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霎時安靜下來,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薛華棣被薛貴妃比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她們雖然心里痛快,卻也不敢得罪她。 薛華棣臉色愈發慘白,那些嗡嗡的聲音,偶爾清晰的一言半語,都像一柄利刃凌遲著她,她們在笑她吧。 “為什么會這樣?”咬出血的嘴唇翕動,薛華棣搖搖欲墜,需要有人支撐她,“緒郎,她不該是這樣的,對不對?” 昌王滿腦子都是薛妍穗對著皇帝嬌笑的那一幕,心神不寧,薛華棣的話入了耳卻沒入心。 “緒郎,緒郎?” 薛華棣見昌王神思不屬,不復往日溫柔小意,委屈更是如山呼海嘯,眼淚啪嗒啪嗒滴落。 昌王聽到哭聲,回了神,連忙柔聲細哄。 薛華棣終于收了淚,卻在看到昌王時不時垂眸看手中的紅羅帕時,腦海里像是閃過一道霹靂,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臉上血色全無。 “阿棣,怎么了?”昌王神色慌張,“來人,去請御醫?!?/br> “我沒事?!毖θA棣艱難開口,奪過昌王手里的帕子扔在地上,臉龐沒有一絲血色,“我要阿娘?!?/br> 片刻后,人都散盡了,一個小宮女撿起了帕子跑遠了。 “荔兒jiejie,給?!?/br> 吳賢妃的貼身宮女荔兒將帕子收了起來,回到看臺上,壓著聲音稟報了。 “你先收著,本宮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眳琴t妃陰惻惻的瞥向前面的薛妍穗,嫉恨欲狂,陛下從不近女色,竟為她破例了,她憑什么? 薛妍穗感覺到了側眸回望,挑了挑眉,紅唇微勾。 吳賢妃慌忙扭頭,心里卻發狠,薛妍穗你等著,本宮不會放過你的。 “咚咚咚” 震天的鼓聲敲響,龍舟賽要開始了。 看臺中央懸了一道珠簾,太后領著內外命婦坐在右側,薛妍穗坐在太后與吳賢妃中間,倒也怡然自得。 澄江之上,一艘艘雕鏤精美的華麗龍舟準備競渡,每艘龍舟之上,都有數十個頭裹綢巾的少年,顏色各不相同。 透過珠簾晃動的縫隙,薛妍穗看到皇帝雙手一壓,鼓聲瞬間急促,激越如雨點的鼓聲中,一艘艘龍舟劃破江面,飛劍一樣激馳。 如雷的鼓點,競渡飛馳的龍舟,英姿勃發的少年,呼喝叫喊聲,這場龍舟賽緊張而又壯觀。尤其是皇室子弟的那艘龍舟率先搶水得標,左側看臺上年紀輕的宗室揮臂喊叫出聲。 而后面那艘戴赤色綢巾的不甘落后,奮勇直追,兩艘龍舟竟撞在了一起,碰撞之下,少年們紛紛落水,這下不少命婦們也驚呼出聲。 雖知道有禁軍護衛,少年們應不會有礙,可那些少年或是她們的子侄或是甥婿,事關至親,緊張之下,尖叫驚呼,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褚太后腦子里嗡嗡的,她受不了這種吵鬧,中途離席了。 一番激烈爭奪,最后皇室子弟的龍舟奪冠。 這場賽事精彩刺激,薛妍穗看得目不轉睛,塵埃落定,她也吁出口氣。 忽聽得左側看臺上一陣鼓噪喧嘩,仔細一聽,喧嘩聲里夾著吟詠之聲,原來是一些臣子做出了詩賦,呈送御前,其中的一些精妙之句,便有人當場吟誦。 這種風雅之事,滿朝文武都樂于參加,唯有齊國公薛成含笑看著眾人,不動筆墨。 “薛公可是已成竹在胸?” 薛成搖頭。 “薛公,線香已將燃盡,萬萬不可再耽擱了?!庇腥思奔碧嵝?。 薛成仍是安坐如山。 線香燃盡,薛成一字未寫,眾臣遺憾不已。 忽然,薛成起身,拿起面前銀盤上的碧色箋,“吾年邁,不復捷才,幸而膝下有女能為父分憂?!?/br> 有人恍然大悟,薛公的掌上明珠可不是名滿京城的才女,就連投謁薛公的士子也由這位小娘子評斷,難怪薛公不慌不忙。 “真是孝女?!?/br> “有女若此,薛公大福?!?/br> 兩邊僅隔一道珠簾,不大一會兒,這些話語盡數傳入眾命婦耳里。 薛華棣一掃之前的狼狽,微揚下頜,淺淺含笑,儼然仍是清傲無雙的薛華棣。 眾目睽睽之下,薛華棣清脆如黃鸝的嗓音響起,“臣女獻丑了,還請貴妃娘娘賜教?!?/br> 傳言薛家長女容顏粗俗,愚笨不堪,今日見了薛貴妃,才知其艷冠群芳,難道容顏粗俗是假,愚笨不堪是真? 第20章 薛華棣等著她推脫拒絕,阿娘說得對,就算薛妍穗華服麗飾也洗不脫骨子里的卑賤,她太沉不住氣了,才會受刺激以致失態。 她不能讓薛妍穗影響了心神,她要在這個場合,讓所有人都知道薛妍穗縱然魅惑了皇帝,依然是個敗絮其中的草包。 “薛二娘子才華出眾,名滿京城,貴妃娘娘是二娘子的jiejie,想來……不會比meimei差,還請娘娘莫要謙虛?!眳琴t妃眼含譏誚,輕言細語的堵住薛妍穗拒絕的可能,一定要她丟人現眼,讓陛下親眼看看除了一張臉她還有什么? 命婦們面面相覷,富貴叢中長大的女眷,缺心眼如宜陽郡主的畢竟是少數,大都生著玲瓏心竅。這番機鋒,意欲何為,人人都懂,不由得望向高位之上的那抹明艷身影。 對于她們這種身份,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調香品茗這些風雅之事,是不可不會的。否則就算面上無人敢說,背后也要受人譏笑。 薛貴妃……似乎從無才名。 濟王妃淡淡蹙眉,兩日前濟王特意囑咐若是太后娘娘不喜薛貴妃,讓她勸著一點。她不喜應酬,宮里的事也不去打聽,應了濟王后才知道薛貴妃的出身。 薛貴妃怕是不會吟詩,濟王妃決定待會兒若是場面實在難堪,就自己替薛貴妃做一首。 薛妍穗將眾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唇上笑意更深,原主不通文墨,她也不會作詩??蛇@又怎么樣?她是皇帝縱容的貴妃,她們到底對她有什么誤解,會認為她會乖乖的按著她們的規則行事。 “薛二娘,”薛妍穗一手支頤,朱唇翹起,笑顏如花,“你過來?!?/br> 崔氏看到她這個笑,心頭一跳,生出了一股寒意,拉住了薛華棣的手肘。 “阿娘,不能讓她含糊了事,我得過去?!毖θA棣咬牙道。 崔氏只得放手。 薛華棣走到薛妍穗身邊,“還請貴妃娘娘賜教?!?/br> 薛妍穗招了招手,女官捧著筆墨紙硯,站在薛華棣面前。 薛華棣眼神警惕,這個陰著臉像鬼一樣的女官,就是訓斥她和阿瓊的那個,她要做什么? “薛二娘接著啊,替本宮磨墨?!毖﹀胝Z氣慵懶。 薛華棣臉色驟變,讓她磨墨,薛妍穗這是將她當做婢女使喚嗎? “怎么?” 不能讓她有借口推脫,薛華棣忍著屈辱接過了漆盤,站在薛妍穗下手,挽袖磨墨。 陰沉女官遞過漆盤,眼中倏然閃過一絲憐憫,可惜薛華棣沒有看到。 這是婢子的活啊,崔氏幾乎撕爛手里的帕子,她捧在手心里養出來的女兒,竟然要給那個孽障磨墨。 忽然對上薛妍穗的笑臉,崔氏寒意更甚,不對,這個孽障她要做什么? “薛二娘一言倒是提醒了本宮,今日端陽佳節,龍舟競渡,咱們席上亦有不少才女,倒也可以學著文武大臣辦一場賽詩會?!毖﹀肽抗庵鹨粧哌^跟著長輩來的未出閣的小娘子們,“本宮這賽詩會不強求,想參加就當眾賦詩,最后評出三甲,本宮不僅有重賞,還會在看臺之上當眾展示,讓今日來的郎君們瞧一瞧咱們掃眉才子的風采?!?/br> 今日龍舟賽,劃舟的俱是宗室公卿之家的少年兒郎,果然,不少小娘子面露羞澀,躍躍欲試。 薛華棣研磨的手一抖,幾滴墨汁濺出,沾在她嬌養出的白嫩肌膚上,觸目驚心。 “你……” 薛妍穗打斷她:“不夠,繼續磨?!?/br> 薛華棣紅了眼圈,又不愿功虧一簣,只得繼續。 “貴妃娘娘,臣女愿賦詩?!鳖櫸迥锕淖阌職庾钕日玖顺鰜?,她往日被薛華棣壓著,極不服氣,除了沒有齊國公那樣溺愛女兒的父親,她自認不比薛華棣差。 今日薛華棣在貴妃娘娘面前失態,她沒忍住笑出了聲,已是得罪了薛華棣,那便得罪到底吧。 “好?!毖﹀腩h首。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不得不說,這些貴女們才思算得敏捷,很快就有人打好了腹稿。 薛妍穗沒有讓宮人為她們一一送上筆墨紙硯,而是讓她們走到身前。 “你且吟來,”轉眸吩咐薛華棣,“薛二娘,你錄下?!?/br> 磨墨磨得手腕酸疼的薛華棣,怒目圓睜,指使她研墨,竟還要她替這些人錄詩文,這是真的將她當做婢女了嗎? “小娘子可是身子不適,要不要老奴帶你下去歇息?” 薛華棣揮開陰沉女官的手,薛妍穗想要支開她,含糊過去,休想。 “我沒事?!?/br> 薛妍穗像是沒發現她的異常,“那就開始吧?!?/br> 吟詩的小娘子興奮得連連吸氣,她竟然能讓薛華棣錄詩文。 薛華棣抿緊唇瓣,滿心屈辱卻又不得不忍,每寫一個字就像在心里添了一刀,對薛妍穗的恨意多添一分。 看到這一幕,崔氏的心肝都要碎了,“孽障!” 薛妍穗冷笑,這就受不了了,好戲還在后面呢。薛華棣若是老老實實,她反而沒有辦法。 薛華棣這些年被捧得太高了,忘了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名動京城,呵。沒有薛成的權勢,她這幾分才華可撐不起這個名頭。 今日她就讓薛華棣嘗一嘗人設崩塌的苦果。 一首詩接一首詩的錄寫,薛華棣握筆的指節泛出紅痕,墨跡淋漓的紙張鋪滿桌案,寫完最后一個字,她的手臂都在顫抖。 “貴妃娘娘,該你了?!毖θA棣紅著眼睛又一次催逼,她忍了這么久的羞辱,就是為了這一刻。 “急什么?”薛妍穗輕飄飄的一句話,薛華棣差點讓薛華棣失去理智,“這么多位小娘子等著點評,你怎能如此自私?” 緊張又興奮的一眾貴女看向薛華棣的眼神,都帶上了責怪。 薛華棣氣得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本宮看來,小娘子們的詩個個都好,這名次確是難定?!毖﹀胛⑽@氣,貌似為難。 賦詩的貴女們都羞澀一笑,而薛華棣目露鄙夷,不是定不下來是根本不會點評吧,她努力忍住洶洶怒意,想要出言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