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節
“如何?”謝浚問。 我微笑:“甚好?!?/br> 謝浚提出此事,變動甚大, 不過我喜歡。 戰事布局,其實根做生意甚是相像, 無人不想用最少的本錢掙得最大的便宜。 謝浚這兩千人馬, 原本是為了做做樣子, 給趙王灌一頓**湯, 放松警惕, 好讓秦王從東面偷襲得逞。但無論如何, 這也是一場大戰, 要折損許多兵馬,時日拖長,還要消耗許多糧草。而如果謝浚和公子的計策一旦成功,便是事半功倍。 我料想以秦王那樣精明的賭棍,哪怕離了我他真的會有性命之憂, 也定然不會反對。 回到營帳里沒多久,馮旦來喚我,說秦王有請。 我旋即應下,精神抖擻地走到秦王大帳里。 這里只有秦王和謝浚兩人,隔案對坐著。謝浚神色平靜,秦王身上披著裘袍,領口露著單衣的衣緣,顯然是剛睡下就被謝浚叫了起來。 他看著案上的地圖,眉頭微微鎖著。 “殿下喚我?”我走上前,行了禮。 秦王看我一眼,“嗯”一聲,抬手指指旁邊的坐席。 我走過去坐下,只聽秦王對謝浚道:“前番趙王以北軍攻濟北王,雖下了數郡,但主帥昏聵,以致北軍折損不少,當下之數,在四萬人左右?!?/br> 謝浚道:“雒陽那邊傳回消息,北軍經過數戰,士氣萎靡。堂堂王師,竟淪為諸侯傾軋棋子,將士甚為不滿。上個月圣上在揚州臨朝之后,北軍中還有將士要往揚州追隨圣駕,被趙王獲知,搜捕了幾百人。我便是得知了此事之后,覺得此事或許有門路,寫信告知元初。元初亦贊同,故捎來了這封勸降書?!?/br> 秦王頷首,少頃,看向了我。 “云霓生,”他說,“此事你都知曉了?” 我說:“正是?!?/br> “你如何想?” “此計甚好。元初與我說過,王霄其人,雖處事圓滑,但乃忠義之人。北軍乃精銳,若可將北軍收復,其用處比雒陽還大?!?/br> 秦王道:“子懷有意讓你親自勸降王霄,你見過他么?” 聽到這話,我知道秦王的賭癮的確又勾起來了。 “不曾?!蔽艺f,“不過有元初手書,當是無妨?!?/br> 秦王似頗感興趣:“孤想知道,你有幾成把握?!?/br> 我說:“十成?!?/br> “何來十成?”我說:“這無妨,我以元初手書,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料他不會不答應?!?/br> 秦王不以為然,“就算再忠義的人,也總有變數?!?/br> “不答應也無妨?!蔽艺f,“我有一種毒物,人吃下去,腹瀉不止,即便不停進食也無濟于事,兩日內必脫力憔悴而亡。喂他吃一劑,當可奏效?!?/br> 秦王:“……” 謝浚在一旁笑了笑,道:“霓生,王霄乃良將,殿下有意將其收留,你莫胡亂傷他才是?!?/br> 我正色道:“我等行事的目的,乃是解決北軍之患,王霄雖北軍中候,于北軍及奪取雒陽的大事而言,乃不足萬一。且王霄若不肯降,便說明他已無忠義之心,就算本事再好,又留來何用?” 秦王沒有反駁,片刻道:“便如你的意思,但做便是?!?/br> 我說:“遵命?!?/br> 秦王又與謝浚商議行事的細節,一個時辰之后,帳外吹進來的風已經透著些微的寒意,二人終于商量完,謝浚起身告退。 我正要跟著謝浚離開,秦王道:“云霓生,你且留下?!?/br> 我只得重新坐回席上。 “殿下何事?”我問。 秦王沒說話,向外面喚了一聲:“馮旦?!?/br> 馮旦應下,未幾,走進大帳里來,手上卻拎著一只食盒。 他將食盒在案上打開,拿出一只一只的小盤子,擺在案上。 我看著,眼睛一亮。 只見那都是些精致的小點,皆雒陽宮中樣式,自從上次在秦王的馬車里吃過,我就再也沒有嘗到。 “這般深夜,你必是餓了?!鼻赝醯?,“吃吧?!?/br> 我對這突如其來的好意有些不習慣,不過既然是他一番盛情,自不好推卻。我看看他,伸手拿起一塊晶瑩剔透的米糕,放入口中。那香味濃郁,甜而不膩,正是宮中的味道。 “殿下怎知我餓了?”咽了兩口,我忍不住問道。 秦王翻著地圖,頭也不抬:“在那離宮時,馮旦說有人每夜陪護過了子時就會問他要吃的,還問有沒有宮中的糕點,不就是你么?!?/br> 我:“……” 馮旦那嘴上不牢靠的。我心想,也不知他還跟秦王說過我什么事,看來有必要告訴他亂嚼舌根會頭發早謝。 不過這確是秦王一番好意,我也不能不識好歹。 我一邊吃著,一邊瞥了瞥秦王,少頃,道:“多謝殿下?!?/br> 秦王“嗯”一聲,仍看著地圖,神色如常,未多表示。 我覺得還應該表現得再和善些,說不定他感動之下,下次還會讓人給我做。又吃了一塊淌著密的酥糕之后,我想了想,盡量讓語氣顯得情真意切一些,叮囑道:“殿下乘船之時,要多多休息,若覺不適就躺下,切不可逞強?!?/br> “嗯?!?/br> “若有橘子便帶上些,可緩解不適之癥?!?/br> “嗯?!?/br> “書也少看些,顛簸之時,越看越暈?!蔽艺f,“殿下無事之時,便在船上多多活動,可……” “云霓生,”秦王將我的話打斷,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你不必跟著孤,甚是歡喜么?” 我:“……” 心想,對啊。我可不必每天看你臉色,不必每天給你念書,還不必與大長公主一家遇上。這可真是再好不過。 “殿下哪里話,”我無辜道,“我十分擔心殿下身體,恨不能陪殿下左右?!?/br> “是么?” “當然是?!蔽液V定道。 秦王的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正當我擔心他會不會不要臉地說“既然如此,你還是隨孤上路吧”之類的話,他卻將唇角彎了彎,道:“吃吧,還有幾塊,都吃完?!?/br> 說罷,他繼續倚著憑幾,看地圖。 那說話的嗓音低低的,但并非病重那種有氣無力的模樣,透著一股沉厚的溫和。 我看著他,應一聲。 見他似乎不打算再搭理我,終于放下心來,繼續吃小點。 第二日一早,謝浚的兩千兵馬已經分撥完畢,準備開拔。 我依著昨夜議定的安排,帶著隨身物什坐上一輛馬車。對于這變動,幾個幕僚皆是詫異,不過秦王和謝浚都沒有多解釋的意思。 與其他人比起來,玉鳶顯然對此事頗是高興,連帶看著我的目光也不那么不和善了。 “此番子懷身負重任,一路保重?!别T行之時,秦王對謝浚道。 謝浚微笑,道:“亦祝殿下順遂,臣必不負殿下重托,在雒陽等著殿下?!?/br> 秦王頷首,又看向我。 我說:“殿下保重?!?/br> 秦王唇角彎了彎,“嗯”一聲,隨后,對謝浚道:“去吧?!?/br> 鼓角吹起,謝浚拜別了秦王,朝坐騎走去。 我也坐到馬車上,還未走起,馮旦過來,將一只食盒遞給我。 “這是大王吩咐我交給姊姊的?!瘪T旦說。 我訝然,待他離去,打開食盒。 只見里面都是昨夜吃的那些宮中小點。 心中有些啼笑皆非。我方才還想著等到攻占了雒陽,定要闖到皇宮里,找到我當年相熟的庖廚宮人,求她們給我做小點吃。不想瞌睡便有人遞枕頭,秦王這妖孽,果真能看穿人心思? 我不由地朝秦王那邊看去,只見他正在跟旁邊的幕僚說話,未幾,那張臉忽而轉過來。 目光對了一下,我哂然,扯起嘴角笑了笑,將車幃放下。 我此番是去給他賣命的。心里想,他知道我喜歡吃這些,必是想讓我賣力做事,才這樣討好我。 果然jian詐。 我拿起一塊蜜糕塞進嘴里,心中了然。 謝浚帶著兩千人馬,光明正大地往雒陽而去,浩浩蕩蕩。 出了幽州之后,到了并州,再往南,便是司州地界。并州和司州沿途郡縣,顯然都得了雒陽的命令,對謝浚一行不曾阻攔。謝浚亦揚名天下的名士,一路上,時不時有官吏士人或豪杰故舊前來迎接款待,謝浚頗有風范,一路應酬,但凡是挽留作樂的邀約,皆婉言推辭,沒有耽誤行程,徑自往雒陽而去。 當然,為了避免有人認出我,我仍然往臉上貼了胡子,看上去就是一個謝浚身邊的隨從。 還有三日就要到雒陽的時候,謝浚又來找我,說要與我聊一聊。 他所謂的聊一聊,從來就不是隨便說說話,我知道有正事。 果然,他坐下之后,看著我,一貫和顏悅色。 “霓生,”他說,“到了雒陽之后,你打算如何行事?” 我說:“自是改裝易容,混到北軍兵營或是王霄家中,與他商議?!?/br> 謝浚頷首:“此事,我幫不得你許多,你須好自保重?!?/br> 我說:“長史放心便是?!?/br> 謝浚又道:“還有些言語,我想與你說一說?!?/br> “哦?”我問,“何事?” “便是你與大王?!敝x浚道,“大王雖時而行事強悍,但對于真正有才之人,乃一向尊敬。元初亦知曉,故對于大王之事,他總愿鼎力相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