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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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有人……堵在百香閣門前? 宋簡倚著門框,對著沈甄嬉皮笑臉道:“三姑娘若是肯親我一下,我便把你面前這一箱子胭脂水粉都買了,你也不必裝清高,我知道你缺錢?!彼魏喪歉簧趟文莫氉?,也是京中最有名的紈绔之一。 清溪橫在沈甄前頭,“我們姑娘不做你這種人的生意?!?/br> 宋簡嗤嗤地笑個不停,“我這種人,我哪種人?”說完,他又對著清溪揮手道:“快滾,哪有你說話的份兒?!?/br> 他一把推開清溪,將沈甄強行攬入懷中,“好meimei,你叫哥哥親一口,哥哥給你翻一倍的價,這價格,你找誰能買的來?” 沈甄早有防備,被他一碰,她立即拔下自己頭上的珠釵,就朝他刺去。 宋簡一擋,還是被她刺傷了手背。 沈甄的一頭烏發披散下來,迎風拂動。 在這漫天白雪的映襯下,她就像個誤入凡間,靈力盡失的仙子。 那通紅又泛著倔強的眼神,瞬間澆滅了王簡的火。 他好言相勸,“沈甄,今兒可就是初八了,我憐香惜玉,那金氏錢引鋪的人可未必,你這么倔,等到了初十,你和你那弟弟可是都會遭殃的,到時候,有你哭的。你們沈家的那些債,也就我出得起,你除了我,還能求誰?” 說罷,他又手欠地卷起了她的一縷頭發。 今日的最后一抹陽光,湮沒在申時七刻的流云深處,陸宴一把搶過楊宗手中的傘,驟然握緊,指節隱隱泛白。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宋簡后脖領,用力一拽。地面太滑,宋簡不由往后一個趔趄,直愣愣地栽倒在外面的雪地里。 宋簡還未看清是誰陰了他,就聽百香閣的門“嘭”地一聲關上了。 他爬起來,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命令身邊的隨從砸門進去,可還沒喊完,就被楊宗堵住了嘴。 —— 陸宴闔上了門,與沈甄四目相對。 他睥睨著她,由上至下。 目光突然定格在了她腰間素白色的香囊上,香囊之上,清晰無比地繡著一個“甄”字。 夢中之物,都逐一出現在了他眼前。 他的嘴角忽地噙起一絲笑意,一絲認命的笑意。 也許老天都在暗示他,那些怪異的夢,和道士嘴里說的前世,都是真的。 他閉口不言,只把身上的錢“嘩啦”一聲倒在了桌面上,看著沈甄眼睛,啞聲道:“這些錢,我買一箱,夠不夠?” 沈甄楞在原地,倏然覺得好生難堪。 買賣同情,她向來不恥。 可今日不同往昔,她這侯府嫡女的自尊心,跟眼前的錢比起來,什么都不是。 那賣身契,她簽不得,沈泓也簽不得。 她猛然低頭,咬住唇,忍住淚,細白指腹不停撥弄著桌案之上銀錢,顫著嗓子道:“大人給多了,這些,足夠了?!?/br> 精明如陸宴,又怎會不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上次我從你這誤拿了一把扇子,若我沒看錯,扇面上的君安水榭是淳植先生畫的,他的筆墨,值這些錢?!闭f罷,他又看著沈甄道:“明天,我會派人來取?!?/br> 陸宴轉身,手剛搭在門環上,沈甄便追到門口,小聲道:“多謝陸大人?!?/br> 他背脊一僵,啞聲道:“不用謝我?!?/br> 不用謝我。 沈甄,你真不用謝我。 我陸宴若是想要你,會比他們,無恥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陸總果然錢多。 第6章 盡頭 卻說云陽侯府被官家查封后,沈甄等人便搬到了位于長安城最南邊的昭行坊,那邊住的多是些白丁俗客,已算得上是地租最便宜的地方。 沈甄回家的時候,沈泓正端著碗在喝藥。 安嬤嬤一邊撫著他的背,一邊道:“誒呦我的小祖宗啊,咱也不著急,你慢點、慢點?!?/br> 沈泓擦了擦嘴,一抬眼,眼里立馬放出了光芒,“三jiejie回來了!” 她走上前去,憐惜地摸了摸沈泓的發梢。 沈泓自幼聰慧,卻生來體弱多病,每每到了冬日,就會變成一個小藥罐子,早中晚頓頓不落,就差把藥汁當飯吃了。 沈甄抬手捏了捏他消瘦的小臉,道:“喝了藥,就蓋上被多睡會兒?!彼齻兯诘穆乖罕曝篇M小,一共只有兩間屋子,也不隔音,自打入了秋,她幾乎每日夜里都能聽見斷斷續續的、微弱的咳嗽聲。 即便是閉上眼睛,她也能想象出沈泓躬著身子,兩只小手捂住嘴的模樣。 思及此,沈甄替他蓋上被褥,柔聲道:“睡吧?!?/br> 沈泓向來將他這三jiejie的話奉為圭臬,立馬閉上了眼睛,可孩子終究是孩子,裝睡的道行實在是淺薄,他眼皮顫顫,長長的睫毛似蝴蝶翅膀一般地抖著不停。 沈甄一眼識破,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語氣就像是多年前的某一天,長姐對她一般,“我等你睡著了再走,不急的?!?/br> 聞言,沈泓眉頭一松,翻身攥住了沈甄的一根手指頭, 待沈泓睡去,傳出了弱弱的呼吸聲,安嬤嬤捏了捏沈甄的手心,“姑娘隨奴婢來?!?/br> —— 進了隔壁的屋子,安嬤嬤拿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緩緩道:“這是今日晌午的時候,大姑娘叫人送過來的,姑娘看看吧?!?/br> 沈甄接過,緩緩打開,旋即,周身的血液都似凝住了一般。 她好似聽到這一個月來繃在她心頭的那根弦,“?!钡匾宦暰蛿嗔?。 盒子里面的金銀玉器,她再是熟悉不過,這都是長姐的陪嫁啊…… 看著看著,沈甄的眼淚撲簌簌地就落了下來。 安嬤嬤看著沈甄暗暗抽泣的模樣,心中酸澀難掩,瞧著這些由侯夫人親手挑選的首飾,不由想起了三年前——侯夫人離世的那一年。 那一年,云陽侯府就跟中了邪一般。 年初,大姑娘沈姌墜河,被寒門之子李棣無意中救起,被迫下嫁李家。年末,二姑娘沈謠又在議親的時候,被回鶻的皇子一眼看中,皇命難違,只能遠嫁他國和親。 緊接著,侯夫人便染上了時疫,溘然長逝…… 安嬤嬤自十五歲起,便伺候在老太太身邊,這三十年來,她親眼見證了沈家是怎樣一步步,成了大晉的簪纓世胄,鐘鼎之家。 可誰能想到,稍有不慎,便是傾覆之禍。 她蹲下身子,將沈甄抱在懷里,唇抵在她耳邊,悄聲道:“大姑娘讓老奴告訴您,與其將東西全部典當了,也還不起那些錢,那還不如不還?!?/br> 沈甄抬起眼,顫著嗓子道:“大jiejie,可是還說了什么?” 安嬤嬤點了點頭,給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繼續道:“明日晚上,大姑娘要送你們姐弟兩個出長安,這箱底里藏著的,是一份戶籍。等你們到了城門口,記得找一位姓徐的官兵,侯爺于他有恩,是個靠譜的。他眼角有一道疤痕,很好認?!?/br> 沈甄錯愕地瞪住了眼睛。 她雖然已走到了窮途末路,但卻從來沒想過要逃,畢竟盯著她的人何其多,正所謂前有狼,后有虎,她又如何能逃得過呢? 安嬤嬤看出了她的想法,繼續耳語,“屆時我會放一把火燒了前院,阻止人進院子,而清溪則會扮成姑娘的模樣留下呼救。你和泓兒就趁慌亂之時從挖好的地洞走,一旦出了城,便再也不要回頭,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回長安?!?/br> 越聽越不對勁,沈甄忙道:“那嬤嬤呢?那清溪呢?” “老奴和溪丫頭本就是做奴才的,便是官府來了人,也不會把我們怎么樣,左不過就是打發給牙婆再發賣一次罷了??晒媚锖豌鼉翰煌?,那張抵押單據本就蹊蹺,我們見不到侯爺,根本無法知其內情,若是這時候簽了那賣身契,那無異于是羊入虎口?!?/br> 她伸手攥住了安嬤嬤的手臂,正欲開口,安嬤嬤便沖她搖了搖頭。 沈甄想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能猜到。 安嬤嬤伸出手,撫摸著沈甄如遠山含黛的眉眼,笑著紅了眼眶。 這孩子,是她從小帶大的啊,從嬰兒哭啼,到亭亭玉立。 十六年,過的竟是這般快。 她真真是舍不得。 安嬤嬤看了她許久,就像是再也見不到了一般,“老奴知道三姑娘素來嬌氣,日后,挺不下去的時候,就想想泓哥兒?!?/br> 半晌,沈甄終是撲向安嬤嬤,嗚咽嗚咽地哭出了聲。 —— 十月初九,辰時。 沈甄照例去百花閣照看生意,一切都與往常一般無二。 到了差不多中午的時候,有個穿著藍色長褂的小廝走了進來,鞠了一躬,道:“我家世子爺叫我來取香粉?!?/br> 聞言,沈甄連忙起了身子,“可是陸大人吩咐的?” 小廝點了點頭,“是?!?/br> 沈甄上前兩步,將提前預備好的一箱香粉遞給了他,“喏,就是這箱子了?!闭f完,她又從一旁的柜子里抽出了一幅畫,放到了箱子的罅隙之中。 這是淳植先生的畫作,原本都是要拿去典當的。 但今日她就要離開長安了,這店里的東西既然帶不走,還不如留給這位幫過她一次的大人。 這個插曲過去后,百香閣有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嵐身著紅色的曳地長襖,裹著象牙白的狐貍領圍脖,妥妥一幅京中貴婦人的打扮。 她跨進門,隨后用右手挑起遮與面部的面紗。 “姑母怎么來了?”沈甄起身道。 沈嵐走過去,在沈甄對面的紅木雕蘭花紋嵌理石的方凳上坐下,皺眉道:“甄兒!明日便是初十了,你難道真要簽了那賣身契抵債不成?你可知道,簽了那賣身契,是要被送到哪里去!你難道寧愿將自己賣了,都不愿信姑母的嗎?” 沈甄頷首垂目,她知道,越是到這個時候,越是要安撫住姑母。 她攥了攥拳頭,故作為難道:“甄兒知道姑母定是在心里罵我不識好歹,可是姑母,滕王與父親素來不對付,我實在是怕他……”說著,小姑娘就捂住了嘴。 一個月之前,沈甄絕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還有戲子的天分。 沈嵐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連忙道:“傻孩子,有姑母在,你怕這些做甚?若是你真受了欺負,姑母難道還會眼睜睜看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