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皇宮。 燕明卿回了宮,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長公主心情不佳,宮人做事就愈發謹慎了起來,生怕招了長公主殿下的眼。 林白鹿低聲問段成玉道:“殿下今日怎么了?” 段成玉一臉莫名道:“沒怎么啊?!?/br> 林白鹿:…… 罷了,問這人也是白問。 他頗有些憂慮地看了看枕秋殿緊閉的大門,但愿是真的沒有事才好。 殿內十分安靜,夕陽自窗紙外透進來,落在書案上,勾勒出明暗言言分明的影子,燕明卿坐在金色的光影中,拉開了書案的抽離,里面放著一塊玉石,質地溫潤細膩,若凝脂一般,一看就是上好的玉料。 燕明卿在心情煩悶的時候,便會開始雕玉,這是他發泄的一種方式,通過一刻一劃的雕琢,將那些隱約翻騰的煩躁一點點壓下去。 不會有事的。 他已經很久沒有去過抱雪閣了。 燕明卿打磨玉石的手很穩,玉屑紛紛雜雜地落下來,灑在深棗色的桌面上,被金色的陽光一照,折射出微亮的光芒,如薄薄的初雪一般。 而他心中的煩亂之意,也果真漸漸平靜下來。 …… 翠濃宮里,德妃正坐在榻邊,伸著手,讓貼身宮婢替她在指甲上涂上丹蔻,色澤鮮紅艷麗,仿佛血一般。 德妃打量了一會,道:“再調些金粉進去?!?/br> 宮婢立即應答:“是?!?/br> 正在這時,一名宮婢垂首進了容華殿,躬身行禮道:“娘娘?!?/br> 德妃頭也不轉,道:“怎么樣了?” 宮婢道:“殿下來了?!?/br> 她才說完,簾子就被打起來,燕懷幽從殿外進來,兩眼通紅,臉上猶有淚痕,委屈地叫了一聲:“母妃?!?/br> 德妃看了她一眼,道:“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聽說還砸了好些東西?” 一說起這個,燕懷幽眼里又迅速沁了淚,愣是憋著,德妃掃了眾宮人一眼,所有人頓時會意,紛紛垂頭退了出去,將殿門合上了。 見無人在場了,燕懷幽才終于哭出來,嚶泣道:“母妃,您幫幫兒臣吧?!?/br> 德妃問道:“到底怎么了?” 燕懷幽帶著哭腔道:“是溫太傅,母妃,兒臣喜歡他?!?/br> 德妃挑了挑眉,道:“知道你喜歡他,怎么,他對你無意嗎?” 燕懷幽委屈道:“兒臣今日才知道,他已與人訂親了,是秦雪衣!” 德妃略略頓住,倏然抬起頭,神色微冷道:“秦雪衣?你是聽誰說的?” 燕懷幽便將燕若茗說出來,道:“她與溫太傅本就是表兄妹,此事怎會有假?” 說完,她便拉住德妃的手臂,軟聲求道:“母妃,兒臣不甘心,兒臣喜歡溫太傅?!?/br> 德妃看著自己的女兒,面露沉思之色,道:“我倒是沒有想過其中竟然還有這樣的內情,仔細想想,當初溫尚書確實與她父親是好友,他們之間會結親,也是情理之中……” 燕懷幽不關心這些,雙目略帶期待地望著德妃,道:“母妃……溫太傅的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嗎?” 德妃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道:“若是旁人,也就罷了,溫楚瑜也不是什么絕佳的人選,你大可不必非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但若是秦雪衣……” 她冷笑一聲:“我豈會讓她好過?” 燕懷幽的雙眼頓時一亮:“兒臣就知道,母妃一定有辦法!” 德妃涂著鮮紅丹蔻的手指輕輕敲了她的眉心,道:“此事母妃心中自有章程,你不要插手,乖乖等著便是,別給我添亂就不錯了?!?/br> 燕懷幽連連點頭,乖巧道:“兒臣明白,兒臣什么都聽母妃的?!?/br> …… 卻說郡主府里,庭院里桃花灼灼盛開,花枝被陽光投下了淡淡的影子,秦雪衣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兩眼盯著頭頂的繁花,有些發愣。 采夏抱著一卷書過來,見她這樣,壓低聲音疑惑地問小魚道:“郡主這是怎么了?怎么今兒連拳都不練了?!?/br> 小魚以手攏在唇邊,悄聲答道:“不知道,郡主好像在發呆?!?/br> 兩人都不解地對視一眼,主子會發呆?真是稀奇事一樁。 那邊秦雪衣也發現采夏來了,回過神來,問道:“你手里是什么?” 采夏答道:“是宮里長公主殿下派人送來的書,奴婢想問問是不是還放回書架上去?” “哦,”秦雪衣想起來了,是溫楚瑜送她的那一摞書,此時正好無聊,看一看也好,接受一下知識的熏陶,便道:“放這里吧?!?/br> 采夏依言照做,秦雪衣拿起一本書,翻開來,墨香撲面,勉強看了兩頁,頓覺頭大如斗。 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陶鑄性情,功在上哲…… 她把書又立刻合上了,心說,還是話本來得有意思,溫太傅這書送的,未免也太深奧了些,恐怕也就卿卿能看得懂了。 秦雪衣下意識又想到了燕明卿,她抱著書,微微皺起眉問道:“你們說……卿卿今日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采夏與小魚對視了一眼,道:“主子何出此言?” 秦雪衣靠著秋千索,托著下巴,發愁道:“他從前都不會這么早回去,更不會連招呼也不與我打,也不說今晚還來不來?!?/br> 小魚想了想,猜測道:“或許是宮里突然有急事?” 秦雪衣搖搖頭,肯定地道:“不可能啊,你們也說了,宮里根本沒派人來,他自己走的,而且有什么急事,連句話也不留給我?” 說到這里,她頗有些苦惱地道:“難道是我今日在車上睡得久了,他等得不耐煩,不想理我了?” 采夏卻道:“殿下不會是那樣小氣的人?!?/br> “那你說是為什么?”秦雪衣反問道。 采夏也犯了難,在她看來,長公主想走就走,想來就來,花這個心思去糾結不值當,但是若站在郡主的角度,又確實不得不讓人多想。 平日里對你極好的人,突然冷漠了那么一次,就仿佛三四月的暖春恰逢倒春寒一般,其中的落差就顯得格外大了。 秦雪衣的心思難得這么細膩幾回,幾乎每次都是因為燕明卿,她有些郁悶地一拳捶在桃樹上,桃花瓣頓時紛紛墜落下來,落了一身都是。 小魚心思到底單純一些,提議道:“郡主若想知道,何不去問問長公主殿下?” 秦雪衣一想,恍然道:“你說的也是,我在這里想什么?直接找他問豈不是更直接?” 她打定主意,便派人立即準備車馬,踏著最后一點余暉,進了皇宮,燕明卿仍舊還坐在案前打磨玉石,卻聽外面有宮人來報,說長樂郡主進宮了。 他的手一抖,那碾玉的砣子便磨到了手指上,登時擦掉了一小塊皮rou,鮮血瞬間流了出來,落在了那白玉之上,點點若綻放的紅梅。 燕明卿想,這一下午恐怕是浪費了。 又靜不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上去看電影了,中國機長,然后就晚了,抱歉啊各位寶寶。 第70章 秦雪衣到宿寒宮的時候,天色剛剛擦黑,暮色四垂,唯有宮墻頭的天邊染上一抹余霞,幾只孤鶩冉冉飛去,在蒼穹之下顯得十分渺小。 宿寒宮里素來冷清,即便是在這熱鬧的春日,也顯得沒什么生氣,連一樹花都沒有,唯有光禿禿的樹枝上爆出了幾點嫩芽,瑟瑟地生長著。 秦雪衣到了枕秋殿時,見林白鹿正站在殿門前,溫和笑道:“郡主來了?!?/br> 秦雪衣頷首,問道:“林侍衛,你們殿下呢?” 林白鹿道:“殿下在里面,郡主請進吧?!?/br> 秦雪衣進了殿內,溫暖的空氣霎時間將她包裹起來,春寒尚嚴,她頂著冷風過來,一聲寒氣這時候才被驅散,然后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抬眼就看見燕明卿坐在書案邊,朝她望過來,眼神深邃,像是包含了無數的話,就在秦雪衣以為他要開口說什么的時候,卻只等來了一句:“怎么突然來了?” 不說還好,一說起來,秦雪衣就有些委屈了,道:“你還好意思說我,我問你,你今日為何突然就走了,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燕明卿望著她,驚訝道:“你是為了這事特意入宮來的?” 秦雪衣撇嘴道:“是呀?!?/br> 燕明卿默然片刻,最終別開視線,不去看少女澄澈的眼眸,道:“我——” 話未出口,又頓住了,他突然不知道該如何說,甚至不敢隨意搪塞,他答應過秦雪衣,以后不會撒謊騙她。 空氣是一片靜默,燕明卿鳳目微垂,燭光落在他的側臉上,暈染出明滅不定的光影,秦雪衣看著他,像是隱隱約約感受到了他的情緒,忽然伸出去去,將他的臉給捧住了。 燕明卿似乎被這一舉動嚇了一跳,渾身都僵硬起來,下意識抬起眼,與秦雪衣對視上了,少女的眸子黑白分明,映照出燈火的暖光,顯得分外溫暖。 她的聲音輕柔若絮語:“為什么卿卿看起來很難過?” 燕明卿張了張口,還沒說話,就被她抱住了,少女的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小小聲道:“不想說就不要說了,別不高興呀?!?/br> 那一瞬間,燕明卿下意識用力攬住了她的腰,第一次如此真切而清晰地聽見了內心深處的聲音,想要她。 想要這一道光,永遠陪著他,永遠不離開。 殿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叩響了:“殿下?!?/br> 是宮婢的聲音,燕明卿放開秦雪衣,抬起頭,聲音如往常一般冷靜,仿佛剛剛那個心緒激蕩到抱住了秦雪衣的那個人不是他似的,吩咐道:“進來?!?/br> 宮婢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秦雪衣看見她手里端著一個朱漆的雕花托盤,上面放著一個瓷盅,燕明卿忽然想起來什么,眼皮子頓時一跳,道:“拿下去?!?/br> 秦雪衣好奇問道:“才端上來為什么又要拿下去?里面是什么?” “是——”燕明卿說到一半對上她的眼睛,頓時卡殼了,最后無奈嘆了一口氣,道:“是藥?!?/br> 秦雪衣揭開瓷盅蓋子看了一眼,一股nongnong的苦澀藥味撲面而來,還熱氣騰騰的,顯然是剛剛熬好沒多久。 秦雪衣起先沒反應過來,不解道:“卿卿病了么?” “沒有,”燕明卿沖那宮婢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立刻離開。 “等等!”秦雪衣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那宮婢,道:“走什么?站住?!?/br> 宮婢果然乖乖停下,秦雪衣起身到了她面前,把托盤拿了過來,打開瓷盅蓋兒,把還散發著苦澀氣味的藥放在燕明卿面前,笑瞇瞇道:“藥都端來了,為什么不喝?卿卿不怕今晚睡不著么?來來,都喝了?!?/br> 燕明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