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烏云密布的大牙灣,給人一種無形的壓抑感。那沉重的云彩里就好像儲存著不少雨水,時時刻刻的都有可能降落,它們在等待著一場大風,讓這個煤礦再次涼爽起來。 孫少平從井下上來后,先到澡堂子里去沖了個澡,他脫去那聲臭哄哄的襯衫,換上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和褲子,向雷漢義的辦公室走去。 明天對于他來說,是個充滿感傷的日子,五年前,他和她曾在杜梨樹下有過一個約定,盡管她已經永遠的離開了自己,但是孫少平卻年年赴約,如期的趕到那里,在那棵參天茂盛的杜梨樹下插上自己在大牙灣摘得的野花。年年如此,每到這個季節,他總是會禁不住的流淌下不少眼淚。 今年的杜梨樹之約,也許是他最后一次在去看望愛人。是的,對于少平來說,過了明天,他就會踏上一個新的人生路途。他要重新尋找一段新的感情,和一個新的陌生姑娘組建起一個家庭來。當然,少平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充滿了諸多的矛盾。一方面,他依舊忘不了自己逝去的愛人,想堅守最初的愛情,但另一方面,他又是一個積極向上的平凡的人。他不想讓過去經歷的一切牽絆自己的一生,生者已經逝去,活著的人就更應該好好珍惜自己目前所擁有的一切,這樣才是對親人最大的慰藉。最終,少平才做出這樣的決定。他想,這大概也是曉霞所希望看到的。而今年的那棵杜梨樹,也將會永遠的為自己青春時代那炙熱而甘甜的愛情畫上一個不圓滿的句號! 少平去找雷漢義,當然是要向他請假,前往黃原古塔山去告別過去的一切。為了這,他一個月以來下井可謂是吃盡了苦頭,無論陳大山怎么刁難他,他都強咬著牙關,忍了過去,就是不想引來什么不必要的麻煩。而少平自己也每天堅持下井,無論事情在怎么繁忙,自己在怎么勞累,他都沒有曠工,為的就是替自己掙下假期,如期趕上明天黃原古塔山的約定。 雷漢義當然也是個相當爽朗的人,少平又是他最信任的下屬,他來向自己請假,二話沒說的就答應了。而且,足足給少平請了一周長的假期。不過,他只需一天就足夠了,等明天過去了,后天他就會繼續回到大牙灣,投入到他熱愛的井下生活…… 在說說金秀吧,這丫頭來大牙灣也快有十天了,這期間,她每天都陪著少平去銅城修家電,回到大牙灣后,她也會拉著他到后山的田野去散步,少平自然不會拒絕meimei的,不過,他倒是好幾次勸秀不要留在這里,應該重新回到她的人生道路上去。不過秀一次也沒聽進去,每當少平這樣說起時,她又是哭,又是鬧的死活也不肯離開自己的少平哥……少平沒辦法,也只好讓秀繼續留在自己身邊。 孫少平請完假后,便和往常一樣,向慧英家里走去。而秀正好也在那,她發現,原來慧英嫂是個十分好相處的人,她待人和善,對自己就像親人一樣真誠。因而秀也漸漸的從心里消除了先前對慧英的憎惡。 慧英今天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她特意做了少平最愛吃的豬rou燴粉條,還煮了鍋羊rou,主要是因為少平這一個月在井下消瘦了許多,因此慧英便決定好好給少平改善一下營養。明明則在屋子里和小黑到處亂竄,小黑脖子上的鈴鐺也晃蕩著,發出“叮?!钡捻懧?。過了一會兒,安鎖子這家伙也來了。今天下午他看見慧英在家又是洗rou,又是切菜的,心想今天晚上也許能吃上點好的,不管怎么說,王世才也是自己的師傅,慧英也是自己的師娘,來這蹭上一頓飯改善改善伙食也沒什么不好的。反正不吃白不吃。他就這樣想著,晚上便“厚著臉皮”趕了過來。 幾個人就這樣圍在飯桌上吃著飯,少平或許今天是真的餓瘋了,他拿起飯碗,毫不顧忌的就往嘴里扒,安鎖子也好像急了似的,生怕他把自己的rou搶完,索性和少平一起比誰吃的更歪。這場景倒真的是十分的滑稽。秀就在一旁望著他倆,不停的笑著。 “哎呀,你倆慢點吃,別噎著了。沒人跟你們搶”她笑著說。 少平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粗俗”,他忙停下手中的筷子,而鎖子卻就跟沒聽見似的,還是不停的扒著飯,惹得金秀笑的跟合不攏嘴…… “少平,今天你假請好了沒?”慧英問道。 少平點了點頭,“嫂子,雷區長已經同意了。我明天中午吃過飯就動身去黃原?!?/br> 金秀聽后,感到很吃驚,少平哥不在礦上挖煤,請假去黃原做啥?平常就是自己要帶他去銅城轉,他都死活不答應,非要鉆到那黑黑的井下去挖煤。今天為啥突然要向雷區長請假呢?想必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哥,你去黃原干啥?”秀好奇的問。 少平聽后,猶豫了一會兒,他應道,“一點小事而已,你就別問那么多了” 是的,少平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和曉霞的古塔山之約,他想讓這件事永遠留在自己心中。除了安鎖子和金波以外,他沒告訴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哥哥,也根本不清楚他和曉霞經歷的點點滴滴。 不過,安鎖子這個哈慫,可能是吃多了,聽后,想也不想的回應道,“少平,你不是說你明天要去你曾經和田記者約定的古塔山嗎?這也算小事?” 少平聽后,十分的尷尬。他下意識的給鎖子撇了一個眼神,示意他閉嘴,而安鎖子也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什么,他忙繼續拿起碗吃了起來,不敢看少平一下……唉,這家伙今天是純粹來搞笑的嗎? 慧英聽后,倒也沒有什么反應,少平的事,她管那么多干啥呢?不過秀就敏感多了。方才,安鎖子提到的田記者到底是誰?古塔山又是什么約定,過了片刻,秀仿佛想明白了一些。說道 “哥,田記者應該就是曉霞姐吧。你和她有什么約定?我也想知道?!?/br> 少平此刻十分窘迫,他沒有回答,然后,拿起碗繼續吃了起來。 而秀卻不依不饒的,非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案?,到底是啥事,你為啥不愿意告訴我呢?曉霞姐已經不在了,你難道還要繼續藏著,不讓我知道?”秀激亢的問。 過了好半天,他對meimei說,“這個事哥說起來挺復雜的,回頭我會向你慢慢解釋的?,F在你就別問那那么多了” 孫少平狼吞虎咽的吃完后,便立刻離開了這里,和鎖子向宿舍走去。 夜色下,月光撒在路上,給人一種舒適感來。 安鎖子難為情的說,“少平,你可千萬別生氣啊。我那陣子也不知道咋了,一下子就憨了,不小心說漏了嘴?!?/br> 他聽后,嘆了口氣,說,“算了,沒事的?,F在我也不管那么多了,就盼著明天能快點到來。不過,你這家伙,以后說話前可一定要過腦子”少平說。 安鎖子笑了笑,“一定。不過少平,你也這么大了,不能在惦記田記者了。既然人已經不在了,你要從新開始一段新生活,別像我一樣,都三十三歲了,連女人都沒碰過?!?/br> “放心,以后肯定會有姑娘喜歡你的?!鄙倨秸f。 突然,金秀從后面迎著月光跑了過來,原來少平和鎖子出來以后,她也從慧英家跟了過來。事實上,敏感的金秀還是把剛剛安鎖子說漏嘴的話放在了心上,曉霞姐已經過世多年,少平哥到底去古塔山做什么呢?她不弄清楚,心里就憋的難受,因此,便悄悄的跟了過來。 少平看到秀向自己跑來,對安鎖子說道,“你先走吧,我猜這丫頭可能要問剛剛的事。我等會就回去?!?/br> 安鎖子沖著少平猥瑣的笑了笑,說,“我看這姑娘真的不錯,她也喜歡你,你干脆就娶了她得了?!?/br> “滾你的”,少平沖著鎖子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腳,安鎖子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秀追了上來,問道,“哥,那陣你不方便告訴我,現在能不能告訴我明天你要去做啥。能不能把我也帶上?”她水靈靈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特別美麗,姑娘純情的望著少平,以一種乞討的目光希望少平哥把自己帶到黃原。 少平向前走了幾步,過了好半天,他蹲了下來,深情的說道,“五年前,我和她在那有個美好的兩年之約,那天我第一次嘗到了什么是愛,我親吻了她。是她把我帶到了這個更廣闊的世界,讓我的人生變得更有滋味。兩年后,她為了救一個孩子,被洪水卷走了,就在我們約定的前兩天?!?/br> “后來呢?” “后來…后來我一個人上了古塔山,但是她卻永遠的離開了我?!鄙倨秸f著,竟哭出了聲,哽咽了起來。那是一種真摯的淚水,混雜著月光的洗禮,讓這個快三十歲的男人,此刻是如此的脆弱。 “秀,這三年來,我無時不刻的不夢見曉霞,那張霞光般的臉一直沖著我笑。是她豐富了我的人生,讓我變得更堅強?!鄙倨嚼^續哭著說。 金秀聽后,大步走了上來,“這就是你所謂的堅強?我一點也沒看出你有多堅強。既然這樣,你就更應該忘了她,向前看,前方還有很多姑娘在等著你?!?/br> 少平站了起來,用手抹去眼角的淚,“你說的哥都明白,可你真的永遠無法明白我對她的愛。我可以讓你明天和我一同上古塔山,過了明天,我就會像你說的,做一個堅強的人?!笆堑?,此刻少平已經拋開了自己哥哥的身份,他第一次忘情的把自己和曉霞經歷的一切告訴了秀。 “嗯,那少平哥,如果我告訴你現在我依舊喜歡你,甚至能像曉霞姐一樣愛你,你肯接受我嗎?” 月色下,她的聲音是如此的好聽,美麗的臉畔洋溢著青春的笑容。臉蛋燙的紅彤彤的,這是她第一次當面向一個男人表白,現在,她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無力…… 少平長嘆一聲,“秀,你聽哥說,你還小,在我心里你永遠是我的好meimei。我和你哥從小玩到大,所以我一直把你看成親人。你以后的路子還很遙遠,我不值得你這樣做。有一天,你也許能遇到你真正愛的人?!?/br> “可我愛的人只有你!”金秀嘶喊著,姑娘的尊嚴與臉面,她已經毫不顧忌的放下了。 少平再也沒有吭聲,笑著摸了摸meimei的臉蛋,便沿著小道,消失在了朦朧的月色中去。 金秀一個人呆呆地矗立在這,心里有種說不出的苦澀。她這是真正的被當面拒絕了嗎?不,這不可能!她在心中吶喊著,向著慧英家中走去…… ———— 寄語希望僅握在渺小的雙手,盛開最美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