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愛明已經做了小十年的“個體戶”，作為標準的長短腿，他雖然是個優秀的導演，但并非優秀的老板，其他導演自己開公司、開工作室的模式，對他來說并不適合。

    陳愛明早就想找個“組織”，可據他了解，圈里的坑很多，不少公司給導演的劇本，一言難盡，除非是能在世界上拿獎那個級別的名導，否則還是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拍攝，想休息休息。

    可現在，他夢中完美的公司出現了，還附帶上了偶像和完美制作人，這買一送三的優惠力度，他可舍不得錯過。

    “你是說你想要在我們公司長期任職？”林濛忍不住再確認一遍，何導以前名氣不大、朱導年紀大了不喜歡變動，這些她都理解，可陳愛明，這是圖什么？

    陳愛明鄭重點頭，眼神里沒半點動搖。

    “……行?！比思曳且獊?，她再往外拒絕也奇怪，沒事，一個有藝術追求、能花得起錢的導演，就是好導演。

    再說了，多來一個人，到時候分錢分母就又大了，嗯，殊途同歸，完美。

    林濛安排法務拿了和朱導同樣規格的合同進來，陳愛明粗略看了看，便立刻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都不打算帶回去咨詢咨詢。

    簽完合同的他松了口氣，找林濛要回了他的夢中情本，放松地告訴林濛他已經在考慮選角的事情。

    再然后……陳愛明就大步流星地帶著本子出去，說自己要去找藝術指導商量一下之后的工作，林濛總覺得陳愛明這是別有居心。

    等陳愛明出去之后，林濛待在房間里，忍不住笑出了聲。

    陳愛明導演這是來劇組學習，學著學著把自己給搭了進來？

    而且他們造夢娛樂，目前規模還小，至今為止藝人、編劇加起來都才有五個，這就有了三個導演，其中還有兩位是在外頭赫赫有名的。

    林濛甚至懷疑，她一定是捅了導演窩了，否則怎么老有導演試圖“投懷送抱”？

    當然，林濛完全不清楚，某位朱導早就偷偷地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給陳愛明灌了無數的迷魂湯，洗了無數次腦，深藏功與名，為公司招聘做出努力，簡直可以稱為宣傳小達人了。

    第23章

    晚上九點整, 對于有的人來說已經是完成了一的天事務, 可以準備上床休憩的時間, 可對于有的人來說，此刻才剛剛結束繁忙的工作, 踏上了回家的路。

    陸玲玲剛從公司出來, 他們公司奉行的是996是你的福報, 晚上九點下班已經是常態，幸好公司的旁邊是地鐵站，能趕得及坐上地鐵, 找了位置坐下，她完全沒有打量四周的意思, 畢竟如果抬頭，看到的也只會是一張又一張和她一樣疲憊的臉。

    陸玲玲掛上耳機打開微博, 剛刷新主頁，就刷出來一條在不久前剛發布的視頻。

    發布視頻的是《山后有山》的官方微博，當初陸玲玲是懷著對《今日與你》濫用替身的不滿才關注的, 后來一直沒取關。

    現在挺無聊, 她就懷著打發時間的心情隨手點開了視頻，只是這視頻不能直接播放, 跳轉到了知名彈幕網站h站。

    “【互動視頻】人到中年的你，所遇到的一萬零一個選擇?！?/br>
    陸玲玲看了眼評論, 視頻發布者是在八點發布的，現在已經有了兩千多條評論，最上頭的熱評, 全都是什么“淚目、感動”之類的話語，她冷笑了聲，覺得這肯定是水軍，生出了逆反心理的她點開了視頻，等她看完，一定來有理有據地罵兩句。

    視頻播放，配樂是柔和的輕音樂，一開頭是普通互動視頻不常有的細致選擇。

    性別，當然選女。

    職業？在家庭婦女、醫生、企業文員里，陸玲玲選擇了和自己目前工作更相似的企業文員。

    接下來的視頻，是以第一人稱的角度開始介紹背景，“我”叫小芳，現年四十二，在私人企業里擔任會計，說是主任，也只比下頭的科員多賺兩千多，兒子今年十六，剛上高一，正是叛逆期；丈夫因為研究生畢業的問題，必須在首都呆一個月，往返機票需要一千。

    “上個禮拜，你的母親在家里摔倒了，住院幾天后醫生確認必須手術，今天早上她剛手術完，因為不能動彈，需要有人陪在身邊；兒子剛上高一，學校離家里很遠，之前每天由你接送；可現在正好是月底，公司需要做賬報銷，另一位會計請了產假，按照以前的慣例，你必須加班?！?/br>
    有趣起來了，陸玲玲稍微集中了下注意力，在詳細的選項里挑了項相對能接受的：“每天中午、晚上去醫院陪床，讓兒子在學校解決午飯，和老板請假每天早上、下午各提前一小時離開?！?/br>
    故事接著往下，和其他視頻不一樣的是，這視頻是由真人演的，就像這里頭十六歲的兒子，陸玲玲記得是《山后有山》里的演員，她之前刷到過定妝照。

    “在你的悉心照顧下，mama漸漸好了起來，已經可以下床走路了，可這時候，公司的老板把你叫到了了辦公室，他叱責你沒有好好完成職責，上個月公司的稅務出了大問題，員工公司由于核算疏漏發錯、漏發，如果下個月補發工資，不少人得額外支出三位數的個人所得稅?！?/br>
    視頻里，陸玲玲有些眼熟的男演員，正唾沫橫飛地叱責著“我”，然后一張紙沖著鏡頭飛舞了過來，“我”往下看，這是張解聘通知書，“我”被辭退了。

    漸漸地，她很難用玩游戲的心思對待，而是被帶著感情的配音帶進了場景內，每一個選擇，都會帶來不同的后果。

    辭職后選擇先瞞著家人的，不得不每天在求職現場和醫院、學校往返，因為提出入職前一個月必須每天提前上班，被一個又一個公司婉拒。而在這段時間疏于照顧的兒子，竟在學校里和不良少年混到了一起。

    事實上，每一個選擇都不會導致“最差”的結果，就算不管母親，也會有人看不過去幫忙搭把手，只是會和母親感情疏離，落下不好的名聲；一心只有工作，會保住自己的工作機會；每天管著兒子，兒子不會和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但可能因為太嚴格的管教進入叛逆期。

    中間還有給丈夫打電話訴苦的機會，丈夫會連忙地從首都回來，因為沒能完成答辯無法取得學位證，延畢一年，之后錯失升職資格，不過會幫你解決一部分家庭負擔。

    每一個選項都真實得過分，包括疲憊回家的時候，面對不懂事的孩子，如果選擇說教，要批評一個小時，第二天可能因為困倦影響工作；如果選擇打罵只要十五分鐘，可兒子的心情會非常糟糕，甚至和你爭吵；置之不理，兒子則會變本加厲，但不會影響工作。

    這就像一個……文字選擇類游戲，可問題是每出現的選項，都是活生生地人在視頻里表演，演技精湛，讓你覺得自己身臨其境。

    你說你太累了，母親會偷偷在病床上抹眼淚，后來你會從隔壁床聽人說，她在你走后哭了一天。

    你忍不住和兒子發了脾氣，他會一臉不解地說為什么別人的mama都知道尊重孩子而你什么都不知道，甩門離開。

    你向丈夫求助，他愿意馬上拋下一切回來，可不久之后你們會一起坐在床上，為窘迫的家庭支出開始頭疼。

    ……

    視頻到了尾聲的部分，一切終于漸漸過去，所有的選擇，也帶來了截然不同的結果。

    忽然轉為黑色的屏幕上，打上了一串長長的文字。

    “中年的你，上有老下有小，工作不能丟、家人必須管，沒有人知道，你每天都在翻山越嶺，考驗就像一座又一座的山，家人的不解，有時候會讓你想要放棄，可嘆了氣流了淚，還要繼續翻山越嶺?！?/br>
    黑屏結束，視頻繼續播放。

    出現在屏幕上的是大概有近七十歲的小芳，頭發灰白交雜，此刻正和丈夫依偎看著電視，她看著電視，忽然回憶起母親臨終前拍著自己的手說：“辛苦你了?！?；而剛回家的兒子在進門前揉了揉臉，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精神點，吃飯時笑著說“媽，這么些年來，你辛苦了?！?/br>
    “你看，那時候的錯誤選項，未必導致不好的結果，可只有你自己知道，每一次選擇的時候，你有多難，有多痛苦?！?/br>
    ——《山后有山》七月六日晚上八點，與你相約大江臺不見不散，向你講述一群中年人翻山越嶺的故事。

    最后出現的宣傳語自然地停在了屏幕之中，不突兀也不讓人厭惡。

    地鐵上的女聲開始播報：“山明路站到了……”

    陸玲玲對這聲音早就成了習慣，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跟在人群里往外走，走到一半，眼睛忽然有些熱，一抹一大把眼淚。

    才出地鐵站，她就立刻拿起手機打通了遠在老家的mama的電話，接起電話的她聲音有些抖：“沒什么，就是想你了，等中秋就回去?！?/br>
    她忽然回憶起小學時爸爸出了場小車禍，住院住了一個月，mama每天像個火藥桶，動不動就爆炸，那時她又不懂事，每天把自己搞得渾身臟兮兮地回家。

    有一次mama幫她洗澡，洗著洗著，頭一次動手打了她，說她太不懂事。那時候她哭著說：“mama最討厭了，把以前的mama還回來?！?/br>
    記憶里mama的臉已經模糊不清，陸玲玲想不起來，那時候mama是哭了，是失望還是憤怒，現在回憶起來，她只想回到過去，給她一個擁抱說，對不起你辛苦了。

    這個互動視頻，憑借驚人的播放量、評論數，直接攀升到了網站排行榜的首頁。

    在微博上更是把中年危機、一萬個選擇等一系列話題帶上了熱搜排行。

    @鈴鐺不想加班：想要轉給我首頁所有的人這個視頻，曾經不理解父母遇到的大山的我們，現在也馬上要面臨我們的大山。那時候不理解父母的我們，也許也會擁有不理解我們的孩子和身邊的人。越來越期待《山后有山》了，為了今天晚上的感動，我想我也會送上我能給的一點收視率。

    @明日說晚安：我是完美貼合視頻里角色的中年程序員，每一個選擇，就像我即將會面對的事情。我也一樣惶恐，如果忽然離職，會不會像某位同行一樣受不住壓力從高樓跳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坦坦蕩蕩地和家人說我被辭退了，然后從家里的頂梁柱變成家里的負擔；我更不知道當曾經承擔了百分之七十家庭收入的我，突然失業后，要如何面對失控的家庭收支體系，這個視頻讓我深思，也讓我好奇《山后有山》講的是個什么樣的故事。

    @摸魚號要摸到高考前：上個月因為在上課的時候看閑書被抓了，回家后mama和我發了脾氣，氣到今天的我覺得很委屈，看完視頻后，我忽然想打自己一頓，我到底在委屈什么？mama每天要上班，回來還要做家務，我還得害她被叫去學校，如果我是mama，可能都要打孩子了吧？#山后有山互動視頻#。

    ……

    這一條條真情實感的微博，共同搭建起了無法比擬地真實討論度，甚至有up主把這條互動視頻的所有路線都找出來拍了視頻。

    有些只完成了一兩條路線的網友才發覺《山后有山》還真的為每一個不同的選項請演員特地拍攝了不同的片段，沒有半點應付，而這其中，還藏著不少如果不認真發現不了的彩蛋。

    比如那個嚴厲開除人的老板，是何方明導演客串的；學校里孩子的笑面虎班主任，是陳愛明導演扮演的；家人住院時隔壁床的病友/老人的朋友，那個慈祥的男人，則是朱旭芳，當然導演的演技也有差距，大家公認何方明扮演的無情老板最欠揍，讓人想打他一頓，陳愛明所演的班主任，則違和得厲害。

    事實上，這個互動視頻，誰都知道是在宣傳、營銷，可幾乎沒有人表示出惡感。

    用某位營銷號的話說，就是“大家都反感營銷，可反感的是過度、應付、無趣的營銷。真正有趣的、用心的營銷，到了最后，擁有的是真正的熱度，而不是空中樓閣?！?/br>
    正是如此。

    到此，《山后有山》無論是在超話排行，還是搜索次數上，都徹底地壓倒了《今日與你》，后者能勝過前者的，大概也就只有播放平臺了。

    面對這場景，越新娛樂終于坐不住了，他們和檸檬臺商量后，將吳越笛和霍韓山原本事先拍攝打算陸續放出的綜藝一口氣給丟了出來，還緊急補拍了好幾個小綜藝，曾經就差沒在化妝間打起來的兩人，被迫開始在各種節目上秀起了恩愛，炒起了cp。

    起初兩家粉絲還各種抱走不約，到后來，當事人直接下場，你給我點贊、我給你評論，互相帶著對方的表情包四處發，上節目時眼神沒有一分鐘離開彼此，各路剪輯大手齊齊下場，之前兩人拍的電視劇的片段也被剪了出來，來了個n世之戀。

    巫山cp一下逆襲，來到了cp排行榜的第一，高呼著“巫山**”口號的粉絲每天都在喊，我的cp是真的！

    只是他們并不知道，吳越笛和霍韓山每天“營業”時都看著存在手機里的對方照片翻著白眼，就等什么時候電視劇播放結束，就全部清空老死不相往來。

    隨著兩部電視劇的花式宣傳，二臺馬上要播的古裝劇早就沒有了聲音，像是這個暑期檔只有檸檬臺和大江臺的“一戰”。

    七月六號八點，兩部電視劇在廣告結束后，同時唱起了主題曲。

    無論是兩部電視劇的主創還是兩家電視臺的相關人員，都緊張地監測著播出后的一切數據。

    就連剛在國外落地的諸郁深，也來不及倒時差，推拒了回憶匆匆進了房間，點開了卡成ppt的直播。

    第24章

    檸檬臺和大江臺采取的播出方式, 都是周一到周五兩集聯播, 周六周日休息, 電視劇前后的廣告、冠名都已經賣出相當驚人的價格。

    作為今年暑期檔的第一部 片子，為了能拔得頭籌, 兩家電視臺都摩拳擦掌, 單單預告片都不知道在臺里其他節目前后放了多少回, 只是檸檬臺財大氣粗，做起宣傳來也很大手筆，倒顯得大江臺有些小家子氣了。

    開播時間還沒到, 就有不少家庭里展開了一場遙控器爭奪戰，年紀相對大, 常年掌握著遙控器大權的父母輩們，對小年輕愛看的情情愛愛劇不屑一顧, 只是有的拗不過家里小輩，只得順從地把遙控器控制權拱手讓人。

    造夢娛樂的會議室里，這兩天特地安裝了大屏電視, 此時幾位主創正在這死守首播, 靠邊上的小電視里，左上角的檸檬臺logo格外明顯, 這俗話說得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雖然不樂意貢獻收視率，可還是得觀測一下敵情。

    難得有空的寧其坐在會議室，環顧著周圍, 心里頗有些感慨。

    這才過了多久？那時候和同事還是小貓三兩只坐在馮靚靚家里看《明日之前愛你》的寧其，從未想過，眨眼之間公司的規?？浯?，人才增多，有了年度最佳網劇、半年票房冠軍的電影、第一部 上星電視劇現在正要播出。

    寧其的陽光落在了前頭的林濛身上。

    她身材纖細，背也并不寬闊，長相溫柔秀美的她，卻有能處理好一切事務、像是海綿一樣吸收知識促進成長的能力，如果不是有了這根主心骨，公司是沒可能發展得這么順利的。

    有人說，造夢娛樂的發家史，就像是一個傳奇故事，他也這么認為——一個帶著浪漫色彩的夢，來自于他們腳踏實地又仰望星空的老板。

    不知道寧其正在自己身后吹彩虹屁的林濛的關注點反而放在了旁邊小屏幕上播出的《今日與你》上，畢竟《山后有山》這部劇，她從頭參與到尾，劇本翻得邊角都皺起，臺詞都能背上幾句，反倒是一直和他們打擂臺的《今》她這還是頭一回看成片。

    回憶著之前何導講的那個改戲故事，她還真挺好奇，這部劇會是什么樣子。

    看了不到十分鐘，都沒能挨到第一波廣告，林濛就已經無言以對，她是看過《今日與你》原作簡介和書評的人，所以對出現在眼前的一切，尤其困惑。

    她甚至情不自禁地想問，是不是電視臺播出錯誤，把別的劇掛上了《今日與你》的名字。

    原作的故事，講的是個互相救贖的故事。

    有著賭鬼父親的少年，暴戾又叛逆；而他每天開窗都能看見的是街道對面遮蔽力不好的窗戶里，瘦弱的少女被發狂的母親打得發抖，背卻停的筆直；見過彼此最狼狽一面的兩人，在心里記下了對方的名字，若干年后，再度相逢，用愛替彼此擦拭掉曾經的傷口，成為能填補彼此的半圓。

    而現在……

    林濛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想笑又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