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燕明卿平日里瞧著氣質凜冽,不好接近,但是閉上眼時,如現在這般不設防的模樣,卻又讓人覺得心里發軟。 秦雪衣盯著他的睡顏看了半天,忍不住略微直起身來,在他的唇角親了親,燕明卿眉頭微動,似有所覺,抬手一勾,就將秦雪衣壓向自己,牢牢抱在懷中。 秦雪衣感受著他溫熱的呼吸吐在頸側,她下意識顫了一下,才輕聲喚道:“卿卿?” 燕明卿睜開了眼,眼神還有些茫然,只一個眨眼的功夫,他便清醒過來,道:“我怎么睡著了?” 秦雪衣聽他聲音嘶啞,不免有些心疼,道:“你繼續睡吧,天還早著呢?!?/br> 燕明卿搖了搖頭,坐起身來,按著眉心道:“不了,宮里來人了沒?” 秦雪衣也才睡醒,下了榻,道:“我去問問小魚她們?!?/br> 不等燕明卿阻止,她便趿著鞋吧嗒吧嗒跑了,燕明卿只好起身下榻,倒了一盞冷茶喝了,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冠服,兩人在榻上擠著睡了半日,這衣裳早已壓得皺皺巴巴不能看了,他索性將外裳脫了下來,取了一件常服換上。 秦雪衣已去而復返,道:“宮里沒派人來?!?/br> 她說著,面上浮現幾分憂色,道:“是不是皇上還未醒?” 燕明卿抿了抿唇,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道:“無事,我下午恐怕還要入宮去,你在府中乖乖的?!?/br> 秦雪衣卻拽著他的衣角,仰起頭看他,道:“卿卿,我想與你一道去?!?/br> 聞言,燕明卿微微一怔,秦雪衣眼神堅定地道:“卿卿,我想陪著你?!?/br> 從昨天到今天,秦雪衣不敢想燕明卿心里是怎樣的復雜,崇光帝病情如何,她并不清楚,今日會不會醒,她也不知道,但是她心疼她的卿卿。 燕明卿喉頭微動,過了一會,聲音里帶著幾分沙啞,應承道:“好?!?/br> 匆匆用過午膳之后,燕明卿帶著秦雪衣一道入了宮,先是去了養心殿,不見皇后,只有幾個太醫在守著,見了他來,紛紛起身行禮。 燕明卿擺了擺手,目光落在龍床上,崇光帝依舊未醒,他的眉頭一下便皺了起來,問道:“父皇一直沒醒?” 陳老太醫低聲道:“回稟殿下,是臣等無能,方子已換過一次了,然而皇上身體虛弱,臣等不敢貿然用藥,只能小心將養?!?/br> 燕明卿深吸一口氣,到底什么也沒說,只是道:“辛苦諸位太醫了?!?/br> 幾名太醫連稱不敢,秦雪衣往龍床的方向走了幾步,清苦的藥味傳來,混雜著殿內的熏香,沉悶無比,令她聞了頗感不適,才站了這么一會,她便覺得胸悶欲嘔,頭昏腦漲。 秦雪衣四下看了看,只見殿內的門窗都緊緊關閉著,不由道:“為何不開門窗?” 太醫們都愣了一下,陳太醫連忙答道:“皇上病情不穩,身體虛弱,怕開窗吹了風,過了寒氣?!?/br> 秦雪衣眉頭微皺,她雖然不懂治病什么的,但是病人養病時需要明亮透風的環境,這個她還是知道的。 這養心殿里因關著門窗的緣故,光線很暗,還點著蠟燭油燈之物照明,圍在龍床邊上伺候的人足足有近二十個,好人都要給憋壞了,遂不贊同地道:“如今正是伏夏天氣,倒不至于受寒,若是這樣悶著,反而讓病氣散不去,豈不是更不利于養???” 聞言,幾個太醫面面相覷,陳老太醫想了想,道:“郡主所言也有理,不若就開幾扇窗,通一通風?!?/br> 燕明卿吩咐了宮人去開門窗,微微的清風穿堂而過,那沉悶的氣味也漸漸散了,秦雪衣頓時覺得呼吸順暢了不少,長舒了一口氣。 燕明卿的目光在宮人們身上逡巡而過,忽然問道:“程芳呢?”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一名太醫答道:“程公公一早就離開了,現在還未回來?!?/br> 燕明卿的眉頭緊皺起來,按理來說,程芳是崇光帝的貼身太監,崇光帝病倒,他不在旁邊服侍,卻敢擅自走開? 想到這里,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吩咐一名宮人道:“去將他尋回來?!?/br> 那宮人領命去了,殿內再次恢復了安靜,太醫們圍在一起,小聲地商討著崇光帝的病情,秦雪衣站在一旁,朝龍床上看去,只見崇光帝躺在錦被中,雙目緊閉,臉色蒼白憔悴,比起上一回,他竟然又清瘦了不少。 秦雪衣又回頭望了望燕明卿,只見他立在床邊,低垂著眼,雖然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色,但秦雪衣仍舊能感覺到對方的情緒十分低落。 她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正在這時,一點輕微的香氣傳來,在鼻端縈繞不散,比之前更濃烈了些,讓秦雪衣有些不適,她的眉微微蹙起,轉頭望去,卻見旁邊站著一名宮婢,正在往香爐中投入香片。 秦雪衣走了過去,只見那宮婢用銅簽小心地撥開余灰,將新的香片埋入其中,那濃烈的香氣正是從中傳來的。 她忽然冷不丁開口問道:“這是什么香?” 那宮婢猝不及防,嚇了一跳,銅簽都掉到地上了,目露驚色道:“郡、郡主?” 秦雪衣見她如此驚懼,頓時生出幾分歉意,彎腰將那銅簽拾起來,遞給她,安撫道:“你別怕,我就看看?!?/br> 宮婢這才定下神來,小聲答道:“回郡主的話,這是龍荷香?!?/br> 秦雪衣只是隨口一問,她對香并不感興趣,又看了看那香爐,沒再說什么,燕明卿走過來,問道:“怎么了?” 秦雪衣搖了搖頭,道:“無事?!?/br> 她的目光一瞥,落在那宮婢懷中的銅盆上,里面堆滿了打掃出來的香灰,不由道:“這么多灰,養心殿一天要燒多少香?” 那宮婢連忙答道:“就是近些日子燒得多了些,從前每日只需半斤香便可?!?/br> 聞言,燕明卿一頓,道:“為何最近燒得多了?” 宮婢道:“回稟殿下,近來皇上喜歡這龍荷香的香氣,只是龍荷香燒得快,若要燒足一天,大概需要一斤左右,燒得多了,香灰自然就多?!?/br> 燕明卿心中微動,道:“把這龍荷香給我看看?!?/br> 那宮婢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立即將旁邊的香盤奉上,道:“殿下請過目?!?/br> 朱漆雕花的托盤上,整整齊齊碼著一行香片,燕明卿拿起一片來,輕輕嗅了嗅,眉頭倏然緊皺起來,雙目若銳利的刀鋒,緊緊盯住那宮婢,冷聲道:“這香是從何處得來的?” 那宮婢見他臉色劇變,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連忙撲通跪了下去,面露惶恐之色,解釋道:“這都是內務府送來的香!” 燕明卿眉目冷厲,揚聲道:“來人,去把內務府的人傳來!” 第127章 秦雪衣見燕明卿臉色劇變,心里不由起了疑,她拿了一片龍荷香聞了聞,香氣清雅馥郁,但是氣味有一點奇怪,她使勁想了想,才想起來那奇怪的氣味是什么,不禁道:“這香里為何透著酒氣?” 難怪她之前聞了,覺得有些熏人,頭腦暈暈然,旁邊的太醫聽說了,連忙也取了一片仔細嗅了嗅,大驚失色道:“這香是在酒里泡過的!” 照程芳之前說的,崇光帝這兩個月滴酒未沾,這一病,都讓太醫們摸不著頭腦,甚至還懷疑起自己的推斷來,這下子其中的疑團被解開了。 果然還是因為酒! 因得了燕明卿的吩咐,內務府的總管太監很快就來了養心殿,一進門便察覺到殿內氣氛緊張,他倒十分有眼色,二話不說拎著袍子就跪下了,恭恭敬敬地道:“奴才拜見長公主殿下?!?/br> 燕明卿將手中的東西往他面前一擲,冷冷地道:“你看看,這是什么?” 那總管太監唬了一跳,定睛一看,顫聲答道:“是……是香片?!?/br> 燕明卿道:“這香片是經了哪些人的手?” 總管太監聽他這架勢,心道不妙,忙道:“按照內務府規矩,這香片應當是自庫房里取出,經手的人都有冊子記錄,還請殿下給奴才一些時間去調查一番?!?/br> 豈料燕明卿情緒不明地掃了他一眼,淡聲道:“不必查了?!?/br> “經手過的人,全部打入大牢,由刑部派人審問?!?/br> 輕飄飄一句話,嚇得那總管太監立即趴伏于地,戰戰兢兢道:“殿、殿下!奴才斗膽一句,這香可是有什么問題?” 燕明卿低頭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道:“有居心叵測之人,拿這香謀害父皇,你說有沒有問題?” 這話一出,那總管太監額上的冷汗都下來了,整個人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想起來叫屈:“殿下,殿下!此事與奴才無關??!” 他沒喊幾句,就被幾個宮人拖了下去,除此之外,還有之前往香爐投香片的那個宮婢也被一并帶走了,驚惶的疾呼聲漸漸遠去,很快就消失在門外,秦雪衣眉頭輕皺,略帶憂心地看向燕明卿。 燕明卿察覺到了,轉過頭來看她,眼底的陰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安撫之意,他伸手摸了摸秦雪衣的頭,這完全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但奇跡般的,煩亂不安的心瞬間鎮靜下來。 直到一個時辰后,派去尋程芳的宮人回來了,戰戰兢兢地稟道,說未尋見人。 燕明卿的眉頭再次緊皺起來,他深吸一口氣,道:“一個大活人就這樣不見了?” 那宮人伏跪在地上,小心回道:“奴才們已快要找遍整個皇宮了,一無所獲?!?/br> 燕明卿的臉色沉了下來:“最后看見他的人是誰?” 另一個宮人連忙答道:“是小貴子,他說清早的時候,在路上碰著程公公往御書房去了,后來就再也沒人見過他了?!?/br> …… 御書房門口有兩名宮人日夜值守,見了燕明卿來,連忙恭敬行禮:“殿下?!?/br> 燕明卿眼風掃過他們,隨口問道:“你們今日見過程芳嗎?” 一名宮人垂首答道:“回稟殿下,奴才們并未見到程公公?!?/br> “今日從早上到現在,都是你們在此處值守?” 兩人應道:“是?!?/br> 宮人們伏跪著,手緊緊貼著地磚,恭恭敬敬,燕明卿眸中沉沉,道:“起來吧?!?/br> 兩名宮人這才敢爬起來,其中一人似乎頗為緊張,起身的時候還踉蹌了一下,秦雪衣低頭看去,只見平整光滑的地磚上留下了一個手掌印,竟是被汗水濡濕了。 她心中驚訝,想說點什么,卻被燕明卿拉起手,舉步進了御書房,按理來說,若無上諭,御書房是不可隨意出入的,但是眼下并沒有哪個不長眼的膽敢阻攔燕明卿。 一進了門,燕明卿便將殿門合上,秦雪衣拉住他的袖子,小聲而緊張地道:“卿卿,剛剛那人在撒謊?!?/br> 她聲音極輕,還望了望那緊閉的殿門,顯然是被外面的人聽見,燕明卿按住她的肩,點了點頭,意思是他知道,那表情,竟是毫不意外。 秦雪衣微怔,燕明卿拉著她往殿內走,御書房中沒有人,寂靜無比,擺設也與往常無異,御案上擺放著未批的奏折,才一日未處理,便已堆成了小山一般。 燕明卿走到案前,目光自那幾摞奏折上逡巡而過,像是在檢視著什么,秦雪衣道:“卿卿,你在找什么?” 燕明卿低聲道:“找一樣東西?!?/br> “什么東西?” 燕明卿迅速而小心地翻撿著奏折,答道:“找程芳要找的東西?!?/br> 他才說完,手上的動作忽然一頓,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頭來,將那些奏折一一放下,喃喃道:“那他肯定已經拿走了?!?/br> 燕明卿想起今日清晨時分,程芳問他的話:殿下,您今日還會入宮來嗎? 他那時候必然是有話要說的,但是還沒來得及告訴燕明卿。 想到這里,他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門口的宮人撒謊,就意味著程芳肯定來過御書房,拿走了他要的東西,但是顯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此刻想必已兇多吉少了。 秦雪衣見燕明卿神色難看,有些吃驚,遲疑道:“卿卿?” 燕明卿按了按眉心,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片刻后,低聲道:“我沒事?!?/br> 他頓了頓,還是選擇將原委告訴了秦雪衣,語氣沉沉道:“眼下事情恐怕要變得麻煩了,父皇昏迷不醒,程芳不知所蹤,她拿走了什么東西……” 那樣東西十分重要,于燕明卿而言。 秦雪衣早就有所察覺,聽完這一番話,仍舊是被震住了,燕明卿見她這般,以為她怕了,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將她摟入懷中,低聲道:“不要害怕,我會護著你的?!?/br> 秦雪衣搖了搖頭,回抱住他,道:“卿卿不要怕,我也會保護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