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節
我說:“既如此,做也做了,何不就跟著元初走到底?!?/br> 桓瓖道:“秦王若得了天下,必不會給桓氏好處?!?/br> 我說:“大長公主是秦王的姊姊,公子伯父是靖國公, 桓氏還是那個桓氏,名聲地位都在,怎會無好處?” “你不必裝傻, ”桓瓖冷笑,“當年沈太后在時,我等桓氏子侄出入宮禁皆可自如,秦王若當政,難道還會許么?桓氏世代重臣,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當下之世若不爭鋒,便要被人壓到頭上來,豈有退讓之理?” 我說:“就算桓氏斗敗了秦王又如何?你方才口口聲聲說桓氏不謀皇位,乃是大大的忠臣。須知就算臣子權勢滔天,上面也有皇帝。從前那些勢頭極盛的權臣,如袁氏、荀氏,可以善終的? ” 桓瓖嗤之以鼻:“那是他們糊涂,才德不配位,豈有不敗亡之理?!闭f罷,他看著我,“霓生,云氏的本事,我等都知曉,無不口服心服。元初有經天緯地之才,若得你輔佐,必可讓桓氏立于不敗之地。你跟著元初東奔西走,又為秦王出謀劃策,為的是什么?還不是為了能夠得一個名分,日后能堂堂正正地成婚,不被人指指點點。當下大長公主和我伯父都已經對你二人的事無異議,只要元初回家,便可將婚事定下?;甘鲜亲约胰?,能給你的定然比秦王能給的多許多,你又何苦為秦王賣命,便宜了外人不說,還白費許多辛苦?!?/br> 說實話,桓瓖這番話,教我對他有些刮目相看。常言蛇打七寸,桓瓖顯然拿捏到了我的心思。 桓瓖對我和公子的才能贊賞如此,著實讓我感到感動又意外,他竟然真心實意地以為,靠著我們二人,就能讓桓氏坐在朝堂上,安安穩穩地權傾天下。 不過他有一點猜錯了,于我而言,就算便宜了外人又白費辛苦,我也不會進桓府,每日在大長公主和桓肅面前侍奉,博那桓府少夫人的名聲。 就算公子愿意也不行。 “公子,”我說,“今日你來見我,是府上的意思?” 桓瓖道:“我來見你還用得著別人吩咐?” 我說:“如此說來,我也可似上回元初信任公子一樣,與公子暢所欲言,不必忌諱公子告密?” 桓瓖聞言,目光有些警惕。 他瞥一眼案上的盤盞,瞪起眼:“云霓生,你莫不是又趁我不備,對我使了你那下流的藥?” 我淡淡一笑:“公子放心,我若下藥,必告知一聲,斷不會鬼鬼祟祟?!?/br> 桓瓖輕哼一聲,道:“甚告密不告密,我也從不做這事,你有甚話,快說?!?/br> “公子,”我說,“你我且不提元初,且論一事。高祖滅楚開國已有二十年,天下仍凋敝動蕩,當下更是陷入了大亂。未知以公子看來,根源為何?” 桓瓖愣了愣,片刻,道:“自是jian佞作祟,以致帝業不興?!?/br> “哦?”我又道,“公子所謂的jian佞,又是何人?” “多了。袁氏、荀氏、龐氏,還有那些作亂的諸侯?!?/br> 我頷首,又道:“不知這袁氏、荀氏、龐氏還有那些作亂的諸侯,又為何得以作祟擾亂天下?” 桓瓖猶豫了一下,片刻,道:“自是先帝識人不清,故……”他說著,有些不耐煩,“云霓生,你想說何事?” 我說:“我想說,桓氏得勢之后,會如何治理這天下?桓氏要與秦王斗法,憑借手上的兵馬自是妄想,故而須得借助諸侯之力;聽聞桓氏在豫州立足,與中原一干豪族高門亦來往密切,想來人力財力也不必發愁。這二者乃桓氏崛起的根基,若位列紫極,無論稱帝與否,都不會得罪。諸侯仍個個養兵自肥,耀武揚威,豪族仍沉溺聲色,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朝廷仍疲弱,就算出了點水旱蝗災也有心無力,只得坐看。公子,我等辛苦一番,不過讓天下又回到先前的模樣,天下人的苦難可會因此而消減半分?他們將來提起你我,可會感激?” 桓瓖看著我,沒說話。 “你是說,桓氏做不到的事,秦王能做到?”好一會,他開口道。 “這尚不知曉?!蔽艺f,“但秦王的志向,乃在桓氏之上,他當政,比桓氏更好?!?/br> 桓瓖沉下臉:“元初也這般想?” “元初從不與志不同道不合之人為伍,公子是知道的?!?/br> 桓瓖神色不定,室中安靜。隔著墻壁,可聽得外面隱約傳來樂歌和歡笑的聲音。 正沉默之時,門上忽而傳來輕輕的叩擊聲,桓瓖沒好氣道:“進來?!?/br> 門打開,一個桓瓖的侍從進來,看看桓瓖,又看看我,囁嚅道:“公子,外頭來了一位□□的內侍,說是要尋……要尋云女史?!?/br> 我和桓瓖都愣住。 桓瓖疑惑地看看我,即刻道:“快請?!?/br> 侍從應下,未幾,一人走進來,卻是馮旦。 “拜見桓公子?!彼Σ[瞇地一禮。 桓瓖顯然也識得他,目光閃了閃,點點頭:“馮內侍怎來了此處?” 馮旦道:“王府中有些急事,小人奉秦王之命,來請云女史回去?!?/br> 我看看他,心中雖疑惑,還是點了點頭。 “今日多謝公子,”我向桓瓖道,“你我改日再敘?!?/br> 桓瓖淡笑:“也好。我母親也想見你,今日她還說要在府中設宴,邀雒陽的舊日故友賞花,到時邀你,還望你莫推卻?!?/br> 這倒是天大的面子,桓瓖母親的賞花宴向來出名,可不是人人能去的。 我說:“府上相邀,斷不敢辭?!?/br> 說罷,我向他一禮,隨馮旦出門。 鳳鳴樓外,馮旦引著我走到一輛馬車前,道:“姊姊,上車去吧?!?/br> 我看著他:“你怎知曉到此處找我?” 馮旦笑了笑:“姊姊是王府中的要人,姊姊去了何處,大王怎會不知曉?” 我了然。秦王那般精細的人,既然等著我做事,自不會連我的行蹤也無人盯著。方才桓瓖看到馮旦時那強自鎮定的模樣,想來他也著實被驚了一下。 “秦王有何要事?”我問,“這般著急?” 馮旦道:“我也不知,不過他似乎接到了一封信,是揚州來的?!?/br> 揚州?我隨即想到公子,心中一振,即不再耽誤,上車去。 回到□□,堂上,秦王正坐在案前,見我進來,道:“你回來正好,元初從揚州傳信來,你可看看?!?/br> 說罷,他將一封信遞給我。 我接過,拆開,迅速看了一遍,不由地愕然。 這是公子親手所書,他在信中提到,要親自到雒陽來一趟,與秦王商議皇帝還朝的事。 心驀地撞了一下,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看一遍。 沒錯,那上面的確寫著他要過來,與我一樣,在揚州乘海船出發,同行的還有豫章王。 “圣上要還都?”我向秦王道。 “正是?!鼻赝醯?,“這是孤攻打雒陽之前,便與元初商議的事。孤在雒陽開幕府,圣上卻在揚州設一個朝廷,終究不妥。當下雒陽既已拿下,朝野都盼著圣上當早日還都,此乃眾望所歸之舉,可穩定中原人心?!?/br> 我應一聲。 皇帝還朝,自是遲早的事,不過不是現在。 這是我和公子、沈沖商議決定的事。雒陽無論有沒有皇帝在,它都掌握在秦王的手里,皇帝過來,便成了真正的傀儡,全憑秦王挾持處置。這對秦王自是有好處,對皇帝而言卻有弊無利。 皇帝母子二人所求不過保命,能與秦王交易的唯有帝位,若在天下未定之時便早早地交了底,是為不智。我等當初辛辛苦苦將他們母子從東平王手中救出來,為的也并非是這般結果。 既然公子不是真心來跟秦王商議皇帝還都,那么便是為了…… 我心頭不由一甜,只覺纏繞自己的瑣事突然被斬開一道光,周身飄飄然。 “甚歡喜么?”秦王瞥著我。 我隨即將唇邊的笑意收起,正色道:“此事有利殿下的大業,我自當歡喜?!?/br> 秦王不置可否。 “你方才去見了桓瓖?”他說。 我說:“正是?!?/br> “他找你何事?” “不過敘敘舊?!?/br> 秦王道:“蔣亢那邊如何了?” 我說:“他那邊無妨,明光道愿與殿下議和?!?/br> 秦王頷首。 我以為他會問得再細致些,不料,他似乎并無多少興趣。 “云霓生,”他說,“你當知曉,世間之事,皆有取舍,從無兩全其美?!?/br> 我看著他:“殿下何意?” “無他?!鼻赝跄抗馍钸h,淡淡道,“不過是怕你顧慮太多,束縛手腳,反受其累?!?/br> 第324章 轉圜(下) 我覺得此人那副看透一切的模樣著實可惡, 仿佛什么人在他面前都是由他教訓的三歲孩童。 “哦?”我冷笑道,“殿下不若說說, 我顧慮何事?!?/br> “你顧慮的事多了?!鼻赝醯? “你這大半年來,東奔西跑,不全是為了孤的大業?!?/br> 這話說得也是確實, 我瞥他一眼, 道:“我答應了殿下的事, 自會辦到, 旁事不須殿下cao心?!?/br> 秦王大約已經習慣了我說話沖撞,并無慍色。 他沒理我,向外頭喚了一聲:“馮旦?!?/br> 未幾,馮旦引著幾個內侍走上堂來,手里各捧著食盒。 我看著他們將食盒打開,從里面取出各色碗盤, 還有酒瓶酒盞。那些食器的模樣和菜色, 竟與方才在鳳鳴樓吃的別無二致。 我詫異不已,不由地看向秦王:“這……” “方才不是擾了你用膳么?!鼻赝跻荒樀?,“孤只道你心里說不定把孤罵成了什么樣,便教馮旦將你吃的宴席原樣另備了一桌取來?!?/br> 這話雖然揶揄得很,但他出手實在闊綽, 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說實話,在鳳鳴樓的時候,我大多精力花在了跟桓瓖斗嘴皮上, 吃的著實不多,現在的確有些餓了。 “也不必備這么許多?!蔽铱粗鴥仁虃儗干蠑[得滿滿當當,掩飾著眼饞,“我一個人若是吃不完,豈非浪費?!?/br> “也不是姊姊一個人吃?!瘪T旦笑著在我面前擺上箸,“殿下還未用膳,正好與姊姊一道?!?/br> 我訝然,再看向秦王,卻見他已經提箸,夾起一片炙rou,放入口中。 竟是讓我與他同席而食…… 我吃著一塊酒心梅香糕,心想,天底下蒙他如此招待的人,大約除了謝浚,便是我了。 一時間,室中除了進食聲,別無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