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娘娘,奴打聽到許家早些年清貧,余夫人嫁入許家,是長嫂如母,養大許將軍的弟、妹,cao持庶務,過得頗不易。而且余夫人生養的兒女都沒成人,年歲大了,膝下沒有一兒半女?!边@些不算隱秘的家事不難打聽,張云棟這些日子奉命與人交好,在宮里宮外都有眼線,很快就打聽到了。 薛妍穗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安排一下,本宮悄悄出宮?!?/br> 宮里眾人眼睛雪亮,承嘉殿的薛貴妃名為貴妃,實則是后宮之主,不過差了個名分。她要出宮,自然無人阻攔。 而張云棟安排的悄悄出宮,宦官、宮女重重護衛,不過是沒有打出依仗,他可不敢讓貴妃娘娘犯險。薛妍穗還沒出宮門,皇帝就得到了消息,他曲指按了按太陽xue,“讓跟著的人護好貴妃?!?/br> 到了許府,張云棟亮出腰牌,負責圍守許府的禁軍參軍變了臉色,躬身讓開了府門,眼角余光看到馬車里走出一道高挑身影,雖衣衫素樸,但他仍認出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薛貴妃。 張云棟抓了個管事模樣的仆從帶路,去了余夫人住的院子。 許府宅邸頗大,仆婢眾多,卻沉寂如死水,家主卷入謀反之事,禁軍圍守府們,許府從上到下陷入大禍臨頭的絕望。 “怎么走偏道?”張云棟一把扯住帶路仆從瞪眼,余夫人是當家娘子,理應住在正院,這仆從怎么往偏院帶? “回……回貴人話,夫人就住在東院……正院里住的是二郎君……”仆從嚇得結巴,帶這么多隨從,在這個當口來府里,定是貴人。 “二郎君是許將軍的弟弟許江?”張云棟見貴妃娘娘皺眉,問道。 “是,是。近些年郎君常年駐守西北,二郎君一直在正院?!?/br> 長嫂住東院,兄嫂養大的兄弟倒住進了正院,這許二郎竟也做得出,張云棟暗暗鄙夷。 東院里,御醫已經到了,開了方子熬了藥,余氏身邊的婢女膽子比許府其他院子侍候的大,按照御醫吩咐給余氏喂了藥。御醫診治過眾多染病的宮人,藥方經過驗證,余氏喝了藥,慢慢的睜開了眼皮。 薛妍穗到的時候,余氏已醒了。 “夫人,貴妃娘娘來了?!?/br> “快,扶我起來?!庇嗍蠏暝鹕?,“換一身衣裳,頭發梳一梳?!?/br> 婢女扶著她下了床,換了身新衣,將她花白的頭發梳的整整齊齊,盡量顯出幾分精神,余氏是個要強的人。 薛妍穗進來,微有些驚訝,余氏和她想象中大不一樣。她年歲很大了,頭發白了大半,臉上皺紋密布,病容憔悴,但衣衫整潔,見了她也沒有呼天搶地的喊冤。 薛妍穗沒讓她行禮,讓婢女扶她躺回床,今日來這里,不是為了折騰這個上了年紀的老夫人的。 “許郎不可能謀反,求娘娘代老身向圣人轉述?!庇喾蛉颂崞鹪S淮老將軍面上沒有怨憤,實在不像一位被夫君當做棄子舍棄的模樣。 “彭王府搜出的書信,朝上諸公辨認過,確是許老將軍的字跡?!?/br> 余夫人一直搖頭,“娘娘,老身與許郎相伴近五十載,情深意篤,且不說許郎一心報國,單單老身在京中,他不可能不顧我的死活謀反的。而且他的字跡京中沒人比我熟悉,求圣人允老身入宮辨認?!?/br> 薛妍穗目露詫異之色,余夫人對許淮深信不疑,對自己在許淮心中的地位更是自信滿滿,這和張云棟打聽到的消息出入太大了。 “據本宮所知,許將軍此次出征身邊帶著子、侄?!?/br> “他們捆在一起,比不過老身一人?!庇喾蛉撕暨旰暨曛刂卮藥紫?,布滿皺紋的面孔竟露出個甜蜜的笑。 薛妍穗被閃了下神,但口說無憑,余夫人單說這些打動不了她。 “唉,老身膝下子女全部夭亡,許郎不肯納妾,名下的兒子是過繼二郎的,非我二人的骨血?!庇喾蛉霜q豫了一下,再次懇求,“求娘娘在圣人面前美言,讓老身認一認許郎字跡?!?/br> 余夫人病著,精力不濟,翻來覆去一再懇求,薛妍穗最后心軟,應了她。 薛妍穗帶人離開,一出院門,烏壓壓一群人跪著磕頭,打頭的是些不到十歲的小孩子,哭哭啼啼的哀求饒命,看裝扮容貌,不是仆婢。 張云棟命人驅散開這些人,“娘娘,這些是許二郎的家眷?!?/br> 與余夫人相比,這些人的落了下乘。 “回宮吧?!?/br> 許府正院里,許二郎許江凄風慘雨的臉上終于有了點喜色,“貴妃娘娘沒有懲罰你們就是好消息,再說咱們府上現在人人避之不及,貴妃娘娘卻肯踏足,滿京城都知道陛下對貴妃娘娘的寵愛,她肯來也代表著陛下的態度。讓柔娘她們別忙著尋死?!?/br> 打發走了姬妾子女,許二郎將一個容貌昳麗的少年撲倒在床上,“笙郎,我們有救了?!?/br> 那喚做笙郎的昳麗少年,未如許二郎一般喜極而泣,在許二郎看不到的地方,眼神陰狠詭異。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不要香菜行不行 5瓶;艾修斯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9章 第二日,薛妍穗遣人接余夫人入宮,因她年歲不小又病著,特意命人備了一頂暖轎,一路抬進承嘉殿。 正殿里,薛妍穗坐的筆直,眼神落在花幾上擺放的桂花上,韓道輝帶著數個宦官站在一旁,余夫人被兩個宮女攙扶著進來。 薛妍穗搖了搖手,“免禮,坐?!?/br> 宮女扶著余夫人坐下,她雙手按在膝頭,緊張的顫抖。 薛妍穗無聲的嘆了口氣,將余夫人接到宮,讓韓道輝帶許淮手書的那封信,她已算逾越了。 看了眼白發蒼蒼的余夫人,薛妍穗掐了一簇桂花揉搓,這個世道夫榮妻未必貴,夫禍妻卻一定同當,她動了惻隱之心。無論如何,讓余夫人生死都明明白白吧。 韓道輝展開書信,雙手托著,遞到余夫人面前。 余夫人還病著,呼吸一急,呼哧聲響亮,安靜的殿內飄蕩著她呼哧呼哧的聲音。 薛妍穗抿唇望過去。 “老身……老眼昏花,看不清……”余夫人話語斷斷續續,抖得像寒風里飄落的枯葉,她站起身,顫巍巍的手不自覺的摸信紙,哪里是看不清,不愿相信罷了。 韓道輝看向薛貴妃,余氏的反應不言而明,這就是許淮親筆手書,還有必要讓她再看嗎? 薛妍穗點了點頭,既然都讓余夫人看了,就讓她徹底死心吧。 韓道輝皺著眉頭任余氏抓了書信。 余夫人的喘氣聲越發的響,像舊了的風箱發出的絕望的聲音,她老病交加,搖搖欲墜,“這是……是……是他的字?!?/br> 這個答案在預料之中,韓道輝深深皺著眉,要收起書信,余夫人蒼老干瘦的手仍死死抓著。 “放手吧?!表n道輝沒有什么惻隱之心,但他也不好對這個病重的老婦人下狠手扯開,何況還當著薛貴妃的面。 “娘娘,老身還是不信他會謀反?!庇喾蛉司o抓著書信不撒手,哭聲蒼涼,“他不愛錢財,不愛美人,這些年他官職升得再高,吃穿上都不講究,糙米吃得,麻衣穿得,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殺賊人、殺蠻夷,成為一個鐵骨錚錚的英雄?!?/br> 韓道輝忍不住冷笑,“鐵證如山,還不死心?狼子賊心所謀愈大,隱忍愈狠?!?/br> 余夫人濁淚滾滾,她心里還是不愿相信許淮謀反,他膝下沒有一兒半女,他謀反圖什么? 為了許家這些子侄,更是笑話,許郎身世尷尬,生來帶罪,他待二郎他們好,是為了母親臨終的遺言,為了贖給她帶來的罪,還不至于為了他們永世的富貴謀反。 但這封書信確實是他的字跡,她不會認錯,巨大的悲痛撕扯著她,淚如泉涌。 這種仿似將一生的眼淚都流出來的悲傷,看上一眼都難受,就連韓道輝都在冷笑后扭了頭不看她。 余夫人年老重病,身子骨本就虛弱,大悲大傷之下,倒在了地上,她仍拽著書信。 韓道輝手上一墜,連忙回過頭,愕然發現書信被余氏的眼淚打濕了一塊。 “放手吧?!表n道輝又說了一遍,余夫人閉著眼松了手。 這封書信是重要證物,被眼淚打濕了巴掌大一塊,韓道輝眼皮直跳,用袖子輕擦,可紙張吸水,有些地方已經洇透了,他怕暈了的字糊了,聚精會神小心翼翼的擦,擦著擦著,他忽然瞪大了眼,太過震驚聲音都劈了,“這是什么?” 薛妍穗讓宮人扶起余夫人,突然聽得他大喊,嚇得抖了一下,“怎么了?” “這書信不對?!表n道輝死死的盯著書信看了一陣,留下一句話,拔腿就跑。 韓道輝一陣風似的沖出了承嘉殿,薛妍穗阻攔不及,書信不對,哪里不對你說啊。 “書信不對?”奄奄一息的余夫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暗淡的眼里有了神采,“娘娘,那書信有問題,對不對?” 薛妍穗雙手重重一擊,一腔被挑起了好奇心卻不知后續抓心撓肝的煩躁。 “書信有問題,許郎沒有謀反,他沒有謀反?!庇喾蛉讼裥断乱蛔?,挺直了傴僂的腰背。 聽到余夫人直接得出結論,薛妍穗也沒反駁,命宮人將她帶到偏殿安置歇息。 過了半個多時辰,韓道輝終于回來了。 “娘娘,那封書信是偽造的,不是許將軍所寫。是有人誣告許將軍謀反,陛下命暫封此事,請娘娘安撫余夫人,暫時不要透露此事?!表n道輝說道。 “如何偽造的?”薛妍穗忍不住問出來,余夫人都沒有認出字跡,仿寫之人的字跡能以假亂真,韓道輝又怎么發現不對的? “字跡確是許將軍的?!?/br> 薛妍穗疑惑之色更濃。 “字跡是許將軍的,但書信不是許將軍所寫?!表n道輝如此這般解釋了一遍,“應是許將軍身邊親近之人收集了他的手書,剪下一些字,拼成了這封書信?!?/br> “原來如此?!毖﹀脒@才解了疑,“好精巧的心思?!?/br> “心思確是陰詭,將這些字黏貼在一起,幾乎□□無縫,看不出端倪。然余夫人眼淚滴在上面,洇透了紙,黏膠遇水黏性漸失,字跡歪斜,這才看出了不對?!表n道輝覺出不對,稟報了陛下,陛下將這封書信放入水盆,字字分散,這才識破。 “若非娘娘帶余夫人入宮,還不知何時發現其中關竅?!表n道輝道。 “天意?!?/br> 薛妍穗進了偏殿,告知了余夫人。 “jian賊該死?!庇喾蛉舜罅Rjian賊,又哭又笑了一陣,情緒才穩定,欠身對薛貴妃道謝,“多虧了娘娘,老身才能看到這封書信,上天有眼,破了jian賊的伎倆。娘娘放心,老身知道輕重,誰都不會透露?!?/br> 余夫人出宮回府,她本就病著,又經歷大悲大喜,情緒劇烈起伏,虛弱的身子骨承受不住,被人背進府的。 許江等著消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聽到長嫂回府,急急去迎,待見到她氣息奄奄的趴在婢女背上,眼睛高高腫起,心涼了半截。 許江以為余夫人進宮是求情的,不知她去辨認書信,這模樣不像是有好消息,但他不死心,“長嫂,陛下是不是要饒過咱們?” “站住,退后?!痹S江剛要走近背著余夫人婢女,兩把長刀橫在面前,兩個兇神惡煞的男裝婢子斥責,神情冷冰冰的,似乎只要他再跨前一步,就劈了他。 許江白著臉倒退好幾步,他與長兄許淮不同,自小養得嬌貴,不愛舞刀弄槍,許淮在西北征戰,他在京里享受榮華富貴,見到這陣勢,便唬住了。 “你們不是吾家婢子?” “二郎君,”余夫人身邊的婢子臉色一變,上前對著許江小聲警告,“她們是宮里的人,招惹不起?!?/br> “宮里的人?圍了許府還不放心,要貼身監視?!痹S江心涼透了。 婢子同樣惶惶不安,不過,她還掛念著病著的夫人,轉身回去,一行人回了東院。 許江深一腳淺一腳的回了正院,他后悔了,他不該為了富貴攀附彭王,不該為了讓得彭王信重扯長兄的旗號,甚至讓笙郎偽造了封長兄的書信。長兄警告過他,不要和王公往來過密,他還嘲笑長兄傻,只會打仗,不會交際應酬。 是他傻,他若是聽長兄的話,彭王謀反怎么會牽連到長兄,又怎么會連累到他?他不想死。 許江抱住笙郎,這個他近幾年最喜愛最信任的人,“笙郎,我們不能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你說,我要是坦白長兄從來沒有和彭王勾連,圣人會不會放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