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節
船戶笑道:“郎君這是說笑,這江上之事都歸水師統管,我等怎會認不得?” 我點頭,感嘆:“也不知潯陽營的水師可會到揚州來,我那親戚在家書中說他時常要去揚州,或許能碰上。如此,你我皆可省時省力,豈不美哉?!?/br> 船戶干笑一聲,道:“若當真這般巧也好,不過那船資……” 我頗厚道地說:“這你放心,船資仍是先前說好的數,斷然不減?!?/br> 船戶神色振奮:“如此,郎君放心,若真碰見了水師的船,我等即刻告知郎君,定不會誤了郎君的事!” 我笑笑:“那可多謝了?!?/br> 雖然船戶拍胸脯保證,但夜里,我仍不敢睡得太死,裹著被子在船艙邊上瞇著。一夜下來,只聽到江上的波濤之聲,并無其他動靜。 這一夜我睡得很不好,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我就醒了,從船艙里出來,問船戶昨晚可見到了水師的船。 “不曾?!贝瑧舻?,“敢夜航的船本就少,昨夜遇到的都是民船,零零落落,屈指可數?!?/br> “近來又不曾出甚大事,水師想來懶得動彈?!贝瑧舻拈L子道,“郎君還是莫想著僥幸,說不定還是要到潯陽一趟?!?/br> 我心想,真那樣可就太好了,我定備齊三牲,謝天謝地。 第278章 樓船(下) 風吹在臉上頗是磣人, 卻不大,只是江上起了濃霧,目力可及不過三四丈。船戶讓長子把船艙里的魚粥端出來,當早飯果腹。 “三位郎君莫著急,當下霧大了些,不好行舟?!彼D頭對我們道,“待太陽出來散了, 我等自會加把勁駛快些, 必不誤事?!?/br> 我正要答話, 忽而聽他長子說了聲“怪哉”。 看去, 只見他指著前方,道:“那……那是什么!” 眾人忙順著望去,只見迷茫的霧氣之中,驀地出現幢幢黑影,高大得似山一般, 竟似要壓過來一般。 “是巨艦!”船戶一驚,忙教兩個兒子一起劃船,往旁邊避開。 眾人一陣手忙腳亂, 方才將船駛離那巨艦的水道,閃到一邊。再朝巨艦望去, 只見上面燈火通明,一艘接著一艘,霧氣里望不到頭,殊為壯觀。 船戶的次子往江上唾了一口, 罵道:“大霧天,趕去作死!橫沖直撞,我等若閃避不及,也不知要撞成什么樣!” “罵甚罵,好好掌舵!”船戶呵斥道,說罷,轉向我笑道,“郎君果然好運氣,這些船正是潯陽營的?!?/br> 我訝然,問道:“霧這般大,我看不清船上的旗子,怎知就是潯陽營?” “我等在這水道上行走慣了,不必看旗子也能知曉?!贝瑧粽f道,“潯陽營和伏波營各有船塢,造出來的樓船也不一樣。待我駛前些,郎君可看那些樓船的屋頂,伏波營的靠前,潯陽營的靠后;再看那鴟吻……” “這些船好生奇怪?!贝瑧粽f著,他長子忽而道,“這些船似是趕了一夜的路,也不知要去何處,難道要去揚州?” “水師么,想去何處就去何處,就是沿途郡縣官府見了也不敢過問?!贝瑧粽f罷,轉向我,“諸位郎君如何打算?” 我說:“這么多船,我那親戚說不定就在上面?!?/br> 船戶道:“可那些船也不見停下,郎君如何去問?!?/br> 我笑了笑:“這個不難。有一事,我想與你商議?!?/br> “何事?”船戶問道。 我從懷中摸出錢袋:“我看你這船甚為老舊,撐不了幾年,給你換一條新的如何?” 大霧仍不見散去,不過巨艦上的燈火點得足夠多,遠遠能辨認出幾分。 揚州不愧是航路發達之地,水軍的樓船造得比中原更為高大結實。這些樓船,最大的有五層,小的也有三層,乃真正的南方巨艦。 這般天氣,巨艦行駛著也格外小心,不僅船和船之間的相隔甚遠,且行駛得十分緩慢,以至于我等將船戶父子三人送上岸之后折返,仍可追上。 船上的重物已經卸去,萬洪挑的人也的確不錯,在大霧中輕快地攆上了為首的大船,按我的意思,悄無聲息地貼了上去。 這樓船果真高大,光船殼就有數丈之高。水師cao船,須在船首瞭望前方,在船尾向后船傳令,故首尾之處人最為集中。相較之下,中段的船舷之處,則只派小隊巡邏,有可乘之機。 我讓兩個侍從將船盡量貼近樓船的中段,對他們道:“你二人將船駛回揚州,就停在我等那日下船的東門水岸,若情勢有變,我自會去尋你二人?!?/br> 他們有些猶疑之色,其中一人道:“夫人,都督吩咐我等護衛夫人,我等還是隨夫人同去?!?/br> 我搖頭:“此去我一人足矣,人多了反而壞事。你二人就在那水岸等候,若兩日后還不見我或都督消息,便不必再逗留,自回海鹽去尋柏縣長便是?!?/br> 二人相覷,各自應下。 我又交代了一番行事機宜,見大霧正在變淡,不再耽擱,取出鉤繩,甩上去勾住船舷。等了一會,上方并無動靜,可見并未被人發現。于是,我拉著繩子,踏著外壁攀上去。 風不大,霧氣在樓船上漂浮變幻。我耐心地等著幾個邊走邊說話的人過去之后,沒了動靜,才露出頭,登上船舷。 船戶方才跟我說過,這艘五層高的樓船,最多可載三千人。這數目若放在中原,自是想也不敢想,但以這艘船之大,乃是綽綽有余。 我才上到甲板,便聽到了船艙里喧嘩的聲音,從一處窗子瞥進去,只見里面人頭攢動,少說也有數百人,似乎正在用早膳。 出來之前,我考慮了假扮軍士之需,穿上了一身行伍之人的麻布短衣。雖無水師士卒的行頭,不過現在是清晨,難免有剛起身的邋遢軍士穿著便衣四處行走,蒙混過關不難。不過這只是一時之計,當務之急還是趕緊也找一身行頭裝束起來,以免被人察覺。 凡兵船,必有裝載軍需的貨倉,里面或許有備用的甲胄兵器。當然,也可以找個偏僻的地方對落單的士卒下手。正當我尋思著下一步要做什么的時候,前方又傳來些腳步聲,似是巡邏的軍士來了,我轉身鉆到近處的一個艙門里。 這些這樓船可載許多人,便須得考慮行走暢通,故修造得四通八達,門道眾多。 便如這艙門,進入之后是一處樓梯,順著走下去,便是下層艙室。我聽得下方傳來熱鬧的說話聲,想來這里也是軍士的休憩之所,并不打算下去。 正當我想等著外面巡邏的人走了之后再出去,不料,那些人才走開,一個腳步聲傳來,竟也是往艙門里面而來。 我心中一驚,只得往下走。就在此時,只聽樓板蹬蹬地響,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又從下方傳來。 前面有人,后面也有人,已經無可避讓。計較之下,艙門進來的只有一個人,比下面的一群人好對付。我看見艙門角落放著一只等著收拾的空食桶,連忙拎起,轉身往外走去。 照面之時,只見來人是個什長,我忙作謙恭之態,低頭讓到一邊。 正當我將要錯身而過時,忽而聽得他說:“站住?!?/br> 我站住,堆起笑臉:“什長何事?” “你是哪個行伍的?”他打量著我,問道。 我忙道:“稟什長,小人是伙房的?!?/br> “伙房?”只聽他“哼”一聲,神色頗是嚴厲:“當下備戰之際,人人皆整裝,伙房亦不例外。你皮甲何在?” 我心底松口氣,原來是為這個。 “稟什長,”我苦著臉,道,“官長說小人連碗盤都端不好,不許小人穿皮甲,還遣小人來收食桶……” 正說著話,身后有人咳了幾聲,不耐煩道:“何人?敢擋奉舟將軍去路!” 那什長聽得這話,倏而變了臉,堆起了笑容。 “未知是將軍來了,下官失禮!”他一邊殷勤地行禮,一邊讓開。我也跟著行禮,恭立在一旁。 偷眼看去,只見來人有好幾個。走在當先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文吏打扮,看上去頗有官威。而那被喚作奉舟將軍的則年長一些,約摸三十來歲,也頗有高傲之氣。那什長一臉討好之色,他看也不看,徑自往外面走去。 奉舟將軍?我想了想,心中忽而有了主意。 這名號我雖不曾聽過,但南方水師強盛,編成本與北方大相迥異。加上本朝如持節都督諸軍事和大國諸侯王之類手握兵權的人,在自己的地盤上都大得似土皇帝一般,時常為了賣官鬻爵而弄出些虛職,小的是多如牛毛的各色府吏,大的便是層出不窮的雜號將軍。 這位奉舟將軍大約也是一樣??此毱つ踨ou的模樣,不像常年混跡行伍,想來就是哪個豪族大戶想讓子弟出人頭地,在水軍中捐了官職。 不過管他呢。 官越大越好,看他那大搖大擺四處行走的模樣,假扮他從這幾千人的船上找出豫章王來,應該好不費勁。遇上了就是緣分,斷然沒有放過的道理。 我趁那什長還在拱手鞠躬,尾隨奉舟將軍一行人,走出艙門。 離艙門十幾步開外,是一處樓梯,可通往各處樓層。奉舟將軍去的地方不高,就在二樓。上面大約都是將官起居之處,清靜許多,有侍衛把守,來往的皆是齊頭整臉的士吏。 方才那訓斥什長的人一直在咳嗽,我聽到有人喊他主簿。眼見他們走進一道走廊,我正想跟著再往里走,一個侍衛發現了我,將我攔?。骸澳銇碜錾??” “小人伙房的,”我繼續胡謅,“伙長遣小人來看看諸位將官可有碗盤要收拾,再將這樓上打掃打掃……” “去去!”那侍衛不耐煩地打斷道,“將官早用過了,此處非閑人可來,還不快……” 話未說完,他被旁邊另一個侍衛拉住,在他邊上耳語了幾句。 片刻,那人轉過頭來,將我打量。 “你說,你是伙房的?” 我說:“小人正是?!?/br> “你身上怎穿得這般不像樣,活似個民夫?!?/br> 我苦著臉:“小人新來的,每日只在伙房做事,不知許多規矩。今晨起來,小人那外袍不知誰人拿錯了,尋也尋不著,只得穿得這衣衫來做活?!?/br> “新來不懂規矩難免,多跟弟兄們學學?!彼f,“你方才說,伙長派你來打掃?” 我忙道:“正是?!?/br> “伙長有心了。既如此,你將這食桶留下,自入內打掃便是。做活可須得仔細些,尤其是弟兄們住的那幾間,務必打掃干凈?!?/br> 我應下,老實地放下食桶,往走廊內而去。 第279章 奉舟將軍(上) 這樓船做得頗是講究, 每層都有堞雉,若逢水上近戰,可在堞雉后放箭投石,活似一座能走的城池。這二層亦不例外。堞雉之后,是一間一間的艙室,有的儲備箭矢等兵器,有的則是將士歇宿及處置軍機之處。 我知道些行伍的規矩, 這些將官的居所, 平日打掃都是侍衛來做, 如今有人主動代勞, 他們自然求之不得。故而看我拿著笤帚走過來,走廊上的侍衛無人阻攔。 不過就算如此,奉舟將軍的艙室也不是我想進就進。我瞥了瞥門前有侍衛,拿著笤帚假裝打掃走廊,一路繞到了后面。 如我所料, 這奉舟將軍的艙室頗是寬敞。在正后方有一扇窗戶,我湊近前,能聽到那主簿的咳嗽聲從里面傳出來。 許是為了避免引人起疑, 這樓船上雖人人似繃緊的弦一般備戰,但面上卻頗是松懈, 這走廊上并無多少軍士。我瞥著兩個軍士的身影被不遠處的堞雉擋去,四下里看了看,確定無人注意,小心開了窗戶, 鉆了進去。 不得不說,這奉舟將軍的艙房著實舒適,不但沒有底下人的喧嘩,還有江上的風景可看。陳設也不錯,尤其是那臥榻前的幔帳,頗是厚實,可容人藏身。 這艙房的前堂和后室,被一面屏風所隔斷。奉舟將軍和主簿說話的聲音,正是從屏風前面傳來。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屏風后面,就著縫隙望出去,只見這前堂有兩人,一個是那個不住咳嗽的主簿,就坐在下首;另一個坐在上首,背對著我,正是奉舟將軍。 “這一路果然順利?!敝鞑竞纫豢谒?,笑道,“有這潯陽營的樓船開道,沿途郡縣連問也不敢問。早知如此,我等便不必慢慢吞吞,現下已到了揚州?!?/br> “不可cao之過急,越是靠近揚州,越要小心?!狈钪蹖④姷?,“潯陽營調動與否,別的郡縣可蒙在鼓里,揚州城里的陳王等人卻是知道,若此時風聲走漏,便功虧一簣?!?/br> 主簿頷首。 我一邊聽著,一邊考慮著假扮奉舟將軍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