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節
“哦?”那將官瞥了瞥我手里的食盒,道,“打開來看?!?/br> 食盒里面都盛著rou,打開蓋,一陣誘人的香氣飄了出來。 此法,是從司馬斂那里得來的。 他對薛尚甚是了解,說此人生平最愛吃鹿rou,只消帶著鹿rou到營中去見他,他必然收受。 于是,我請方冉給我備了一只食盒,里面必須盛著rou,至于是什么rou,并無所謂。 那將官大約是東平國的,也知曉薛尚的嗜好,并沒有覺得我送鹿rou這事奇怪。不過他看到那食盒里的rou之后,露出狐疑之色,道:“這是鹿rou?怎看著不像?” 我面不改色,道:“此乃我明光道教主獨創之法腌制,故與別處的鹿rou不同。除此之外,教主還獨創了獨門食用之法,若不得要領,食之無味。蔣將軍由此還特別叮囑了小人,說定要親自教會薛將軍食用之法,以成美意?!?/br> 那將官冷笑,鄙夷道:“爾等明光道嘴上說什么劫富濟貧,講究到底富人還多?!?/br> 我正要再說,卻見他揮揮手:“去吧,薛將軍忙得很,爾等做完了事便速速離開,不可打擾了將軍?!?/br> 我忙謝過,提著食盒,跟著引路的衛士往營內而去。 第358章 范縣(下) 太陽已經歪斜, 我跟著衛士走到薛尚的大帳前,不巧, 他不在。 我只好提在食盒等候,好一會, 薛尚被隨從簇擁著, 騎著馬回來了。 他的模樣, 與方冉描述不差,不過看上去頗是盛怒,氣沖沖地下馬。 “張彌之匹夫!”他將馬鞭扔給隨從, 一邊罵著一邊走入帳中, 道, “他寡妻少子無所謂, 倒不管別人死活!堂堂東平國, 竟要陷入這小人之手!我兩萬健兒, 竟望著無鹽不得近前一步, 簡直奇恥大辱!” 旁邊的侍從皆不敢出聲, 只唯唯諾諾陪著, 跟著他往帳中走去。 我聽得這話,心中一動, 心中又有了幾分底氣,跟著一個端著茶水的侍從走入帳中。 薛尚仍在咒罵著,由著侍從寬衣,換下外袍,突然看到我。 “你是何人?”他冷冷道。 帳中的侍從忙答道:“這位是奉了蔣將軍之命, 來給將軍送鹿rou的?!?/br> 提到蔣亢,薛尚面色更不好,不耐煩道:“放下,出去?!?/br> 我笑了笑,道:“小人還帶了一句話。不知將軍可還記得正月初五,宮中雪中射獵之事?” 薛尚聽得這話,愣了愣,看向我。 我仍微笑:“將軍,這鹿rou食用之法頗有講究,還請將軍坐下,聽小人細細講解?!闭f罷,我用眼神暗示四周。 薛尚目光不定,少頃,他將帳中的閑雜人等摒退,只留下我和他二人。 “你是何人?”他在案前坐下,看著我。 我說:“小人不過一介小卒,不過小人的主人大有來頭,正是那日與將軍射箭之人?!?/br> 薛尚看著我,片刻,壓低聲音:“他當下被囚在了宮中的石牢之中?!?/br> 我不答反問:“不知將軍從何處聽到了這話?是蔣亢說的,還是張彌之說的?” 帳中一時安靜。 “哦?”他說,“如你所言,他不在牢中,那他在何處?” “他在何處不要緊,”我說,“今夜將軍抉擇之時,他自會到來?!?/br> “抉擇?”薛尚目中閃過訝色,“甚抉擇?” “將軍到時便會知曉?!蔽艺f,“張彌之自立為相,篡權奪國,人人得而誅之。那日將軍提議之事,主人已經應許,特遣小人來告知?!?/br> 薛尚看著我,冷笑了一聲。 “狂妄之徒?!彼f,“張相的大帳就在不遠,我抬抬指頭,便可將你扭送過去。爾等jian人冒充二王子妄圖謀逆,正好一網打盡?!?/br> 我不以為忤,也笑了起來。 “將軍本是個明白人,卻非要裝成糊涂?!蔽艺f罷,嘆口氣,“也罷,將軍既不聽勸,將小人交與張彌之也無妨,不過將來之事,就算把小人殺了也不會有變。只怕將軍不但自身難保,還要累及族人?!?/br> 聽得族人二字,薛尚的面色終于動了動。 “何意?”他問。 我知道自己說中了他的心事。 先前在帳前見到他發火,我便大約猜出了緣由。 據我所知,明光道攻占東平國的時候,薛尚的妻子正好帶著兒女們到母家去了,故而未曾像司馬斂那樣落入蔣亢手中。不過薛氏在東平國是個大家族,當下其他族人仍在明光道手中,張彌之氣勢洶洶地帶著兩萬兵馬過來,大約是薛尚想要挾蔣亢將自己的族人交出來。不過張彌之顯然與蔣亢另有交易,此事眼見無功而返。 “小人說錯了么?”我繼續道,“蔣亢可是向將軍擔保族人無虞?不過將軍定然不知,此時無鹽城已經落在了曹氏父子手中,蔣亢手里的,不過只剩下范縣罷了。明光道不赦叛徒,今夜,蔣亢定然絕命。大王和曹氏父子皆已投靠朝廷,將軍若跟著張彌之與朝廷作對,必也連累族人,還請將軍明鑒?!?/br> 薛尚面色沉下,目光變得陰鶩,道:“空口無憑?!?/br> “信不信,自是由將軍?!蔽艺f,“小人的性命當下都在將軍手上,將軍不若聽小人把話說完,再處置不遲?!?/br> 這一次,薛尚沒有急著說話,只看著我。 “這些年局勢動蕩,將軍東奔西走,也不過是為了建功立業,以蔭蔽子孫,圖一個長久。然恕小人直言,將軍當下走的路,乃南轅北轍,再行錯一步,悔之晚矣?!蔽揖徬抡Z氣,道,“此言乃有兩層,其一,將軍當下可倚恃的,乃東平國的兵馬,可這些兵馬說到底是東平國的,將軍要握在手中,終究差了些名分。朝廷冊封大王的詔書已經在路上,一旦昭告天下,將士們見故土和國君都在朝廷那邊,定然人心渙散,對將軍乃大不利。其二,這些諸侯的脾性,將軍不是不知,從來看不起宗室之外的人。無論東平王還是趙王,皆曾每日為平衡諸侯爭利苦惱,將軍是過來人,可想見將來就算得了天下,這些諸侯分肥且不嫌不足,又怎會容忍將軍與他們爭功?” 薛尚仍沒有說話,少頃,拿起案上的茶杯喝一口水。 “如你說來,大王如今與曹氏父子在一起?”他說。 “大王在何處,其實與將軍無多干系,將軍要打算的,乃是自己?!蔽艺f,“將軍,常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張彌之乃背信棄義之人,當下與將軍為善,圖的卻不過是將軍的兵權,他若有時機奪權,定然會對將軍下手。大王則不一樣,將軍與他成了翁婿,便是一家人。將軍為大王效命,亦是為家人效命,何樂不為?” 薛尚冷笑:“可你言下之意,大王不僅要我殺張彌之,還要我反叛諸侯。你倒是說說,我若投了朝廷,又有甚好處?” 我說:“諸侯本就是反賊,將軍乃為朝廷匡扶社稷,乃替天行道。至于好處,自是更大。眼下,有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若將軍抓住了,不但可一舉定下乾坤,還可為將軍掙下開國勛臣一般的不世之功?!?/br> 薛尚神色仍平靜:“怎講?” “諸侯的打算,不過是以議和為遮掩,糾集豫州、兗州、明光道兵馬進攻中原,這謀劃雖大,卻粗苯無當,其中最薄弱的一環,就在這東邊。明光道當下重歸曹氏父子手上,諸侯后方空虛而不自知,將軍若率軍殺回,可憑著東平國七萬兵馬將諸侯攪個天翻地覆。秦王在雒陽兵馬有二十萬,將軍與秦王及明光道三足夾擊,中原即可平靜,這般奇功,又其實混在那些諸侯之中忍氣吞聲可比擬?” “你莫想得太好?!毖ι新犃T,即刻道,“秦王未必可動手?!?/br> 我說:“故而將軍要快,只要諸侯大亂,雒陽之圍可解?!?/br> 薛尚:“若我不及趕到,秦王被殺了呢?” “那便更好了?!蔽艺f,“遼東兵馬對秦王忠心耿耿,天下皆知。彼時群龍無首,將軍以圣上名義到雒陽振臂一呼,為秦王復仇,不知會有多少精銳歸入將軍麾下?!?/br> 薛尚笑起來。 “說得甚好?!彼f,“可惜都是空話?!?/br> 我頷首:“當年云霓生勸秦王退兵,秦王也是不信,結果被人恥笑至今?!?/br> 薛尚的笑容凝住,露出訝色。 “云霓生?”他狐疑地問道,“方才所言,皆出自云霓生之口?” 看到他這神色,我心中有了底,此人既然與張彌之為伍,顯然也聽過我許多事。 “正是?!蔽艺f。 “可云霓生在蔣亢手中?!毖ι械?。 “那又如何?!蔽倚α诵Γ骸靶∪苏f過,蔣亢命不久矣?!?/br> 我辛苦在薛尚帳中說了許久的話,他看上去并非全信,但也沒有全不信。 至少我告辭之時,他沒有攔我,且還有幾分客氣。 我原本想著他若敢動手,便讓他嘗一嘗迷藥的味道。所幸到最后,這些物什也不曾取出來,我出了大帳之后,安然離開。 薛尚當然不是什么純良之輩,我走出大營之后,發現后面有人在跟梢。 我索性鉆到附近的一處林子里,借著茂密的枝葉,將身上明光道的外衣脫掉,卸去面上的易容之物。再走出來的時候,我已經是個鄉中女子模樣,在那兩個茫然張望的士卒面前走過,揚長而去。 再回到呂稷和司馬斂面前,呂稷已經頗是著急,見到我,神色終于松弛下來。 “如何?”司馬斂忙問道。 我說:“大約成了。只要今夜老張那邊順利,大王便可安然拜見婦翁?!?/br> 司馬斂看著我,仍有些不相信:“你莫誆我?!?/br> 我不理會他,向呂稷道:“這邊準備好了么?” “準備好了?!眳勿⒋鸬?,說罷,朝停在林子深處的一輛馬車走去,掀開車幃。 岑欣被捆著,口中塞著布,見到我,忽而縮了一下。 呂稷將他拖出來,取出口中的布。 “云女君……云神仙!”岑欣馬上叫喚道,“莫……莫殺我……求神仙莫再喂藥……” “住口?!眳勿⒗淅涞?。 岑欣即刻閉嘴,望著我,面上仍滿是惶恐之色。 我看著他,笑了笑。 就在昨日啟程之前,岑欣還企圖跟老張討價還價,讓老張放他回去,他可保蔣亢j既往不咎。 老張自然沒有理會他,不過此人總要處置,眾人有了些爭論。 程亮對此人頗是厭惡,主張就地正法,老張卻不同意,說岑欣雖做了錯事,但到底是明光道的弟兄,還是暫且交與阿桐等幾人看押,等曹叔曹麟他們回來再作處置。 我思考了好一會,覺得此人既然是明光道的人,按老張的意見留他性命也未嘗不可,不過此人狡詐,交給阿桐這樣的老實人我著實不放心,提議將他帶上。 “夫人將他帶上?”程亮吃驚道,“此人恨不得跑到蔣亢身邊去,若路上使出什么jian計,又來坑害夫人如何是好?” 我笑笑:“放心,他不敢?!?/br> 此事在我的極力主張之下,終于按我的意思來辦,啟程之時,呂稷將他捆了個結實,扔在了馬車里。 我自然知道此人非善類,不過正巧,我也不是。 上路之前,我依照對付張臨的方法,給他喂了那腹痛的藥。不過張臨畢竟還算個老實人,當初當了趙王的jian細監視王霄,是因為他的老小被趙王拿捏;而岑欣則不一樣,此人陰險許多,須得加重些手段。 路上,岑欣疼得一路叫喚,我讓眾人不必理會,用布塊將他的嘴塞得嚴實,繼續趕路。 直到昨夜里歇宿,他被人從馬車里拖出來的時候,已經被折騰得面無人色,袴里瀉得臭烘烘的,眾人皆厭惡掩鼻。這般折騰下來,莫說逃跑,他連罵人的氣力也不會有。今日雖然不曾再喂他那藥,但他仍然一副頹廢之態,臉色蒼白消瘦,仿佛剛生了一場重病。 我讓呂稷將他身上的繩子也解了,拿來糗糧和水,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