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幻 完結+番外_分節閱讀_124
賀言春當晚出了宮,依舊往方家去了。方犁正在家等得心焦。白老夫人大鬧京兆尹府的事兒,胡安早就告訴方犁了。方犁聽了別的猶可,只是白氏說的那些挨打的細節,賀言春從未在他面前提過,如今聽聽胡安說起,不由讓他又是心驚又是難過。見賀言春回來,方犁忙讓人端上飯,等他吃飽喝足了,這才細問進宮情形。 賀言春一邊洗腳,一邊把皇帝和皇后的話一一說了。過后兩人熄燈上了榻,方犁在黑暗中躺了一會兒,翻過身來,一只手伸進衣服里,在賀言春身上胳膊上摸索。 他挨打受罵之時,本還年小,經過這么些年,那些傷疤都平了。然而順著胳膊細細捋,卻仍能感覺到當初簪子戳過留下的坑凹。方犁只覺得心里又酸又痛,手都抖了起來。 賀言春忙把他手拉下來握著,安慰道:“早就好了。不疼,當時也不怎么疼,真的!” 黑暗中,方犁氣息有些不穩,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早知道他們對你不好,卻想不到會如此狠毒……” 賀言春笑道:“你聽胡安他們瞎說!我阿娘既要在外頭為我正名,自然要把一分說成十分!打罵是有的,只是沒那么狠,真的!” 方犁沉默了半天,才道:“你當時,到底因為什么事從家里逃出來的?真殺過人?” 賀言春朝他耳邊湊了湊,小聲道:“這話我只告訴你,我動過刀,不過只是嚇嚇她,沒真傷著。那女人拿碗口粗的棍子抽我,我想著橫不能被她打死了,就亮了刀,把她嚇了個死。當晚我怕她報復,從廚里拿了幾塊干糧就跑路了?!?/br> 方犁聽得目瞪口呆,一時忘了傷心,道:“你朝她撥刀,難道沒人看見?” 賀言春搖頭,道:“她打我,也多半避著人,她還想搏一個賢惠的名聲呢?!?/br> 方犁這才放下心來,恨聲道:“這潑婦對你壞倒也罷了!你阿爹呢?就不管一管?” 賀言春哼了一聲,道:“他若能治家,怎會有今天的事?難道告倒了我,與他臉上有光?” 方犁無語,想了半天,才道:“皇上叫你認祖歸宗,倒是一片好意。只是皇后一門,本就人丁不旺,好容易有位得力的兄弟可以指望了,偏你又姓賀。你可想好了?真的不回賀家去?那要不改了姓鄭罷?也讓你阿姊高興高興?!?/br> 賀言春笑道:“想這么多做甚么?那爹我是不會再認了,但改姓也無必要,我又不是鄭家子孫!若真要改姓,我倒想改了姓白,或嫁到你們家來,改了姓方!不過我瞧你跟我娘都不會同意,也就罷了,將就著姓賀算了?!?/br> 方犁聽到一半,便啐了一口,道:“跟你說正經的呢,卻又一味胡謅!想當方門賀氏,也得看你賢不賢惠!” 賀言春翻過身來,道:“能燒飯能繡花,能掃灑能縫補,雖說掙錢不如你多,差得也不多了。還要怎樣才算賢惠?” 方犁只是笑,又握著賀言春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嘆了口氣,低低地道:“以后再不讓人欺負你了!……真是心疼死我了?!?/br> 賀言春心里說不出的舒坦,把頭往他肩上一歪,也低低地道:“嗯?!?/br> 第二日的朝會上,皇帝把廷尉府和京兆尹府報上來的案子都讓人念了,命令徹查這件事。廷尉府掌刑律,自然應該著落到他們頭上,但皇帝想到這事多半是廷尉府和少府的那幾個老東西挑起來的,所以主張另派他人。這人選討論來討論去,最終定下由太常寺的邱澤調查此案。 這邱澤是太原邱家子孫,邱固的親三叔。邱家近一兩年雖因邱固的原因,和平虜侯關系日近,但邱澤其人卻素有剛直之名,再加上邱澤供職于太常寺,本就掌綱常禮儀,所以廷尉府那邊也不能說皇帝偏袒了誰。邱澤為人十分細致,不僅審問了胡家二位舅爺,還把他們帶進京來的奴仆又問了一遍,當即問出破綻來。兩位舅爺雖是一口咬定,自家妹子并未打罵過賀言春,幾個仆人卻經不起咋唬,紛紛吐露了真言。邱澤又和廷尉右平去了定西一趟。事情鬧大了,那些鄉下百姓誰還敢隱瞞?遂把胡氏從前凌虐賀言春的事查了個底兒掉。胡氏本是無知婦人,到了這步田地,也知道自己作了大死,只口口聲聲地喊冤,說賀言春刺殺她,然既無物證,又無人證,被邱大人斷定是誣告。 邱澤從定西回來后,又去方家商隊找伙計們問了情況,最后才給皇帝上了一封折子。折子中說明了前因后果,末后又寫道:“常言道后母如母,明言其不及母也。胡氏嫁入賀家后,對賀氏子言春打罵在先,已失婦道;后又以子虛烏有之事,對朝廷命官行誣告之事,實在罪無可赦……”對平虜侯不回鄉認祖歸宗,則只是輕輕責備了兩句。 皇帝把卷宗丟給廷尉府那幫老頭子看了,又冷聲道:“胡氏鄉野之人,竟如此膽大包天,還敢行誣告之事!這必是有人指使!給我好好地查出那幕后指使之人來!” 廷尉府的人無法,只得把二位舅爺拘起來嚴刑拷問,后來到底挨不住打,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獄中。胡氏在定西郡聽說了,本就憂懼害怕,又受不了人人朝她指指戳戳,后來到底趁人不備,一條繩子吊死在房梁上了。 第一百零五章守邊關 邱大人查案期間,平虜侯因背負著忤逆的嫌疑,雖不至于下獄,卻也不便再到軍中露面。程五胡十八等人均憤憤不平,平虜侯自己倒是安之若素,每日里除了到母親跟前盡孝,便是窩在方家,看書練箭、推演陣法,偶爾還背著人繡繡花,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連宮里都極少去了。 方犁原本還擔心他,后來見他是真的樂在其中,也就罷了。如此閑了近一月,卻是皇帝看不得他一副無所作為的樣子,把他叫進宮里訓了一頓。賀言春只得又每天去營中點卯,正巧那換回來的夏人使者也到了京城,被派到騎兵營。彼此交談起來,才得知此人名叫張方,十五年前,先帝曾派他帶隊前去西域,試圖說服西域各國與大夏聯手對抗匈奴。去西域必須先穿過匈奴右賢王的地盤,張方等人偽裝成商隊,走到一半,運氣欠佳,終被匈奴人活捉了,這些年來,同去之人多被賣往不同部落,只有他和一個叫張十三的仆人始終在一處,兩人淪落為奴,相依為命活了下來。 那張方本就博聞強識,去之前把大漠地形都熟記在心里,這十來年間,又跟隨部落輾轉于各大草場之間。他是個有心的,想著有朝一日要逃回去報效國家,便刻意對匈奴右賢王各部的情況進行了了解。此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賀言春和邱固聞之大喜,忙把軍中的地圖和沙盤都拿來,讓張方在上頭一一作了標記。軍中地圖和沙盤,原本只有粗略地形,如今何處有水源、何處有草場、哪個部落駐扎在哪一處、彼此間是什么關系等等都標注后,看著便一目了然,清晰了許多。 等地形圖完善之后,賀言春將之呈給皇帝,皇帝見了也喜出望外,忙命人把新的地圖趕制出來,分發到軍中。因覺得這張方也是個難得的人才,便封他太中大夫之職,又額外給了許多賞賜,連家仆張十三亦有封賞。最后又想到平虜侯舉薦人才有功,特意在朝會上對賀言春提出嘉獎。同時對有些人也是種警告,--你們這些不長眼的世家貴族們不是嫉妒么?不是喜歡在背后說三道四么?那就睜大狗眼好好瞧瞧,朕就偏要寵著平虜侯,你們能怎么的? 由此平虜侯聲譽日隆,平虜侯自己倒是寵辱不驚,天天在軍營里練兵,偶爾遇著休沐的時候,外人想請侯爺的客,輾轉托了人來問,竟連近衛家臣都不曉得侯爺去了哪里。唯有程五邱固等幾個至親好友,碰上有急事要找平虜侯時,往往徑去方府或城外田莊里逮人,經常是一逮一個準兒。 程五百思不得其解,有一回問邱因道:“若說方三兒在莊子里,他守著心上人倒也罷了。其實方三兒同你我一樣,也天天在外頭忙得屁顛屁顛的,你說君侯他獨自一人窩在莊子里有什么趣兒?” 邱固笑道:“這話你去問君侯,我又沒有心上人,我哪兒知道?” 恰好胡十八在旁邊聽見,他是個成婚好幾年的,對此倒是有些體會,忙笑道:“程校尉,這話我也曾問過賤內。我說我天天在外頭忙,你一人在家悶不悶。她說的話兒我到現在還記得。她說她在家提前將熱茶備好、熱飯做好,色色預備妥貼了,等我一回去,餓了就有口熱的,衣服鞋子都是現成的,她就比自己吃了穿了還高興。這兩個人在一起啊,一旦日子過久了,就真不愿意出門,情愿相互守著。一人出門了,另一個也只愿在家等。如今就算章臺街里出色的娘子們來拉我,我也只愿每日早早往家奔,為啥?家里有人等著我呢!” 邱固和程五聽了,卻相互對了個眼色,暗自都詫異起來:聽胡十八這么一說,莫非他們家君侯竟是在下面的那一個?兩人私下里驚驚咋咋,又不敢問,自此之后,看賀言春的眼色都不對了。 如此很快到了八月。因每年秋熟時節,匈奴必會進犯中原,今年皇帝便提前作了部署,將朝中幾位武將派到北方邊境,集結軍隊進行練兵,一來是對匈奴的震懾,二來蠻兵前來侵掠時,各地騎兵營也能與地方駐軍相互馳援。其中賀言春和程五等人被派往天水甘州一帶。軍令如山,幾人縱然在京中都有牽掛,也只得星夜奔往邊境去了。 自賀言春去后,方犁每晚歸家,便覺得忽忽若有所失。雖然胡安十分體貼,頓頓好茶好飯伺候著,但飯間無人共語,孤枕亦十分難眠,每日里就盼著邊關來信,好一解相思之苦。到了十月間,天氣漸冷,夜間方犁一個人睡不著時,往往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個人,想他在那邊遠寒地,也不知吃不吃得好,穿不穿得暖。想得心癢難搔、柔腸百結,只恨不能脅生雙翅,好飛過去看他一眼再回來。 本來兩人都以為,這趟出去不過兩三月,誰知到了冬月底,賀言春還沒回來。原來是年甘州一帶下大雪,狼患成災,百姓深受其害,連甘州牧場都時常被狼群sao擾。賀言春先是帶著騎兵打狼,后來又想到,甘州狼患尚如此嚴重,何況漠外?匈奴各部落若受狼災,沒法過年,必會來中原找糧食,因此越發不敢掉以輕心,即使大雪天里,也每日親自帶人往各地巡查,從不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