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布局
她今日帶來的這一副毒藥叫做“軟骨散”,是一劑極為偏門的毒方,服用之后大概一刻鐘才會發作。服用之后筋骨疲軟,渾身上下提不起一點的力氣,刀可能還能勉強握住,只是武功恐怕就連一成都剩不了了。這藥還有一點邪門的地方,就是只對習武之人有用,普通老百姓即使誤服也不會有什么影響。 阡陌還知道不連累無關之人,由此看來,她倒還沒完全被復仇沖昏頭腦,還不算太壞。 她將一整包的軟骨散倒進太守府仆役取水的水井中,又趁著這些下人們不備,偷遛進外院的大廚房,往水缸和已經架起的大鍋中都倒了半包以防萬一。 只可惜后院和正院看的太嚴,在放倒這些侍衛之前,那邊的小廚房她暫時遛不進去,不然直接下個劇毒將人都一鍋端了,也算是省事。 做完這一切,阡陌又溜出了太守府,她能感覺到府中此時至少有兩位高手的氣息,她的斂氣功夫最多維持一刻鐘,若是待在太守府里面等,難免會被發現。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天邊也慢慢透出了一絲薄弱的光線,只是,今日果然有霧,這點微光在空氣中翻騰了兩下,就耗盡了力氣,挫敗地放棄了前行。 阡陌耐心地等待著,卯時四刻,白班的侍衛用過早飯前去接班,夜班的守衛開始去到大廚房那邊吃飯,太守府的下人們也預備著去偏院等換了房間的李德澤起床,趁著人多手雜和黑暗的大霧天,阡陌有驚無險地進入了正院。 這正院也并不是那么好走的,正因今日有霧,白班的侍衛們換崗之后要格外謹慎一些,六十多號人警惕地盯著正院,不放過任何角落,唯恐有一點風吹草動。 還好,阡陌提前推導了這些守衛們的列隊圖和巡防路線的所有可能性,并且把推算出來的幾種安全線路圖刻在了自己腦子里。她躲在角落里暗中觀察了一會兒,就將侍衛們的隊形和自己推算出的路線圖匹配成功,然后便沿著前幾日在房中早就預備好的最佳躲避路線,穩穩當當地溜進了主屋周圍。 阡陌能感覺到,第一股強大的氣息的主人就在這附近,雖然不在同帝占據的主屋里,但是應該也只有一墻之隔。而另一股氣息的主人,按照距離推算,卻是應該在太守府的后院。 對于這一點奇怪之處,阡陌并未想太多,大概就是多情的同帝專門放了個人保護他的嬪妃——不對,應該說是為了在臨幸妃子時近距離保護同帝自己還差不多。不管怎么樣,從后院趕到正院也還是需要一點時間,只要自己速度夠快,就能多一分安全。 只是從正院一路躲避侍衛直到主屋附近已經用了不少功夫,阡陌剩下的斂氣時間不長了。 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看,都一定要速戰速決才行。 不過眼前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阡陌雖然收斂了氣息,隔壁的高手一時半會察覺不到她的闖入,可是主屋的門口卻也站著八名守衛,全副武裝地守護著主屋的安全。這一段路她就算能硬沖過去,但是只要一動手,雙方交戰,就勢必會引起暗中潛伏的那位高手的注意,若是自己不能在對方到達之前闖進屋子里……只怕這一行就危險了。 她唯一的機會,就是趁著對方聽見聲響但是察覺不到陌生氣息而遲疑的那一瞬間抓緊時間動手。 這種情形并不能說完全不在阡陌的預想之中,甚至比她預想的最壞的情況還要稍微好一點——畢竟現在看來,這太守府的高手只有兩位,自己得手之后,只要不往后院的方向跑進入這兩人的包圍圈中,還是有可能逃脫的。 阡陌再次靜心感受了一下,確認主屋里確實有人之后。便在一隊巡邏的護衛從門前走過后,從袖中取出了一只兩寸長的竹管,朝著主屋門前那八名侍衛的方向輕輕吹了一下,然后迅速重新捂住了口鼻。靜靜等著那縷淡淡的透明煙霧融在霧氣里,慢慢順著風向往八名侍衛那邊飄去。 這竹管里裝的是她配置的強力迷藥,和對楚懷墨用的那種柔和的迷神散不同,這強力迷藥見效極快,藥勁也大,是阡陌特意為了這種不確定吃沒吃加了軟骨散的飯菜,又站在一旁礙事的侍衛準備的,哪怕是那個不知名的高手猛的吸上兩口,只怕也要迷上一陣子。 過了一小會兒,離她最近的那幾名侍衛率先受到迷藥影響,來不及做出什么反應就重重倒了下去。 這一倒迅速引起了剩余侍衛的注意,旁邊緊鄰著的兩名侍衛張嘴就欲高呼,只是用的方法不對,習慣性地在張口之前狠狠吸了一口氣,然后身體一晃,緊跟著倒了下去。 離得相對稍遠的那幾個留出的反應時間稍長一些,見到對面的戰友接二連三地倒下的情景瞬時間就覺不妙,急忙捂住了口鼻朝著背對倒下的戰友的方向大喝了一聲。 “有刺!” 可是阡陌又怎么可能干等著他們瞎喊?眼見著第二波人倒下,阡陌就知道自己的藥作用大概就到這了,再往后的人一定會察覺,于是十分果斷地出了手,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長虹,攻向還站著的那幾人。 阡陌的輕功不好,速度也算不上快,可是她的劍和劍氣卻是極快。 為了達成目的,她下手極重,而且攻擊的目標全是要害,還站著的那三個人中,除了離她最遠的那個反應的時間稍長一瞬,順利將“有刺”這三個字喊出了兩個半,最后一個“”字的尾音卻卡在了斷掉的喉嚨里,而離阡陌較近的那兩個人要更倒霉一些,一句才三個字的話剛剛起了個頭,就被人打散,只在腦子里響了一遍,就消散在空氣中,再也沒有機會被別人聽到。 只是,這種情況下,不管這些侍衛是只喊了半個字還是將整句話都喊完了,帶來的效果都是一樣的,只要一出聲,就會立刻被人聽到。 在阡陌的感知中,已經遠離了主屋的那兩隊訓練有素的士兵,在聽到“有刺”的瞬間就急忙在小隊長的帶領下迅速朝自己的方向趕了過來,而離得最近的那名“隔壁的高手”,反而遲疑了足足兩息時間,才有些猶豫地出了屋子。 不怪他遲疑,他的感知里根本沒有發現什么可疑的陌生氣息靠近,他在聽到侍衛們的呼聲的時候甚至都還以為他們是不是疑神疑鬼被路過的夜貓,天上掉下來的鳥屎嚇到了。甚至,他還重新施展出了全身功夫仔細探查這附近到底有沒有什么可疑的氣息。 要不是在他的感應里,門外站立的八個熟悉的氣息突然之間消失了兩個半……可能他連遲疑著出屋子都不會出,只會認為外面的人大驚小怪了——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他遲疑了,阡陌卻沒有絲毫的遲疑,兩息時間夠她做太多事了。 她看都沒看百步之外朝這邊趕來的侍衛們一眼,只又從懷里掏出了兩支玉瓶,將稍微小一點的那只瓶口的塞子扔掉,將瓶里裝的藥丸倒進了自己口中,然后頭也不回地將這只空瓶和另外一只稍微大一點的玉瓶一起使勁摔到了地上,撞開門闖進了屋子。 在她身后,玉瓶的碎片之中緩緩升起了一抹淡青色的煙霧,在黎明的微光之中,并不甚顯眼。 同帝睡覺的屋子里面自然是不可能有滿身盔甲的守衛的,只有兩個聽到“有刺”的叫喊聲后有些慌張地守夜的小太監,穿著常服,一個慌慌張張地在門口胡亂張望,卻不敢開門,看到阡陌闖進來之后甚至嚇得抱頭蹲在了地上直發抖。 另一個膽子稍微大一點,舉著一張小凳子擋在臥房的門簾前,盡管雙腿都在細微地顫抖,但是嘴上喊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含糊。 “你,你不要過來!再過來我……我……” 阡陌暗嘆了一口氣,到底沒狠心對著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人物下殺手,只用了兩記手刀打暈了二人,將“尸體”踢到一邊,取出一只管子,迅速將其中的液體往門口滴了幾滴,然后又從袖中掏出一只黑色的匣子打開,放出了里面兩只帶翅膀的毒蟲。 這匣子和蟲子還是她從三殺那磨過來的,她不會驅蟲,這兩只毒蟲也沒有主動攻擊性,唯一的特征就是會對她方才滴在門口的那種液體與人體汗液混合之后產生的氣味有反應。也就是說,若是門口有人再進來,這兩只毒蟲就會對進來的人進行攻擊。 在阡陌做完這一切之后,住在隔壁的那位高手也先侍衛們一步到了主屋門口。 他看到門前癱倒的八具人身之后,臉色瞬間就是一變。居然真的有人闖了進來,而他居然完全沒有感應到……這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再看到已經被打開的房門,黃孟達更是大感不妙,若是同帝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他可真是萬死不辭其咎。 可是在他剛欲闖進同帝的屋子中的那刻卻是臉色大變,幾乎是瞬間慘叫了一聲,帶著慘白的臉色和一頭的虛汗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原路退了回去。 門前這一小片地,居然被人下了毒! 黃孟達僅僅近身了一瞬間,身上的衣服就已經開始腐爛,皮膚上傳來的一股極度刺痛的灼燒感喚醒了他麻痹了多年的神經。自己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受過傷了?就這么小小地一步,卻幾乎再次讓他感受到了年輕時候游歷江湖那幾次死里逃生的顫栗。 他看著自己伸在最前面的右手,手臂上覆蓋的衣袖已經完全爛掉,手掌和裸露的手臂就像是被什么東西燒著了一般,明明看不到一絲火星,卻灼熱地厲害。最先接觸到那一團空氣的手掌更是像熔化了一樣,開始化膿流血,只是血還沒來得及流出去,就碰到一旁的膿塊,讓人更覺得火辣辣地疼。 好狠的毒,若是自己反應再慢上一點,或是功夫再差上一絲,只怕全身都會像右手現在這樣,化成一灘膿水。 這個人下這么狠的毒?難道就不怕誤傷到自己么?!還是,這個人根本就沒想過活著過去…… 黃孟達又驚又怒,最怕的就是遇到這種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顧的刺,這種人往往不圖名利,不圖財富,絲毫不愛惜自身,甚至是抱著和對方同歸于盡地打算來的這一趟…… 可是,他卻還沒活夠呢…… 黃孟達看著自己已經幾乎廢掉的右手,面色一沉,不管同帝有沒有事,自己的功名前程,只怕是徹底毀掉了。 阡陌聽著門外那一聲短促的慘叫聲,冷笑一聲,面上有一絲殘忍之色。不過那人退的倒是快,居然沒被這“千金散”給徹底腐蝕掉。千金散,顧名思義,那一小瓶可是價值千金,貴重得很,不過能用它傷到同帝身邊潛伏的兩大高手中的一個,哼,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阡陌掀開簾子,一步邁進了臥房之中。簾后,正是那張她死都不會忘記的臉,夜夜在她夢中出現,被她張牙舞爪地撕扯了千百遍,恨不得生啖其rou,干飲其血的鄭同帝。 仇人就在眼前,阡陌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蕩,她握劍的手都在顫抖,往前走出的每一步都恨不得仰天長嘯,質問他為什么背信棄義誣賴她的父親,逼死她的母親,也同時向父母的在天之靈告慰,告訴他們,自己終于走到了這個人的面前。 阡陌沒有被面巾遮住的雙眼已經開始泛紅,只是這次卻不是因為有淚,而是因為純粹的恨。 同帝看到眼前的黑衣人卻絲毫不覺意外,就好像他早就料到南巡的路上至少會來這么一場刺殺,如今人來了他總算是能松一口氣了似的,唯一讓他意外的是,這個人居然是單槍匹馬闖進來的,沒有同伙,似乎也不是他想引出來的那伙人,但是這個人卻好像本事還不錯,不僅順利混到了自己面前,聽外面的動靜,居然還留下了什么能傷到黃孟達的東西。 自己的名單里怎么沒有這么一號人?他又是從哪冒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