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節
燭光映著滴漏,一點一點,過得緩慢。 我坐在旁邊,忽而想起了我當年給公子治病的情形。 也是這樣的不眠之夜,他躺在榻上,身邊只有我。 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照顧人,在那之前,我只心甘情愿地服侍過祖父。所以雖然我覺得桓府是塊肥rou,我可以憑借救了大長公主寶貝兒子的命留在里面混吃混喝,不過如果他能干脆地咽氣,我會十分感激。 但他沒有。他雖然一直高熱不退,一直咳嗽,但十分頑強的呼吸著。 我只得在旁邊枯坐,等啊等啊,就像現在這樣…… 想到公子,我的心情好轉起來。 雖然我總說如果那些為他癡情顛倒的女子若是看到他生病的模樣一定會嫌棄,但我其實從未嫌棄過,就算當年我還不曾對他動心的時候也一樣。 他就像一塊被塵土遮掩美玉,哪怕只是將邊角上的污漬拂去一點點,也能顯露出原本的光采。而我看著他在自己的照顧下一點一點變好,那顆從祖父去世之后而變得浮躁的心,也莫名地漸漸安定下來。 ——“你說你本是士人家的閨秀?”公子的身體好轉之后,有一日,他忽而這般問我。 “正是?!蔽艺f。 “既然是閨秀,你伺候人怎這般熟稔?” 我說:“我祖父病重之時,是我在伺候?!?/br> 公子了然,想了想,道:“后來,你祖父便去世了?” 提到此事,我的心不由沉下來,淡淡“嗯”了一聲。 公子看著我,忽而道:“放心好了,我不會死的?!?/br> 我訝然,祖父去世和他死不死有什么關系? 可公子沒有解釋,卻抬手指了指外面天色:“霓生,天黑了,你還未給我講故事?!?/br> 我看著他的眼睛,覺得好笑。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小童一般討故事,若被人聽到…… 一陣咳嗽聲突然在耳邊響起,我睜開眼睛,抬起頭來。 只見自己仍趴在秦王的榻旁,而那榻上,秦王正劇烈地咳嗽,額頭上的巾帕已經掉了下來。 我忙起身,正要將巾帕拾起,突然,一只手抓在了我的手腕上,用力握住。 秦王一邊咳著,一邊皺眉瞪著我,嗓子低?。骸澳恪阕龅氖裁此帯@般難喝!” 第290章 治?。ㄏ拢?/br> 我被嚇了一跳:“殿下醒了?”說罷, 忙伸手探他額頭。 溫涼如常人,已經全無燒熱之感。 心中不由一喜。 “甚醒不醒……”秦王的咳嗽緩下來,仍瞪著我,手也沒有放開,“自你那湯藥灌進來,孤就一直醒著……” 我知道這是胡話, 他服藥到現在, 少說過了兩個時辰。 不過這說明他罵我的藥難喝這個念頭也惦記了兩個時辰,這毅力著實教我驚奇。 “天下的藥哪里有好喝的?!蔽宜梢豢跉?,一邊將被子給他捂好, 一邊哄道,“殿下若還覺得口苦, 便喝些水?!?/br> 說話的時候, 在外頭小憩的兩個侍從被內室的動靜驚醒, 跑進來。見秦王清醒過來, 皆露出喜色,忙上前請安。 我說:“快去告知馮內侍,取些粥水來?!?/br> 一人應下, 往殿外跑去。 “孤……孤不喝粥水……”秦王又咳了兩下,喘著氣道,“孤不餓……” 所以說得了病的人都是小童, 這不要那不要,甚是煩人。 “殿下已經大半日未進水米,此時不覺餓, 乃是腸胃未醒之故?!蔽夷托牡?,“做何事都須有氣力,治病亦然,殿下若想快些好,便聽話進食?!?/br> 秦王看著我,少頃,沒再反對。 我又指指手腕上:“還請殿下放手?!?/br> 他瞥一眼,松開手。 我揉了揉手腕,心想此人雖病懨懨的,力氣倒是不小,留下了幾個紅紅的指印。 “現下……是何時辰?”片刻,秦王開口問道。 我說:“快到丑時了?!?/br> 秦王輕哼一聲,忽而道:“你……一直在此處?” 我哂然:“我不在此處還會在何處?” 秦王沒答話,這時,侍從將粥水端來了。一人將秦王墊起來,一人給他喂食。 我在一旁看著,只見他頗為順從,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沒多久,一碗粥見了底。 “殿下還想再添些么?”侍從問。 秦王搖搖頭,讓他們放自己躺下。 喝粥這事想來耗去了他不少精力,重新睡下之后不久,我就聽到了他漸趨平穩的呼吸聲。 我知道今夜甚是重要,須得我親自來守。于是伸伸懶腰,讓兩個侍從繼續去歇息,我則重新在秦王榻旁坐了下來。 雖然先前打了一場瞌睡,又折騰了一場,但再坐下來沒多久,睡意再度涌來。 云霓生,我在心里對自己道,這妖孽要是活不了你也有麻煩,莫忘了你和公子的大計。 對,睡不睡不差這一時,當年你守著公子不是也能一夜不睡? 我打個哈欠,甩甩頭,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然后,繼續回憶當年為公子治病時的點點滴滴。 ——“霓生,你怎會知道這么多故事?” 那是他的身體漸漸恢復些的時候,有一次,他聽我講完故事之后,忍不住問我。 我說:“自是因我博覽群書?!?/br> 公子看著我:“你必是只看閑書?!?/br> 我知道他這般世家公子必是看不上閑書,辯解道:“我也看正經書?!?/br> “是么?!惫诱f,“顏淵、仲弓、司馬牛皆曾問何為仁,子如何回答?” 我:“……” 正當我思索著,身上莫名地動了一下,似乎有人在推我。 我說:“子答了許多,都不一樣?!?/br> 公子卻問:“何處不一樣?” 我被問煩了,索性道:“都是幼年讀過,怎記得清楚?” 公子卻道:“你閑書里的故事都記得這般清楚,正經書便不記得了?” 我毫不愧疚:“閑書也是書,也有大道理,如詩三百之屬,當年不也是閑書?公子莫非不曾讀過?” “自是讀過?!惫拥?。 我還以其人之道:“那公子將蒹葭背給我聽?!?/br> 公子卻看著我,眨了眨眼睛,片刻,轉開頭去,不屑道:“蒹葭誰人不會,俗氣,不背?!?/br> 我心里沾沾自喜,這人出身金貴又生得一副好皮囊,一看就不是認真用功的料子。還說我不讀書,自己不也是一樣…… 再睜眼的時候,我是被侍從們的動靜吵醒的。窗欞上透出了蒙蒙的光,已經天亮了。 正要起身,一件裘袍從身上落了下來。 我訝然,將裘袍拿起來看,是秦王的。 想到昨夜我夢得迷迷糊糊之計,確曾感覺到有人動我,想來是哪位侍從給我披上的。 秦王仍在睡,一個侍從摸了摸他的額頭,神色欣喜,輕聲對我說:“殿下仍未發燒?!?/br> 我知道他的病情算是穩下來了,心稍稍落了地。 想到方才的夢境,心底不禁一陣失落。 公子還在揚州,只有在夢里,我才能看到他…… “姊姊辛苦了?!背鲩T透氣的時候,馮旦頂著兩個熬得發青的眼圈,感激地對我說,“姊姊去偏殿歇息去吧,此處交與我等便是,若有甚事再去找姊姊!” 他這般熱情,我著實不好推拒,于是順從地答應,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往偏殿而去。 燕王想來是個講情調的人,這偏殿一看就是給哪個寵姬準備的,綾羅細軟,銅鏡妝匣,一樣不缺??繅τ幸慌乓鹿?,只見里面還擺滿了各色衣物,從里到外,從薄到厚,花色或素雅或艷麗,四季齊備,應有盡有。 我翻了翻,可惜沒有男裝。 這些對我而言無所謂,不過那繡榻倒是十分舒服。 我脫了外袍,躺下蓋上褥子,沾枕即眠。 連日來的舟船勞頓,加上昨日守了秦王一整個晝夜,我已十分疲憊。馮旦沒有來找過我,故而這一覺,我睡得很長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后。 我躺在榻上,過一會才想清楚了自己身在何處。 待我穿戴齊整,走回秦王寢宮的時候,只見他已經醒了,半臥在榻上,披著裘袍靠著隱枕,手里拿著一本書。 聽得動靜,他轉過頭來。 我行了禮,道:“殿下覺得如何?” 他說:“好些了?!?/br> 我上前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給他把脈。 沒有燒熱,脈象也平穩了許多。 我偷眼瞥了瞥他手上的書,定海伏魔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