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節
如此想來,我當初決定從私鹽下手,還是頗有先見之明。只不過我當初沒想到柏隆做事這般了得,竟解決得這樣快。 “表公子從涼州帶來的五千兵馬,如今還在揚州?”我問。 “正是?!惫拥?。 “你方才說郭氏兄弟幫忙將錢糧運往涼州,”我說,“他們走海路?” “非也?!惫拥?,“海路經遼東再到涼州,路途仍太過遙遠。郭氏兄弟從前也走過長江水道,甚為熟悉。他們將錢糧運到荊州,往北便是沈氏經營之地,逸之已經打點清楚,可經過雍州和長安送往涼州?!?/br> “要先運到荊州?”我聽出了些意味,訝然,“你是說……” 公子頷首:“曹先生幫了大忙。故我此番來,還有另一件事。霓生,當下,秦王已占據了京畿。濟北王不是秦王對手,只怕他很快便要與曹先生對陣,你有何打算?” 這也是我要跟他商量的事。 我說:“我打算去明光道一趟,見一見曹叔?!?/br> 公子;“哦?” 我將近來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公子聽著,眉頭微微皺起。 “母親要親自去勸降?”他說。 “正是?!蔽艺f,“你覺得不妥?” 公子沉吟片刻,搖搖頭,對我說:“先說你的打算,你以為曹先生愿降么?” 我說:“我不知曉,但我覺得他愿?!?/br> “怎講?”公子道,“曹先生一心復國,恐怕當年你祖父亦是看透了此處,方與他分道揚鑣?!?/br> 我說:“當年是當年。元初,以你所見,若曹叔為了復國寧可玉碎不為瓦全,必私心極重。這樣的人,可做得到明光道中人人愛戴?” 公子有些無奈:“此言為免感情用事。霓生,你論事從來只講道理,不可因情義錯判?!?/br> 我說:“道理自也有道理?!闭f罷,我將案上一卷地圖鋪開,指了指徐州,道,“曹叔當初拿下了臨淮國,明明可在徐州鋪開,先站穩腳跟,但他不曾這么做,只一路北上往兗州,為何?” 公子看著我在圖上標注的明光道勢力。想了想,道:“他占下的,皆錢糧豐足之地,打通兗州之后,明光道原本在兗州攢下的錢糧便可南北通融?!?/br> 我頷首,苦笑:“你看,明光道雖不與山賊土匪合流,但近來其行事之重,仍在于殺富濟貧,以錢糧為首要。對于有志天下之人而言,這并非長久之計?!?/br> “我也想過此事?!惫拥?,“聽聞明光道先前在荊州時,一向善于深耕細作,自給自足,雖主張均貧富,卻又并非殺富濟貧。如今行事之風,可謂迥異?!?/br> “這便是我要去見他的道理?!蔽铱嘈?,“無論有無秦王這般大敵當前,只怕曹叔已經遇到了些棘手之事,我須去看一看?!?/br> 第332章 地圖(下) 說罷, 我問公子:“以你所見,你以為我當如何?” 公子道:“我仍以為,一旦秦王與曹先生水火不容, 你便不可插手其中,這也是你祖父的意思?!?/br> 我癟癟嘴角,道:“我知道。我只是覺得,曹叔和曹麟畢竟與我情分不一般,他們在想何事,我總該問清楚?!?/br> 公子全無意外之色,問:“你打算何時動身?” 我說:“過幾日?!?/br> “我與你去?!彼f。 我就知道他會這么說, 心中雖高興,卻搖頭:“你不必去?!?/br> “為何?” 我說:“議和之事,其實只有我可與曹叔說得上話, 你去了無益?!?/br> “我去了無益, 便不可去么?”公子反問。 我忙道:“也不是……”說著, 我看著他,“你來雒陽, 除了那些地圖, 便是為了明光道之事?” “正是?!惫拥? “秦王拿下雒陽之后,中原的強敵就剩下了濟北王和明光道, 我料想你定然不會坐視不理。你若要與我商議應對之策,必不可以書信相告,唯有我過來?!?/br> 我聽得這話, 心中美滋滋的,不由地抱住他:“我就知道?!?/br> 他的身上很溫暖,寬闊結實的懷抱里,衣裳上滿是我熟悉的味道。 公子擁著我,吻了吻我的臉頰,少頃,忽而道;“我父母這些日子可曾為難你?” “不曾?!蔽艺f。 公子看我:“當真?” “自是當真?!蔽艺f,“我與他們也不曾見過幾面?!?/br> 公子了然。 我想起他方才與秦王議事,問:“今日宴后,秦王將你召到他書房,商議何事?” “有好些事?!惫拥?,“聞得最多的事揚州的錢糧,其次便是長沙王等南方諸侯動向?!?/br> 我頷首,道:“不曾問圣上?” “也問了?!惫拥?,“不過不曾問還都之事,只問了圣上和太后身體?!?/br> “你如何回答?”我問。 “我說圣上安好,只是太后不服南方水土,數度臥病,圣上時常親自在榻前照料?!?/br> 這話乃頗有深意。既然謝太后臥病,則不可長途顛簸,皇帝是孝子,要服侍太后,自然也只好暫時留在揚州。 秦王那般渾身心眼的人,豈會聽不出這番話的意思。大約他也是看出來公子不打算太早把皇帝交給他,故而干脆不提了。 “秦王多疑,”我說,“他恐怕會猜測你來雒陽別有所圖?!?/br> “就算我不來雒陽,只怕他也要這般想?!惫拥?,“桓氏當下在雒陽可謂重拾聲威,加上沈氏,今日的場面你也看到了?!?/br> 這話頗有些無奈,我笑了笑。 “大長公主一向如此?!蔽艺f,“你知曉她脾性?!?/br> 公子不置可否,沉默了一會,道:“霓生,我擔心她和桓氏做得太過,反受其害?!?/br> ——“大長公主是他生母,靖國公是他生父。這二人若以死相逼,元初可還會踐諾?” 秦王的話倏而在我心頭浮起。 片刻,我安慰道:“這你不必cao心太過,大長公主畢竟是秦王親姊,且我見秦王對大長公主和桓氏甚為倚重,大長公主若可將濟北王勸降,必又是一個大功?!?/br> 公子搖頭。 “霓生,”他說,“你以為,我母親和桓氏若挾天子令諸侯,或者桓氏登基稱帝,這天下會如何?” 我怔了怔,看著他:“你是說,你不看好大長公主和桓氏掌權?” “正是?!惫拥?,“他們就算能斗贏秦王,也并無治世之能?!?/br> 這話桓肅要是聽到,應當會怒得當場與公子斷了父子關系。若大長公主聽到,則應當會更怨恨我帶壞了她的寶貝兒子。 他的性情就是如此,凡事關天下,他總是會冷靜地剖析,只論對錯,不論情分。 這是桓瓖和大長公主等人覺得他不可理喻的地方,以至于總在幻想從我下手,讓公子改變。 從前,我也時常覺得他太過天真,擔心他總有一日要被這世間教訓。但公子卻一直秉持著,從不退讓。久而久之,連我也開始覺得這或許就是我喜歡他的原因之一,在這濁世中如此與眾不同,足以讓許多所謂的名士相形見絀。 “還有,”公子繼續又道,“依你所見,我母親和桓氏,加上沈氏,以及一眾世家諸侯,可與秦王的兵馬抗衡么?” 這倒是個可如實回答的,我說:“恐怕不能。元初,大長公主和你父親皆非愚人,這點不會不知?!?/br> 公子苦笑:“但愿如此?!?/br> 正說著話,門上傳來兩聲輕叩。 “主公,”這是公子的隨身護衛長裘保的聲音,“北軍那邊來問,主公明日何時過去?” 公子道:“午時可到?!?/br> 裘保應一聲,隨后離開了。 我訝然:“你明日要去北軍營中?” “正是?!惫拥?,“今日秦王與我議事時,提到了北軍,說北軍乃王師,但圣上在揚州,他們留在雒陽戍衛,難免軍心浮動。秦王讓我到北軍一趟,安撫人心?!?/br> 我聽得這話,更覺得詫異。 北軍是王師,王霄等人又是公子舊部,若我是秦王,定然巴不得公子離他們越遠越好,以免兩相勾結,給自己添亂。而現在,他竟然讓公子到北軍去安撫人心,無異與是在給公子固威。 秦王做事如此反常,實教我疑惑。 “你可是疑心秦王在試探我?”公子問。 我點點頭,片刻,又搖搖頭。 “這般試探,不但愚蠢,且全無好處?!蔽艺f,“秦王不至于無聊至此?!?/br> “我也這般以為?!惫拥?,“不過我也許久不曾見王霄龔遠他們,既遲早要一見,奉命行事反倒可避嫌?!?/br> 這話也有道理。我頷首。 公子幾日又是趕路又是應酬,已頗是疲憊。 浴房中已經備好了熱湯,公子沐浴一番回來,身上披著長衣,剛洗凈的烏發垂下,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我看著他,忽而想起了秦王的那本謫仙傳。 其實每每念到這書的時候,我心里猜測那位闖天斗地的星君是何模樣時,總會想起公子。當然,謝天謝地,因得有我在,公子不必似那位星君一般倒霉,被貶斥之時,連豬欄里的豬也不肯分他一口食物…… “你在想什么?” 正當我神游時,公子看著我,忽而問道。 我笑了笑,道:“我在想一本書?!?/br> “書?”公子訝然。 我反正閑來無事,于是拿來一塊巾帕,讓公子在鏡前坐下,一邊給他擦拭濕漉漉的頭發,一邊給他說起那本書。 公子聽我大概說完,亦笑。 “倒是一本奇書?!彼阽R子里看著我,“你方才說,是秦王的?” “正是?!蔽艺f。 “他總讓你念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