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 回到承嘉殿,思及皇帝午膳時一如既往的肅冷,薛妍穗不再多想。 “娘娘,人已聚齊?!?/br> 薛妍穗點點頭,去了后殿的倒座房,這一排屋子特意收拾出來安置那些宮女。 這兩百名掖庭粗使宮女,身形有力、心思單純,只是她們絕大多數不識字,甚至不分左右,單單一個列隊,練了一個上午才堪堪整齊。 薛妍穗沒想著練出一支精兵,她也沒這方面的能耐,但這樣效率也太低下了,她絞盡腦汁的回想自己知道的一些法子。 “張云棟,本宮涂寫的那幾張紙呢?” “娘娘,什么紙?”張云棟找了一圈沒找到,小心翼翼的問。 薛妍穗回想了下,似乎忘在了紫宸殿偏殿里,“沒事了?!?/br> 還好,寫得東西她還記得。 “奴婢參見娘娘?!?/br> 兩百名宮女已換上了新衣,為了活動方便,俱幞頭束發,靛藍圓領袍,赫然是男子裝扮。 “起身?!?/br> 薛妍穗看向她們腳下,左穿線鞋,右穿布鞋,微微頷首,為了讓她們分清左右,只能用這種法子。 “穿線鞋為左,穿布鞋為右,都記住了。外面烈陽太盛,就在屋里練,一百次錯十次以內晚飯加rou,超過十次不超過二十次合格沒有獎賞,超過二十次黜落,都明白了嗎?” “奴婢明白?!睂m女們緊張回話。 “左!” “右!” …… 薛妍穗站在眾人前面,親自發號施令,宮女們聚精會神,耳中只聽得到貴妃娘娘簡短有力的號令,眼中只有貴妃娘娘冷肅的面龐,唯貴妃娘娘的號令是從,不知不覺中聽貴妃娘娘的話慢慢滲入骨髓。 一百遍的號令發完,薛妍穗喉間干渴,張云棟急急奉上一杯溫水,她沒有理會,而是冷喝:“報數?!?/br> 負責記錄成績的十個宮女、宦官連忙挨個報出每人錯的數目,一一報完,小心的瞧了瞧娘娘的面色,沒有不滿之色,長長吐出口氣,這時候的娘娘真讓人畏懼。 共二十一人不合格,黜落。 被黜落的宮女,眼中含淚,神色低落的領了黜落費,一步三回頭的離開。剩余的宮女,精神更加緊繃。 “喝水休息,一刻鐘后繼續?!?/br> “是?!边@一次的聲音比之前的都要更整齊高亢。 薛妍穗肅容點頭,踱步而出,這種冷面,她是跟著皇帝學的,看來挺有用的。 “貴妃娘娘好威儀?!?/br> 韓道輝一臉的笑,也不知來了多久。 薛妍穗連忙四下張望,“韓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br> “奴來給娘娘送東西?!表n道輝笑著遞上幾張紙,薛妍穗接過來一看,正是她落在紫宸殿的那幾張。 “隨意打發個人就行了,怎么還勞煩韓公公?”薛妍穗輕咳一聲,她寫的隨意,這位御前大宦官,能文能武,落在他眼里,有些班門弄斧啊。 “陛下之命,奴當然得親自前來?!?/br> “什么?”薛妍穗覺得頭頂的陽光太刺眼了,刺得眼暈,“陛下……也看了?咳,可說了什么?” 以皇帝的挑剔,說出的話肯定不好聽。 “陛下什么都沒說,只命奴送來?!表n道輝笑。 薛妍穗轉念一想,皇帝那副病體,對這些武學之事未必有興趣,這才舒了口氣。 “多謝韓公公?!?/br> “奴份中之事,娘娘太客氣?!?/br> 話說得客氣,事也辦完了,他卻不急著走,甚至進了后罩房看了一圈,頗有興趣,“奴瞧著娘娘此法甚佳,只是承嘉殿不夠廣闊,演練起來有些縮手縮腳了?!?/br> “確是如此?!?/br> “娘娘,太液池旁有一鞠場,三面矮墻,一面為臺,占地廣闊。且挨著太液池,午間炎熱,可到柳蔭下避陽,再沒有比此處更合適的了?!?/br> 薛妍穗心動了,“陛下那里?” 韓道輝笑意更深,“娘娘無需擔憂。陛下政事繁忙,娘娘放心,不會擾到陛下?!?/br> 因為陛下精氣神越來越好,不再姑息朝中的亂臣賊子,亂局將生,陛下怕是會一心撲在政事上,其他的都顧不得了。韓道輝日日念佛求道,祈求上蒼護佑陛下,但這么多年,連醫術卓絕的太醫令秦幕都無計可施,秦幕甚至遍訪名山大川,求巫問道。他其實是不敢相信陛下能病愈的,只求上蒼多給陛下一點時間收拾了亂臣賊子,留下血脈。 而薛貴妃,便是那個最有可能誕育皇子的人。陛下待她,與旁人不同。這幾張紙,陛下見了,搖頭輕笑:“胡鬧?!眳s沒有阻止。 如此,韓道輝便自作主張將離著紫宸殿不遠的鞠場許給了薛貴妃。 …… 晚膳時,薛妍穗明白了韓道輝話里的意思,皇帝在延英殿召見大臣,連晚膳也排在了延英殿。紫宸殿這邊,給她單設了一份。 第二日,薛妍穗還是沒見到皇帝。卯時,天色蒙蒙亮,皇帝就已臨朝聽政,早朝散了,還要召見大臣。 “起早貪黑,忙忙碌碌,最后為他人做了嫁衣裳,何必呢?!毖﹀脒駠u不已,人不可貌相,皇帝瞧著那么淡冷絕塵,心胸卻是如此寬容。 夏日天長,用過了晚膳,天色還亮,薛妍穗唏噓著去了鞠場。 “列隊?!?/br> 兩百名宮女幾輪淘汰后,還剩一百六十五人,經過訓練,已經能記住自己的位置迅速列隊。 一百多名宮女站在鞠場上,靜默無聲。 …… 太液池畔。 褒衣博帶、身形修長的男子,彎腰摘了一捧含苞待放的荷花,抱了滿懷,他滿目希冀的看向皇帝:“陛下,你身旁那支最美?!?/br> 皇帝目光涼涼,袖手不動。 男子搖頭暗嘆,陛下的性子還是如此,國事上從不感情用事,于私情之上,看似淡漠實則至情至性,不肯接受一點的虛情假意。 那些流言他也隱隱聽到些,他們生于皇家,何必如此較真? 難得糊涂。 男子灑然一笑,眼泛桃花,薄唇微翹,晃晃悠悠的走到皇帝身邊,摘了那支荷花。垂眸打量滿懷花蕾,很是滿意:“行了,夠太后娘娘插瓶了?!?/br> “來人,送濟王出宮?!?/br> 皇帝容色淡淡,無波無瀾。 “臣在外游歷半年,才入宮片刻,你就趕我走。陛下,臣是你的小叔父啊?!睗跷嬷乜趶澚搜?。 皇帝眼皮輕顫,瞥開了眼。 這要不是自小一塊長大的小叔父,就濟王這游戲紅塵,浪蕩多情的性子,他休想入宮。 濟王李昂是肅宗幼子,肅宗駕崩時,尚在襁褓之中。先帝登基后,把這個最小的兄弟養在膝下,當做兒子一樣的養。 先帝在世時,濟王這個小叔父沒少帶著還是太子的皇帝抓魚逮鳥,爬高上低。 “行了?!?/br> 濟王嘻嘻一樂,直起了腰,一只蜻蜓飛過來,他單手一抓,抓到了手里,捏著蜻蜓透明的翅膀,“記得以前鞠場上蜻蜓最多,臣帶著陛下捉過幾次,頗為盡興,不知如今蜻蜓是否依舊?” 去延英殿傳了一道口諭,匆匆趕回太液池的韓道輝,看了一圈,沒見到皇帝,招來一旁的小宦官一問。 “陛下和濟王去了鞠場?!?/br> 韓道輝連忙追上去,薛貴妃占用鞠場的事他還沒來得及稟報陛下,希望薛貴妃已經離開了。 一路猛跑,韓道輝趕到時,只見濟王站在矮墻外向里看,興味盎然。 “宮里何時有了個女將軍?” 韓道輝忙走到皇帝身邊,“陛下,是薛貴妃在里面cao練宮女?!?/br> 皇帝額角一跳。 “這法子頗像軍中cao練士卒之法,用于cao練宮女,倒也可行?!睗踹吙催咟c評。 “帶他離開?!被实塾行┎粣?。 濟王最出名的便是浪蕩不羈,連他那出身儒學世家、端方持重的濟王妃,嫁給他幾年后,也移了性情,行事頗為出格。 “娘娘,外面有人?!?/br> 薛妍穗望過去,一眼看到皇帝,忙走過去。 “濟王殿下,那是薛貴妃?!表n道輝小聲提點。 濟王露出抹恍然之色,“是教訓宜陽那丫頭的薛貴妃?” 看來陛下很看重這位薛貴妃啊,剛才都要趕他走了。 “陛下?!毖﹀虢o皇帝行禮,掃了眼一旁寬袍大袖、抱了滿懷花的男子,二三十歲的樣子,容貌俊朗,就是滿臉的老懷大慰是怎么回事? “這是濟王叔?!被实凵ひ羟宓?。 薛妍穗行了禮。 “烏頭,過來?!?/br> 濟王招來小宦官,單手取過一只精致的木匣,打開,一對龍眼般大小的寶珠散發著瑩瑩寶光,“初次相見,這對珠子是本王與王妃給娘娘的見禮?!?/br> 這對如意寶珠,本是要送與宜陽那丫頭的,不過,在見了薛貴妃后,濟王改了主意,陛下終于肯親近后宮嬪妃了,可喜可賀。 濟王送了見面禮,又含笑說了句:“觀娘娘行事,不是拘泥之輩,本王的王妃也是灑脫之人。幾日后的端陽節龍舟賽上,娘娘或可與王妃相談甚歡?!?/br> 說完,濟王行了禮,抱著滿懷荷花隨著引路宦官出了宮。 “端陽節龍舟賽?”薛妍穗目露疑惑。 皇帝淡淡點頭,那日大朝會他連下詔令,且應下親自祭拜先帝,薛成等人摸不清他身子骨的虛實,又由輩分高、聲望重的宗室出面奏請他駕臨龍舟賽。 “貴妃喜歡這對珠子?”皇帝眉心微隆,比起龍舟賽,薛貴妃喜愛的把玩那對珠子讓他更煩躁。 “喜歡?!毖﹀腚S口應了聲,她倒不是真喜歡到愛不釋手,而是她太窮了,如今承嘉殿的開支都是她憑著貴妃的身份預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