清嘉萬事有章法,讓他心中大安,放下了心中的石頭之后,在光下彎著眉眼,唇邊呷著的淺笑動人。 林清嘉見著這般的秦霆軒,心中微動,眼前的人竟是比魏邵和生的還要好。 秦霆軒清了清嗓子,“姑娘懂得調色不說,還會自己制?” 林清嘉笑了笑,“都是師傅教的,若是墨水作畫,墨色深淺不一,畫的意味便不一樣。而彩色的畫卷,每一種顏色都有講究,他所用的都是我說的這些顏料,幸好教過我怎么調制,不然還補不了畫?!?/br> 這畫作只留了寫意兩字,秦霆軒拿著這幅畫去四處詢問的時候,眾人都贊嘆這畫作的高明,畫作的主人卻聞所未聞,可見是以為隱士。 秦霆軒看著林清嘉,沒想到她與作畫之人有師徒之誼。 “你師傅可還有其他的徒弟?”秦霆軒問道。 林清嘉想了想,搖搖頭,“應當是只有我這一個?!?/br> 秦霆軒的胸腔震動,發出愉悅的笑聲,“那便是我的幸事了,幸而遇上了你?!?/br> 這含著笑意的聲音如同金石相碰之聲,莫名的林清嘉的耳根紅彤彤的,只是藏于烏壓壓的發下,沒有人窺見那艷麗彤色。 此時正有老夫人身邊的丫鬟過來尋她,林清嘉對著秦霆軒說道,“畫卷世子拿著,祖母生辰之后,我準備回去了,在遣人去尋世子?” “好?!鼻伥帒讼聛?。 林清嘉走在后山的深處,等到到了祖母的身邊,老夫人已經等了一陣。 飛云原本就是老夫人身邊的人,林清嘉見過秦霆軒的事也瞞不住,在馬車上就同老夫人說了事情的始末。 林老夫人一怔,像是從未見過林清嘉一般,目光流露出驚異,又有一絲的懷念,低低道:“作畫啊?!?/br> 林清嘉猜到老夫人想到了什么事,她有過這樣的經歷,年歲越長,因為事情的觸動就越容易陷入到回憶的泥潭之中,而老夫人的年歲比她前世要大的多,也就更容易陷入到回憶之中。 林清嘉的手指撩開了馬車的帷幕,并沒有去看陷入到回憶之中的林老夫人,反而是看起了馬車外的景致來。 剛開始的時候馬車行駛的很慢,駛出了山下,入眼就是大片的農田,偶爾可以見著枝干筆直的白楊樹,它們盡力向上生長,不去生旁的枝葉,一心一意只做向上生長這件事。 馬車等到后面速度就快了些,可以聽到嘚嘚的馬蹄聲,可以見著外面的景致往后退去,可以見著黃土被馬蹄踏過之后輕快的揚起。 行得快了就容易生灰,林清嘉放下簾幕,正對著老夫人的眼,“你父親也作的一手好畫?!?/br> 父親? 林清嘉一愣,沒想到祖母竟是想到了自己的父親。轉念一想也沒什么稀奇,她是父親與母親生得,總有些地方與他們相似。 林老夫人看得出林清嘉眼底的冷意,輕嘆一口氣,“你父親確實是對不住你的母親。到了最后,他也曾回心轉意,想要好好同你們母女兩人過日子,只是有些遲了,他已經染了病?!?/br> 林清嘉不說話,她還記得父親是怎么死的,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林鶴的病也是因為尋花問柳而生,得的是花柳病。 “你父親讀書讀得多了,向往的是紅袖添香,希望有一個知他懂他的紅顏知己,你母親雖好,卻不是他心中所愛?!崩戏蛉司従徴f道。 “要么要命,要么要紅顏?!绷智寮蝹攘藗阮^,忽的笑了,只是笑容里有著諷刺的意味,“總要選一個?!?/br> “是你父親太貪心?!崩戏蛉苏f道。 林清嘉沉默著不說話。 就在林老夫人以為林清嘉會一路沉默的時候,她忽然開口,“確實貪心了,既然娶了我娘,那就認為的是他的命更重要,要什么紅袖添香呢?!弊旖枪雌饻\淺的弧度,“不過,要是命沒了,紅袖添香也無從說起。所以當初無論如何他也會選擇娶娘親?!?/br> 林老夫人的眉心輕皺。 林清嘉知道自己的話不中聽只怕讓老夫人心中不愉,但她自從七歲那年便和母親相依為命,外祖父還活著的時候也曾說過那些往事,讓林清嘉很難對記憶里幾近淡忘的父親有什么好印象,更何況……她還記得,當年父親還在的時候,除了不喜歡母親周氏,也不喜歡她。 第18章 再嫁 林老夫人看著林清嘉,目光復雜。 林清嘉如果與周氏站在一處,自然會發覺林清嘉得了周氏的長處,與她生的肖似。一雙柳葉眉,小巧瓊鼻,膚白若雪。 林鶴已經不在人世,若是還在人世,林清嘉與林鶴站在一處,更會讓人覺得相似。林鶴因為娘胎里積弱,身子有些瘦弱,膚色極白,眉眼帶著讀書人的執拗,林清嘉目光也是有著如出一轍的執拗。 林清嘉不喜林鶴的眼神,恰似林鶴當年不喜周氏的眼神。 想到了殤亡的林鶴,林老夫人只覺得胸口發緊,旁邊的流月連忙伸手撫著老夫人的胸口。 “我沒事?!崩戏蛉藢χ髟聯u了搖頭。 林清嘉伸手斟了一杯茶遞給林老夫人,“祖母,對不住,我不應當說這些的,喝點茶罷?!?/br> 就著林清嘉的手,老夫人喝了一口茶,等到林清嘉放下杯盞之后說道,“你說的也沒錯?!绷掷戏蛉溯p聲說道,“是我們林家對不住你與你母親?!?/br> 林清嘉笑了笑,“我吃喝上都不愁,在別院里安安生生住著,還有岑師傅教我學問?!?/br> 林老夫人讀得出林清嘉的言下之意,林家沒有對不住林清嘉,對不住的是周氏。 “是啊。確實對不住你的母親?!绷掷戏蛉烁锌?,“也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還以為當年你母親會……”說到了這里自覺失言便不再繼續說。 林清嘉一愣,“我娘會如何?” 林老夫人看著眼前的人,身子已經比她還要高了,如同養在清水的黑水銀的眼通透的很,玨丫頭看似沉穩實則還是個孩子,璇丫頭更是沒長大,而眼前的人比她們兩人年歲要小,卻很難把她當做孩子看待。 “我以為你娘當年就會再嫁?!绷掷戏蛉说脑捳f出口,心中就覺得一松,好似放下了一塊兒大石頭一般。 林鶴是從她的肚皮里出來的,她自然偏向林鶴,但也得承認,是林鶴誤了周氏。她能做的是盡力彌補周氏。 飛云斂目,雙手并攏在膝蓋上,抬眼看著綠衣張大了嘴,用胳膊肘撞了撞綠衣,對著她比劃了一下口,讓她聽而不言。 綠衣忙不迭點點頭。 “這不可能的?!绷智寮蔚拿夹穆∑?,像是無法撫平的水面波瀾,“父親死后已經許多年,娘從未有過再嫁的意思?!?/br> 她與母親相依為命,難免早熟,母親貌美有又好醫術,確實有人曾遣了婆子來相看過,母親從來都是溫柔卻堅定的拒絕了,并沒有再嫁的心思。母親常常摟著自己,溫柔說道,她有自己就夠了。 林老夫人沉吟半晌,道:“當年在你父親死后,你們母女兩人曾經還在林府里住過一段時日,你還記得嗎?” 林清嘉點點頭,父親是她七歲那年逝去的,她們在府中還住了一年,一年之后才搬到后來的別院里頭。 “這之后有一段日子,你母親的精神并不大好,之后就執拗要搬到別院里去?!绷掷戏蛉苏f道,“當時距離你父親的葬禮已有一年的時候,我曾問過周氏,是不是有了再嫁的心思?” 身子靠在馬車的車壁上,感受著馬車的的顛簸,林老夫人的眼睛微微瞇起,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得到馬車外的春光正好,綠油油的田地在春風之中柔柔被吹出一層層的麥浪。 好似回到當年的那一個下午,她還沒有從喪子之痛之中走出來,周氏的神魂不定她看在眼底,心中有著不平之意,周氏白凈的面上微紅,目光柔得幾乎要滴出水,那般的神態,是周氏嫁給林鶴都不曾有過的嬌羞,周氏只怕想要再嫁…… 林老夫人長長的嘆息,手指捏了捏眉心,當年她說了,若是周氏再嫁,林清嘉定然是要留在林府的。也許就是因為她當年的話,周氏就歇了心思,帶著女兒到別院里長住。 心里頭有些沉甸甸的,林老夫人開口道,“嘉嘉,這么多年過去了,如果你的母親想要再嫁,那就再嫁罷,這話我想同她說已經許久了,只是……沒什么立場去說?!?/br> 再嫁…… 林清嘉一瞬間有些失神。前世的時候,周氏去的太早,早到所有關于周氏的回憶都凝固在最后那一刻,只記得她抱著自己一瞬間的怔忪,只記得那滿手的鮮血。 忽的想起孩童時候忽略的記憶,母親徹夜不曾眠,曾有一段時間神色恍惚,對著她長久的嘆息。 母親曾有心上人?曾有再嫁的機會?這個念頭如同蔓生的野草,在遇到了一場春雨瘋也似的生長。 想到了這里,林清嘉的目光灼灼看著老夫人,“當年你說了什么?” 飛云的眉心蹙了蹙,小姐這話有些不大客氣。 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對著飛云搖搖頭,伸手摸了摸林清嘉的腦袋,“真是個聰明的孩子?!毙α诵又f道,“鶴兒去世不到一年,周氏的模樣我瞧得出她應當是心里有了人,我就同她說,要再嫁可以,你要留在林家?!?/br> 林清嘉看著祖母,林老夫人說道:“就算是再來一次,我也會這般說,萬萬沒有林家的血脈跟著周氏的道理?!?/br> 母親當時是什么心情呢? 林清嘉的唇被抿得沒了血色,心尖兒是密密的疼,她有前世的經歷,做過母親,知道女兒是心尖兒的寶。 林清嘉的失神老夫人看在眼里,一時也有些后悔,這些過去的事當真要告訴林清嘉嗎?但是想到周氏,又覺得應當告訴林清嘉。 她很難把林清嘉當做一個真正的孩子,告訴她也好,由她開解周氏,周氏或許能夠從往事總走出來。周氏若能再嫁,便再嫁了罷。當年是顧及林清嘉,如今林清嘉已經大了,她當是要有自己的生活。 上了年齡的老者她的眼不若孩童澄澈,她的眼卻也沒有其他老者的渾濁,帶著別樣的慈愛與智慧,目光溫柔如同一只大手拂過她一般,莫名的林清嘉心里頭的焦躁也被撫平,林老夫人說道,“我的壽宴也就沒幾日了,你想回去,就先回去罷?,F在可不許走?!?/br> 林老夫人一開始的時候是想過留下林清嘉,想要替她找一個好人家。但林清嘉對自己的婚事渾然不在意,甚至柳府的宴席也不想去,跟著她來云隱寺。想到這里,林老夫人嘆了一口氣,不想為衛婳cao心,偏生女兒巴巴地把人送來,想要替林清嘉多cao心,她一心只有離意。 林清嘉也知道母親是為何送她到姑蘇城里,歉意地對祖母說道,“對不住?!边€在馬車上,心已經飛回到了別院里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