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節
“曹叔決定了?”我忙問,“果真要將明光道解散?” “不過是給他們一個更穩妥的去處?!辈苁宓?,“這些教眾當初跟著我,也不過是為了吃飽穿暖些?!?/br> 說罷,他停了停,看著我,目光深遠:“霓生,我不剩許多日子了?!?/br> 第372章 和談(下) 心頭仿佛受到重重一擊, 我望著曹叔,怔忡不已。 “怎會如此……”我有些不知所措, 結結巴巴, “誰說的?是……是那扁鵲?” 曹叔神色平靜,道:“我自己的身體, 我自己知曉,那扁鵲亦是這般相告?!?/br> 我忙道:“可你昨日說,這病無礙,裝作病重是為了拖住蔣亢?!?/br> “為了拖住他是真, 這病無治也是真?!彼曇魷睾?, 說著,將手按在我的肩膀上, “霓生,人終有這么一日, 云先生如此,我亦然?!?/br> 我望著曹叔, 悲從心來,喉嚨登時被涌起的酸澀卡住, 眼淚簌簌涌了出來。 “阿麟……”我擦一把淚水,哽咽著說,“阿麟知道么……” “我不曾告訴他, 不過他能猜到?!辈苁迥贸鲆粔K手帕, 給我仔細地擦拭眼淚, 緩緩道, “教中的事還未完,此時向他明眼太早。霓生,你比阿麟心思強韌,我告訴你,也是讓你有所準備。阿麟與你自幼情同手足,你知道他性情單純,若我哪日突然不在了,須托你多多照拂……” 我再也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把頭埋在他的懷里,大哭起來。 曹叔這病,在去年便已經有了苗頭。不過他并不在意,與這病比起來,他更cao心明光道的出路。 自天下大變,局勢風起云涌,明光道雖趁機擴張了許多地盤,但自身的危機也越來越重。上百萬的教眾穿衣吃糧,皆為大事。曹叔每日cao勞,不料自身的病情愈發嚴重,終于病倒。 也就是在那時候,曹叔有了退意。開始著手布局后路,與秦王和談便是最上之策。后來明光道攻占魯國、濟北國和東平國,一來是為了緩解明光道財政之危,二來則是為了在與秦王和談時能有更多的籌碼。但也是在那時,曹叔由于身體不適,將領兵之事交給了蔣亢,而蔣亢的野心也愈加暴露出來。 “蔣亢其人,跟了我許多年,雖對教中治理之法與我不盡相同,但其才干確實出眾,亦頗有人望?!辈苁宓?,“我派他到雒陽與秦王議和,亦是想著我和阿麟退隱,由他接手,可保平穩;他有功于秦王,自也不會受虧待,將來少不得封侯賜爵??上?,此人野心太大,憑著一己私欲,與諸侯勾結,擁兵自立。一旦成事,教眾便要被拖入無盡的戰事,陷入大難?!?/br> 我問:“你如何察覺了蔣亢與諸侯勾結?” “他與那邊暗自通信時便察覺了?!辈苁宓?,“攻占下邳國之后,蔣亢便已與大長公主的人搭上了線,老張的暗線都看在眼里?!?/br> 我了然。曹叔和我一樣,秉承了祖父的教誨。凡成大事,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偷聽反間之法層出不窮,蔣亢這方面自不是對手。 “得知此事之后不久,我與阿麟逃過了蔣亢的圈套,將計就計,把印鑒等物送到了蔣亢手中,以避其一心?!辈苁宓?,“后來之事,你大約都知曉了?!?/br> 我微微頷首,忍不住他:“曹叔,你當初設這明光道,不是為了光復前朝么?如何舍得就這么罷休?” 曹叔道:“我當年確是這么想,可你看阿麟,可像個皇帝?” 我哂然。 曹叔繼續道:“當年,云先生不贊同我復國,曾勸我與他回鄉去,過清凈日子??晌夷菚r著實放不下,與云先生分道揚鑣?!?/br> 他說著,露出苦笑,目光深遠:“那時,云先生就已經告誡我,人各有命,不可強求。當下經歷過許多,我也終是明白,阿麟本與我那志向無關,若要他來負擔,對他乃是不公?!?/br> 我看著曹叔,心中亦是欷歔。 “如此,你方才與秦王都商量好了么?”我說,“議和之后,教眾如何安頓?” “議和之后,明光道兵馬皆解甲歸田?!辈苁宓?,“秦王答應,明光道過去所作所為既往不咎;所占田土,亦仍分與各地教眾?!?/br> 這倒是大方。我心想。 “那……你和阿麟呢?”我又問。 “自是像從前一般,”曹叔道,“天下之大,去何處不可?” 我看著他,心頭一動,正待說話,忽而聽得腳步聲和說笑聲傳來,望去,卻見是曹麟和伏姬。 “父親,”曹麟手里端著一碗藥,走過來,道,“該服藥了?!?/br> 曹叔應一聲,從榻上坐起。 看著他接過藥碗,緩緩地喝下去,我只覺心中滋味復雜。 我深吸口氣,在榻前站起來。 “曹叔,”我說,“我還有些事要辦,遲些再來看你?!?/br> 曹麟訝然。 “你要去辦何事?”他問,“我幫你去做便是?!?/br> 我說:“此事只可我去,你幫不得?!?/br> 曹叔看著我,頷首:“去吧。今夜晚膳之時,將桓侍中帶過來,我許久未見他,可相談一番?!?/br> 我笑笑:“知曉了?!?/br> 大長公主的行宮很大,西邊有一片宮室,平日專用以招待來訪的貴客,秦王的下榻之處,就在這里。 馮旦得了通報,迎出來,見到我,熱情地打招呼:“霓生姊姊來了?!?/br> 我也與他寒暄兩句,問:“秦王在么?” 馮旦笑了笑,道:“巧了?!?/br> 我說:“甚巧了?” “方才大王說,霓生姊姊一定會來,讓我出來看看?!瘪T旦道,“若是姊姊來到,便帶姊姊入內?!?/br> 倒是有自知之明。我心里冷笑。 這處宮室修建地頗是雅致,花樹修竹處處點綴,轉過幾道回廊,我就看到了秦王坐在水榭里的身影。 他頗是悠閑,正坐在闌干邊上,低頭看著水里的魚,是不是往里面投些魚食。 見我來,他一點也不意外。 “來了?!彼?,繼續往池中丟一小把魚食,道,“坐?!?/br> 我走過去,在他對面的榻上坐下來。 “殿下喂太多了?!蔽艺f,“這些魚從不知飽,吃多了便會撐破肚腸而死,反而要算殿下的殺業?!?/br> “孤不日便要回洛陽去了,到時也不知何人還回來喂?!鼻赝醯?,“讓它們吃飽些無妨?!闭f罷,又喂了一把。 我沒說話。 少頃,馮旦端著茶上來。秦王將荷葉包收了,放在一旁。 “明光道之事,曹先生都與你說了?”他拿起茶杯,輕吹一口氣,問道。 “正是?!蔽艺f。 “滿意么?”他問。 我說:“這是殿下與明光道的交易,與我何干?” “自是與你有關?!鼻赝醯?,“孤起初派去與明光道和談的人是你?!?/br> 他先提起此事,卻是正好。 “甚好?!蔽艺f,“只不知明光道中還有許多官吏和將官,若教他們也解甲歸田,他們未必愿意?!?/br> 秦王道:“此事不足慮。據孤所知,曹先生唯才是舉,良將能吏頗多。當下朝中亦是用人之際,這些人,孤自當留任?!?/br> 我頷首:“殿下果然神機妙算。我離開雒陽之前,曾向殿下提供諸侯調兵的隱患,殿下口口聲聲說不足為慮,原來已是布局千里?!?/br> 秦王看著我,似笑非笑:“你是問罪來的?” 我說:“不敢。只想問問殿下,蔣亢與大長公主勾結之事,殿下可知曉?” 秦王沉默片刻,道:“知曉。至于諸侯,孤說過,諸侯之事,解決總須時機,若憑空行事,只會弄巧成拙?!?/br> 我說:“我被蔣亢偷襲之后,一心擔憂雒陽無所準備,以致匆忙應對。大王若將這計議告知我,何至于教我這般狼狽?!?/br> “不然?!鼻赝醯?,“若告知了你,此事便不成了,如何引出蔣亢之事?且就算你愿意,元初不會讓你以身涉險?!?/br> 我怒從心起:“就不怕我被人殺了?” “大長公主既然要用你來拿捏元初,事成之前定然不會殺你?!鼻赝醯?,“在你喪命之前,孤自會將你救下?!?/br> “若元初真的反叛了呢?” “孤說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鼻赝醪痪o不慢道,“云霓生,孤曾問過你,你是否仍以為元初會為了你與父母作對,你說是。如今看來,你頗是心口不一?!?/br> 我聽得這話,氣極反笑。 “殿下曾說,會讓我改變心意?!蔽移綇土诵木w,片刻,道,“不知殿下憑什么讓我改變?” 秦王沒有回答,忽而向馮旦道:“請進來?!?/br> 馮旦應下,退出去,未幾,領著一人入內。 我看去,愣了愣,卻是薛尚。 “臣拜見殿下?!彼蚯赝跻欢Y。 秦王道:“薛將軍,這位云女史,將軍當是熟悉?!?/br> “正是?!毖ι姓f罷,向我一禮,“聞知云女史身體抱恙,未知安好?” 我看著他,少頃,道:“我已無恙,多謝將軍?!?/br> 秦王又與薛尚吩咐了兩句東平國兵馬安置之事,讓他退下。 “薛尚早已歸順朝廷,在東平國中為內應?!鼻赝醯恼Z氣鄭重,“就算你不曾去找他,他也會從蔣亢手中將你救出來。云霓生,孤從不會置你于險境,從前不會,日后也不會?!?/br> 我看著他,心中不由長嘆一口氣。 “如此說來,殿下是十分看重我了?!蔽逸p聲道。 秦王目光一動,即刻道:“正是?!?/br> 我頷首,從袖中掏出一張帛書,遞過去。 秦王拿起來看,未幾,愣住。 “皇天在上,后土為證,司馬胤視云霓生如同手足,認為義妹,封淮南公主,食邑萬戶,天地共鑒,若有反悔,天打雷劈?!蔽冶痴b完畢,理直氣壯道,“殿下,這帛書上有殿下落款及手印,還請殿下兌現?!?/br> 秦王:“……” “云霓生,”他似深吸了一口氣,終于瞪起眼睛,道,“你還要臉么?” “彼此彼此罷了?!蔽艺UQ?,“皇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