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幻 完結+番外_分節閱讀_159
原來昨天是二皇子生辰,甘夫人一大早便備了酒宴歌舞,想請皇帝晚間去她住的椒淑殿樂一樂?;实鬯厝找蚕矚g二小子機靈活潑,便答應了,還讓徐常侍特特地從庫里找出一樣小玩意兒賞了二皇子。晚上等皇帝去了椒淑殿,果然甘夫人叫了幾個女子伺候,吹著時新的小曲兒,跳著新花樣的舞,她在旁邊殷殷勸酒,又有二皇子在旁撒嬌,皇帝便不由得多吃了兩杯。后來看著夜深了,甘夫人便打發二皇子去睡,自己伺候皇帝歇息,臨睡前端上來一盞金絲燕窩盅,說給皇帝醒一醒酒?;实劢釉谑掷?,正要喝時,突然不知打哪里竄出一只貓,把皇帝唬了一跳,那燕窩便整盅灑在地上了,連前襟上也淋淋漓漓地滴了些。酒醉之人打碎碗盞,本是件尋常小事,旁邊那端燕窩來的宮女卻嚇得臉色發白,竟癱倒在地上。 皇帝也是個極其精明的,雖醉中不甚分明,卻立刻察覺有異,當下就把徐常侍叫了進來。誰想徐常侍把那宮女帶到外間,兩句話一震嚇,那宮女竟從懷里摸出一丸藥吞了,不上片刻便毒發身亡。徐常侍嚇了個死,不及細審,先傳御醫來為皇帝診脈,看看有無中毒。又讓人將晚上所用食具都原樣封存,一一檢視,果然查出燕窩里有毒。 皇帝雖未中毒,卻著實是打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嚇出一身冷汗,一點酒意頓時跑到爪哇國去了,立刻命人把椒淑殿自上而下都關押起來,嚴加審訊。甘夫人自是百般喊冤,口口聲聲只說自己不曉得毒從何來。徐常侍又對宮人重刑拷打,便有人相互攀扯,供出好幾個素日與那宮女過從甚密的人來。其中竟還有皇后宮里的執事大宮女。還有人說,前幾天親眼看見她二人在后園子僻靜處,像是在商議事情,于是把皇后也牽扯了進來。徐常侍不敢隱瞞,又稟報了皇帝,去皇后宮中拿人。 如此直鬧了一夜,卻依舊沒查出毒藥哪里來的。天明后徐常侍只得如實回稟皇帝。深宮之中,竟有毒藥,還查不出來處,這還了得!皇帝更為惱怒,連皇后亦且怪罪上了,命她和徐常侍嚴查后宮,寧可錯殺,也勿要放走真兇;又傳了邱固來,要徹查太醫院和侍衛。于是宮中人人自危,平日見甘夫人得寵,也有那上趕著巴結的,這時都恨不得不認識她們才好。 賀言春見皇后憂恨交加,少不得要寬慰解勸。勸了半日,皇后漸漸氣平了些,這才想起賀言春受傷一事來,忙道:“剛才為宮里的事煩心,也忘了問你,你那身上的傷果真不要緊么?……只是怎么好端端地,竟有刺客去你那里了?” 賀言春想了想,道:“娘娘還猜不出么?宮里宮外一起出事,這必是同一撥人做的。娘娘您想,”說到這里,聲音不由就低了,道:“皇上若有個山高水低,自然是太子繼位??扇粲腥讼霃U了太子,再擁立別的皇子呢?那自然是連我一并殺了,才比較穩妥?!?/br> 皇后悚然心驚,半晌才緩緩點頭,道:“我倒也能猜出,那賤人毒害皇上,為的是她那兒子,只是沒想到,她倒也深謀遠慮,連如何對付你都想到了……” 賀言春一哂,道:“她若深謀遠慮,必不會出此下策。她也不想想,就算老二當了皇帝,孤兒寡母的,還不是任由他人拿捏!況且送毒藥進宮、派刺客殺人,這可不是深宮婦人能謀劃的,說背后沒人指點幫忙,鬼都不信?;噬嫌⒚?,肯定也猜到了其中關竅,查清楚是遲早的事?!?/br> 皇后心驚之下,眼里沁出點點淚光,哽咽道:“先毒殺了皇帝,接下來可不就要陷害栽贓我們母子了么?虧我素日待她不薄,竟如此恩將仇報!這事我必得查個水落石出,老天有眼,叫歹毒之人都不得好死!” 賀言春立刻搖頭道:“娘娘不可!皇上為人,您素日最清楚不過,這次既派了徐常侍辦案,娘娘又何苦去淌這潭渾水?清者自清,您還怕誰冤枉了您不成?現在最要緊的,是先把自己摘出來!” 皇后本也是精明通透之人,聽了這兩句話,如何不明白賀言春的意思?皇帝經下毒一事后,只怕要疑心身邊每個人。若皇后也摻合著辦案,即使真查明了是甘夫人下毒,也保不準他會疑心自己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腳。最好的辦法,莫若置身事外。當下皇后連連點頭,緊緊拽著賀言春的手道:“好兄弟,幸虧你聰明,我都被氣糊涂了!明兒我就吃齋念佛請罪去,隨徐常侍等人折騰,再不過問這事了!” 賀言春又寬慰她幾句,這才從宮中出來了。先去鄭府里找到鄭謖,把宮里宮外的事都悄悄兒告訴了他,讓他這幾日去東宮陪太子,日常飲食出行都要小心謹慎。鄭謖知道后也是大驚失色,慌忙進宮尋太子去了。賀言春又無事人一般,陪長兄閑話了兩句,看看天黑下來了,這才轉回到城外田莊里。 方犁見他一去就是一天,早急得百爪撓心,不住地到門口張望。直到點燈時分,才看見賀言春等人騎馬回來,忙接進屋里,給他解了斗蓬,小聲道:“如何去了這么久?” 賀言春見旁邊有人,也不便細說,只道:“先吃飯,一天不曾好好吃過,早餓了!” 方犁忙讓胡安端飯上來,兩人在小飯廳里坐定了,賀言春眼看著閑雜人等都出去了,才把今日宮中見聞都一一說了,最后道:“果然被你猜著了。這些人不光想殺我,還想把皇上毒死,然后扶一個不知事的孩子繼位,好繼續作威作福呢!” 方犁滿臉訝然,沉默好一會兒,才道:“那甘夫人莫非是糊涂油脂蒙了心?她難道就不知道,皇帝才是她母子最大的靠山?若皇帝沒了,性命都捏在別人手里,又哪里來的富貴權勢?” 賀言春嘆氣道:“富貴迷人眼。一個婦道人家,呆在后宮那地方,眼看著旁人掌后印、兒子當太子、娘家發達了,要說不嫉妒忌,也不可能。再有點野心的,不免要想一想,日后當皇帝的,為什么不能是自己兒子。這時若有人在旁煽風點火,她哪里還能往長遠處想?可不就動手了?孰料自己只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把刀而已。真是想想就覺著既可恨、又可憐!” 方犁忙給他搛了幾筷子菜,道:“天幸此事敗露了。這也是他們氣數盡了,不然怎會忽喇喇地跑出來一只貓?昨兒晚上我又怎會失了困睡不著?……先不要可憐別人了,只如今你打算怎么辦?” 賀言春道:“這事不難查清,皇上自有手段。我已是囑咐了阿姊,讓她不要管。并我們這里的事,我也讓小白不要再查下去了?!?/br> 方犁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點頭道:“如此最好。若甘夫人被人指使下毒一事是皇后這邊的人查出來的,少不了有人猜疑,這是皇后設了局陷害甘家。也罷,明兒我讓司隸校尉那邊的人過來接手,那幾具死尸該送哪里去,便送哪里去,總放在屋后面,我也嫌晦氣!” 兩人商議著歇息了。第二日方犁果然讓人報了司隸校尉府。校尉府聽說大將軍遇刺,絲毫不敢輕忽,迅速派了人過來,找齊小白和莊中侍衛奴仆等人細問詳情。賀言春和方犁嫌這邊雜亂吵鬧,索性回城中方家住了一段時日。 不上幾天,宮里便有人供了出來,甘夫人娘家嫂子曾進宮好幾趟。甘夫人固然是個嘴緊要強的,她娘家兄嫂卻不頂事,稍一用刑,便都招了。原來她娘家這位兄長,文不成武不就,只在朝中做了個散騎常侍。卻是眼看著賀言春官封大將軍、鄭氏一門雙侯,不由心中憤憤不平。他不提自己志大才疏,卻怨皇帝太過偏心眼,同是皇家貴戚,緣何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因而聽到有人上門獻計,要他毒死皇帝、刺殺大將軍,然后栽贓陷害皇后和太子,他心思就活了。到那時,自然有人擁立二皇子繼位。大將軍已死,一個鄭謖也翻不起水花來。如此一來,他這立功甚偉的國舅爺,豈不是一輩子享不完的潑天富貴? 后來順著甘家這條線,又查出為他獻計及背后指使之人,果然跟剛丟了侯位的幾人脫不了干系。消息傳出,舉朝震驚,皇帝下令務要嚴查、不留瓜葛。廷尉府抓了人下獄,酷刑之下,這些人便相互攀咬,最后竟查出有四五十人牽扯其中。整座京城頓時陷入一片腥風血雨當中,世族公卿之家,人人心中惶恐懼怕,唯恐稍不留意便被人連累。后來眼看著到了除夕,皇帝也不留著他們過年了,直接砍了一批人,流放了一批人,其妻妾子女變賣為奴,查抄出的資財奴仆田產盡數充公。至于甘夫人,皇帝念在兒子份上,只賜了一杯鴆酒給她,卻是甘家被誅了九族后,無人為她收尸,后來也不知被扔到哪個亂墳崗子里去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疑心起 整個正月,京城世家大族無不小心謹慎,唯恐招惹到皇帝,說翻臉就翻臉,說抄家就抄家。然而平民百姓們卻是過了個豐足熱鬧的新年。從初一到十五,京中金吾不禁,處處燈火透明、時時鑼鼓喧天。從大夏四方來的百戲團,在各處搭臺表演,吞刀吐火、角抵相撲之類自不必說,初八那日,更有來自東海的伎人,在朱雀大街前排了一出奇偉之戲,乃是以前曾在京中演出過的魚龍曼延,其規制卻比幾年前更為高大。一頭巨獸幾十余丈,在街中緩緩行走,已然引得周圍無數人驚嘆,那獸背上忽然生出險峻高山來,山間猿騰虎嘯,又有鳳凰猞猁穿行其間。伴隨著裊裊仙樂,群山之巔又生出樓閣屋宇來,樓閣中隱隱可見仙子穿行來去,直叫人疑心此身已經不在凡間。休說來觀禮的匈奴烏維王等人瞠目結舌,就是見慣了戲法的京城達官貴人,也無不嘖嘖稱奇、目眩神迷。 外頭一片歌舞升平,宮里卻不太平。初八那日,皇帝外出與民同樂后,回宮就病了。起初只是有些發熱,御醫來診了脈開了藥方,吃下去也不見好,晚上反而越發病重了,一時冷一時熱,折騰了一宿。第二天便疑心自己這只怕不是病,而是中了什么毒,又傳御醫進來。偏這回來的那醫士不會說話,請脈之后,說皇帝這是驚怒交激生出來的病癥,讓他把心放寬些,好生靜養。生病之人,本就心頭焦燥,再被那醫士幾句話觸著痛處,叫皇帝如何不生氣?當下就讓人把那醫士拖下去掌嘴,又換了御醫來。如此一折騰,那病便越發厲害了。當晚皇帝人都燒糊涂了,嘴里胡言亂語、喊打喊殺,把旁邊伺候的徐常侍和皇后等人唬得魂飛魄散,都慌了手腳。 皇帝一生病,宮里各位主子們愁眉不展,底下自然也就無人敢玩笑取樂。雖然殿閣樓宇裝扮一新,卻都籠罩上了一層陰郁沉悶的氣氛。過了幾天,皇帝病重的消息漸漸傳出宮來,朝中重臣們也十分驚慌,紛紛前去探望?;实蹫榘踩诵?,只得強撐著見了其中幾人。丞相鄺李等見皇帝雖是言笑如常,臉色卻是掩蓋不住的灰敗疲倦,心里都暗道不好。等出了宮,也顧不得正月里忌諱,都召了家中幕僚謀士前去密議,一旦皇帝有個山高水低,朝中局勢大變之時,自己要如何提前謀劃方可保高枕無憂。 賀言春從宮中回來,亦是沉默了一路。他先去鄭府里,同兄長侄兒密議了一回,囑咐兩人這緊要關頭,更要謹言慎行。府中一應歌舞宴飲游樂之事,自此均可省了,千萬別給皇后和太子招禍。鄭孟卿和鄭謖自然點頭不迭。等從鄭府里出來,他才又去了方家。和方犁說起皇帝病癥,彼此心里都沉甸甸的。 方犁道:“依你看,這回熬不熬得過去?” 賀言春道:“按理說皇上正值盛年,得的又不是什么大病,本不該如此兇險的。只是……我聽皇后說,自從上回出了下毒的事后,一應飲食酒饌藥汁,他都要人當面嘗了才肯用。如此思慮過重,只怕于病情不是什么好事……” 方犁一聽便明白了,皇帝這得的恐怕多半是心病。自古身病易治,心病難醫,能不能熬過來,要看造化和天意。他不由嘆氣,道:“公道說,咱們這位皇上,也可以算是古往今來的圣明天子了。素日對幾個皇子也都寬和慈愛,卻偏偏碰上后宮投毒之事,叫他如何不寒心、不疑心?……皇后現在日子只怕難熬了?!?/br> 賀言春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皇后還算是好的,畢竟也是和他共患難過來的。只是太子年紀尚小,若現在繼位,我少不得要留下來輔佐他,那就走不了了……” 方犁便也跟著沉默了。賀言春素日志向,他是知道的。北疆平定之日,便是他功成身退之時。那時江湖終老,多么逍遙自在!但若太子繼位,他身為新帝親舅舅,又執掌兵權,無論愿意不愿意,都會被推到輔弼大臣的位置上去。 然而,自古以來,輔弼幼帝的大臣,有幾個人有好下場?不是在相互傾軋的過程中勢敗被殺,便是被長大成人的幼帝除掉。能握得住滔天權柄的人,須得有與之相配的才干和野心。而野心這種東西,最招帝王忌憚。太子現在固然對平虜侯這位舅舅很是欽佩,但在其位謀其事,等他當了皇帝,兩人恐怕就不是眼下這種情形了。稍有不慎,弄到至親反目的地步也不稀奇。 方犁思來想去,亦是深感無奈,只得道:“現在憂慮這些,還為時過早。只如今你打算怎么辦?” 賀言春剔了剔燈,燈影在他臉上投下大塊黑色,越發顯得高鼻深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