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一個膝下無子的英年皇帝,且朝中有輔命權臣,一旦身患命不久矣的疾病公之于眾,他將失去帝王的威權。 而身為他的貴妃,薛妍穗的日子會更加糟糕透頂?;实蹣s她未必榮,皇帝損,她必定遭殃。 櫻桃宴設在觀云樓,薛妍穗沉聲道:“去觀云樓,帶路?!?/br> 第2章 兩個宮女愣了,以這位貴妃的懦弱性子,此刻該躲著人痛哭了,怎么會有膽子去觀云樓? “你瘋了?”宮女一臉戒備,“你老老實實的,夫人才會護著你,你要是打著什么主意,夫人不會放過你?!?/br> 果然是崔氏的人。 現在不是和她們算賬的時候,薛妍穗推開她們,徑自走向壟道。 “你站住?!眱蓚€宮女習慣了作威作福,這讓她們快意,宮女又如何,堂堂貴妃還不是任她們搓圓揉扁。 兩人沖上來,一人一邊拽住薛妍穗的胳膊,讓她動彈不得,“夫人的話你敢不聽?” 薛妍穗奮力掙扎,發髻上釵鈿掉落,然而這身體太虛弱了,不是這兩個宮女的對手。 宮女得意洋洋,冷嘲熱諷,話里帶刺,“在夫人面前,你算什么東西?真將自個當貴妃了?” 不再做無用功,薛妍穗垂著頭,讓自己冷靜下來。 咚,咚,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夾雜著甲胄碰撞的嘩啦聲,薛妍穗眼神一動,皇帝出行,肯定帶親衛。 “來人!抓逆賊!” 清靈脆亮的女聲如滴入滾油里的一滴水,炸翻了櫻桃園里的平靜。 最近的一伍禁衛眨眼間來到眼前,橫刀出鞘,兇神惡煞,將她們團團圍住,“誰喊的?逆賊在哪里?” 兩個宮女嚇得雙腿發抖,“沒,沒有逆賊?!?/br> “她們就是逆賊,抓住她們?!毖﹀牒攘?。 “咦?”為首的禁衛驚訝的咦了聲,隨即皺眉,“話不可亂說?!?/br> 他還是個少年模樣,與另外四人不同,他沒有穿甲胄,一身織錦圓領袍,腰系玉帶,唇紅齒白,似是高門貴胄子弟。 “本宮乃當朝貴妃,這兩個宮婢以下犯上,形同逆賊,還不動手抓了她們?” 薛妍穗亮出身份,少年禁衛眉頭舒展,他曾經見過薛妍穗,一照面就認出了她。原以為其中有誤會,才含糊了一句,既然薛貴妃親口說出,兩個犯上的宮女,抓了就抓了。 他一揮手,禁衛們沖了上去,餓虎撲羊一般,將兩個宮女提在了手里。 “奴婢不是逆賊?!眱蓚€宮女嚇得面無血色,哭著求饒,“娘娘,奴婢不是逆賊,讓他們放了奴婢。奴婢知錯了,娘娘,饒了奴婢吧?!?/br> “貴妃娘娘要如何處置她們?”少年禁衛好奇問道。 薛妍穗淡淡瞥他一眼,“自然是按律處置?!?/br> 少年禁衛訕訕的摸了摸鼻子。 “本宮要去觀云樓,你來帶路?!?/br> 少年禁衛不由自主的應了聲:“喏?!?/br> 應了后又懊惱,他可是守衛陛下的親衛,怎么能聽從一個無寵的貴妃的吩咐? “怎么不走了?你不知道路?”薛妍穗蹙眉。 少年禁衛從她的語氣里感受到對他身為御前親衛的質疑,一股血涌上腦門,腳下生風,氣勢洶洶的帶路。 “娘娘,貴妃娘娘饒命,饒了奴婢吧?!?/br> 身后兩個宮女哭著求饒,薛妍穗沒有回頭,原主待她們不薄,她們沒有一點感激,反而謾罵折辱,有些人只有板子落在身上才知道疼。 觀云樓位于西內苑正中,樓高兩層,左右兩面對著澄水池,池水清澈,水畔種滿了柳樹,枝條碧綠,垂在水面上,在風中曼妙拂動。 站在樓上,仰可觀流云變幻,俯可視碧樹流水,是個怡人的好地方。 不過,景色雖清幽,里面的氣氛卻熱鬧,宗室諸王、公主等人彼此談笑風生,當今天子最近幾年對宗室極冷淡,眾人心里惴惴。 直到今年,皇帝忽然態度大變,接連賞賜皇室,今日更舉行皇家家宴,眾人驚喜交加。 觀云樓上早已布置妥當,正中御座高高在上,幾案兩列,香爐里熏香繚繞,地上鋪著絲毯,踏在上面,松軟無聲。 長廣大長公主頻頻點頭,笑著夸贊:“布置得極好,賢妃真是蘭心蕙質?!?/br> “可不是,前些日子我陪太后娘娘禮佛,太后娘娘也夸賢妃溫婉孝順,為后宮表率?!迸R海大長公主夸完了笑著打趣,“咱們陛下遲早知道你的好?!?/br> 吳賢妃心里得意,待臨海大長公主提到陛下,面上露出羞色。她進宮這么久了,上上下下打理得分毫不差,唯獨陛下,從未召幸過她。 今日這櫻桃宴,將是她距離陛下最近的時候,她一定要握住機會。 太常寺奏起御樂,鼓蕭琴箏齊奏,臨海大長公主笑說:“賢妃快入席,恭迎陛下?!?/br> 緊挨著御座的左右兩邊的幾案最尊,左為后宮宮妃,右為親王。 兩位大長公主以及吳賢妃自己,都認定了左邊第一席為吳賢妃的席位。 吳賢妃面帶矜傲之色,款步走過去,將要入席時,她側頭看向御座,抿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 宮女跪在身后,理平吳賢妃拖地的華麗裙擺,她今日濃妝麗飾,發髻高綰,光彩照人,自覺席上無人能及,畢竟唯一能壓過她的薛二娘尚未與昌王完婚,還沒資格列席。 論尊貴,論容貌,今日都是她拔得頭籌。吳賢妃無比得意。 “薛貴妃到?!?/br> 通傳宦官一聲高唱,觀云樓中靜了一瞬,甚至有人面露茫然之色,薛貴妃是哪位? 當今天子未立后,后宮四妃僅立了貴妃、賢妃二人,貴妃為尊。 然而原主是個不爭的性子,進了宮幾乎足不出戶,沒有一點存在感。久而久之,眾人都想不起宮里還有個貴妃,也理所當然的將吳賢妃奉為后宮之首。 “她怎么來了?”吳賢妃話中帶著惱怒。 宮女惶恐搖頭,吳賢妃想要命人將薛妍穗帶出去,但時間來不及了。 “把她帶過來,讓她坐在本宮下手,盯緊她,不許她惹事?!眳琴t妃迅速下令。 宮女連忙應了,卻見薛妍穗已徑自走來。 “娘娘,貴妃過來了?!?/br> 吳賢妃對著走過來的薛妍穗冷冷的笑,語帶威脅:“貴妃的病看來是真好了,本宮也放心了,無須再遣尚藥局的司醫去承嘉殿了。荔兒,扶貴妃入席?!?/br> 她要逼迫薛妍穗坐在下首,掌管后宮事務的是她,姓薛的絕不敢得罪自己,吳賢妃信心滿滿。 “賢妃,回你自己的位置?!毖﹀霙]將吳賢妃的威脅放在眼里,聲音清清淡淡,卻不容置疑的要她讓位。 吳賢妃只覺席上眾人都在看她,她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趕走,她承受不了這種羞辱。 “薛妍穗,別忘了是本宮掌管后宮?!眳琴t妃低聲要脅。 薛妍穗輕輕嗤笑,“本宮是貴妃,本宮為尊,你,為卑?!?/br> 字字如刀,直刺吳賢妃的心,她是掌管后宮,以后有無數種方法整治薛妍穗,可此時此刻,薛妍穗不退,她就得屈居在下。 陛下馬上就來了,吳賢妃不敢和薛妍穗繼續糾纏,她頂著眾人神色各異的眼神,屈辱的退后,將席位讓了出來。 兩人擦肩而過時,吳賢妃留下一句陰惻惻的威脅,“本宮不會放過你?!?/br> 薛妍穗嫣然一笑,“彼此彼此?!?/br> “以往沒注意,今日一見,這薛貴妃竟生得極美?!迸R海大長公主捅了捅長廣大長公主悄聲說。 長廣大長公主脧了眼吳賢妃陰沉的面龐,皺眉低聲道:“慎言,那位怒氣大著呢?!?/br> 臨海大長公主哼了聲:“阿姊太謹慎,這滿宮嬪妃,哪個能得咱們陛下寵愛,本公主就逢迎哪個。我瞧著這薛貴妃容色之盛,合宮無人可及,指不定能得寵。陛下膝下尚無子嗣,不能總寵著一個宦官?!?/br> 這般直白的將那點交好的心思挑破,也太粗俗了,長廣大長公主面色訕然,不愿搭理臨海大長公主了。 “虛偽?!迸R海大長公主輕嘲,暗暗將薛貴妃記在心里,且看她來日造化。 “皇上駕到?!?/br> 一聲響亮的高唱,讓眾人按捺下各自的小心思,齊齊起身,恭敬行禮,齊聲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br> 薛妍穗距離御案最近,低頭屈膝行著萬福禮,看到一雙杏黃色緞靴出現在眼前,靴子瞧著很大,靴面上金絲銀線繡著條威風凜凜的龍。 腳挺大的,想必個頭也挺高,薛妍穗胡亂想著。 “起?!本o跟著皇帝的宦官高喊。 眾人起身。 皇帝已就坐,薛妍穗悄悄打量,乍一眼望去,不由得輕輕吸了口氣,縱然面色蒼白,但只一眼,她腦海里只有五個字——絕代的英俊。 皇帝似有所覺,望了過來,薛妍穗收回眼神,只用余光瞧?;实鄣囊暰€并未在她身上停留,他只是隨意的掃了眼,神色漠然,不止是她,他對這滿堂的人都是如此,似乎沒有人能入他的眼。 薛妍穗覺得是她或是吳賢妃坐在這里,在皇帝眼里或許都一樣。 這是個極度冷漠的人,薛妍穗暗自思忖,不再看他。 皇帝冷淡,列席的諸王、公主不能冷,當歡悅的樂聲奏起,教坊司的舞姬翩翩起舞,席上輩分最長的郡王捧起酒樽向皇帝獻酒。 皇帝也端起酒樽喝了兩口。 薛妍穗雙肘撐在案上,右手纏著一條輕薄的羅帕,像是在玩,暗暗數著數,三樽了,皇帝飲了三樽酒了。 “咳咳”皇帝輕輕咳嗽。 心口一緊,薛妍穗覺得皇帝的臉色更白了些,眉頭緊蹙,他不能再喝了。 坐在御座右手邊的是昌王,自薛妍穗一進來,他就再沒說過一句話,時不時的神色復雜的看她。 “王爺,到您了?!被鹿傩÷曁嵝?。 諸王獻酒,是按輩分來的,昌王回了神,捧起酒樽,起身獻酒,“臣弟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皇帝微微瞇了眼,看向昌王的眼神如利刃,森寒而壓迫力十足,昌王額頭冒出密密的細汗,脊背彎得極低。 好一會兒,薛妍穗似乎聽到一聲克制的嘆息,皇帝端起了酒樽。 不能喝,薛妍穗心里發急。 宴席設在觀云樓的二樓,東西兩面的窗子盡數敞開,初夏的風吹進來,帷幔如云翻涌。 薛妍穗右手一松,羅帕順著風勢飛走,向著皇帝的方向飄飛,恰好落在了皇帝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