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
我想了想,的確是這個道理,心頭豁然開朗。 “如此甚好?!蔽壹纯痰?。 公子語聲帶笑:“睡吧?!闭f罷,替我捂了捂裘衣,而后,重新裹上被子,在我身邊躺下。 許是回到了家的緣故,這一覺,我睡得甚是踏實。 第二日,我起了個大早,溜回了自己的院子里。而后,我洗漱一番,穿上公子給我買的那身漂亮女裝,像模像樣地打扮起來,走出門去。 眾人見到我的時候,無不驚詫。 “女君,你這是……”陶氏拉著我,將我上下打量,有些不敢相信。 “如何?”我問。 “這才對!”陶氏一臉感慨,“當年我就跟云公說,你一個女子家,總穿得像個男子不好,云公卻說是你喜歡這般??窗?,你穿女裝多好看,我就說天下豈有不愛裙裳首飾的?” “就是……”旁邊幾個婦人亦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我笑笑。這話說得還是不對,男裝我也仍是喜歡,如今穿這個出來,乃是因為它是公子送我的。 正與陶氏說著話,公子也走到了堂前來。 看到他,我愣了愣,眾人也愣了愣,周圍似乎有暗暗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公子今日不曾貼上假須,與我一樣,以本來面目示人。 他穿著一身長衣,竹冠廣袖,行走間,儒雅翩翩,連周圍都似乎變得明亮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他走到我面前,看著我,露出訝色:“怎穿上了這身衣服?” “不好么?”我瞅著他。 “甚好?!彼笭?,說罷,拉起我的手,往堂上而去。 待得坐下,婦人們殷勤將早膳呈到案上,卻聚在堂下不離去,眼睛都往公子那邊瞅。 “女君,”陶氏給我碗中添米粥的時候,對我低語,“方才桓公子說,要隨你去巡田?” 我說:“正是?!?/br> “庖中有些剛殺的雞,順便拿去祭拜祭拜云公?!?/br> “今日就去?”我問,“不須擇吉日?” “要甚吉日?!碧帐蠈ξ覕D眉弄眼,“你如今既與桓公子是未婚夫妻,自當先帶他去見云公,云公泉下有知,定當歡喜?!?/br> 我想了想,正是此理,一口答應下來。 第253章 臨淮(上) 早膳之后,我和公子如先前約定, 到田莊里去。 他見陶氏領著兩個人提著各式食盒跟在后面, 訝然, 問道:“這是做甚?” 我說:“我想先取祭拜我祖父?!?/br> 公子了然, 看了看那些食盒,卻道:“祭物只有這些?” 我知道按照他上次的手筆,祭rou夠得所有佃戶都分上好些,忙道:“這些足矣, 走吧?!?/br> 說罷, 我拉著他, 往山上走去。 祖父的墳仍在那里,佃戶們照料得甚好, 四周一點雜草也沒有。而當看到我父母的衣冠冢, 我心中卻另有一番滋味。 公子見我望著那邊,大約知道我的心思, 道:“那雖是衣冠冢,可也是你祖父誠心誠意做下。名氏雖假, 卻也是給你父母的。想來他也自有一番苦心?!?/br> 我頷首,收回目光。 陶氏等人替我將祭品擺好, 我和公子一道在祖父的墳前跪下, 向他拜了拜。 公子拜得頗為端正, 有大家的禮數,拜過之后,還親口念了一段祭文, 敬上茶和酒。我在一旁看著,忽而覺得有些長臉的感覺。祖父若真的能看到公子,應當會為我的眼光感到欣慰吧? “霓生,”公子拜過之后,忽而對我道,“你可曾想過,你就算帶著鄉人走了,你祖父的墳還在。若無人看守,毀壞如何是好?” 我愣了愣,不由朝祖父的墓看了看。 “那也無法?!背聊讨?,我說,“祖父說過,這世上唯性命最是寶貴,遇得大難先行避禍,亦是他的主張?!?/br> 公子頷首,不再言語。 祭拜過之后,我和公子順著另一側下山的路,走到田莊里。 田地一塊接一塊,光禿禿的。而田邊上的人家,我每戶仍然熟識,沒進門就能想起姓什么,怎么稱呼。從前祖父帶我巡田的時候,我總覺得無聊,在祖父跟佃戶說話的時候,跑到院子里玩?,F在,我則要像祖父一樣,問問他們年景收成,家中生活如何,可有什么難處。 見得我來,佃戶們皆露出欣喜之色;而當他們看到公子,無一例外地先是目光一定,而后驚艷。當公子微笑著開口與他們說話,上年紀的老者還好些,若是年輕些的,男女無不受寵若驚。 不過這都是初見時的模樣,當話頭聊下去,許多佃戶都向我問起了中原的形勢,并長吁短嘆,說起了家中物什如何不好處置。 雖然每戶人家逗留得并不太久,待得三十多戶佃戶走完,回家的時候,已是將近黃昏。 我走在路上,愁眉不展。 公子看向我,道:“莫喪氣,你不曾做錯?!?/br> 我頷首。 “霓生?!惫拥?,“你可想過,若這些佃戶并非全部愿隨你離開,如何是好?” 我咬了咬唇,道:“還有些日子,從明日起,我一戶一戶勸說,他們會愿意?!?/br> 公子問:“你打算如何勸說?” 我笑笑:“我自有辦法?!闭f罷,將身上他的那件皮裘大氅攏緊些,繼續往宅中而去。 我自然不會真的苦口婆心去勸,我勸人,有我勸人的辦法。 我先將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無論男女都召集起來,備了敬老宴,雞鴨魚rou俱全,請他們到大宅來吃一頓。在宴上,我先是代祖父敬他們多年來為田莊出的力,而后,便與他們敘舊。從幾年前敘到幾十年前。 這些老人都是經歷過從前喪亂的,祖父曾告訴過我,當年他回到淮南的時候,此地十不存一,頗是凄涼。這些老人,有些出身淮南本地,有的從外鄉而來,對當年的兵荒馬亂記憶猶新。 我感慨道:“諸位亦知曉,我祖父生前頗有些通靈之術。前些日子,我受他托夢,備言此地將來恐再受兵災□□,重蹈當年覆轍。祖父亦囑托與我,務必保下每一戶鄉人性命周全,故而我千里迢迢趕回鄉中,勸說諸位隨我往蜀中去。蜀中地處偏遠,有高山險阻,戰事難以波及。田地留在淮南,無論如何也不會丟,諸位家小性命卻只得一條,孰輕孰重,還請深思?!?/br> 這話出來之后,眾人面面相覷,不少人撫須頷首。 事后,公子看著我,無奈搖頭:“你這并非勸說,這是恐嚇?!?/br> 我不以為然:“勸得動便是好話,管它是如何?!?/br> 此法確實奏效,兩三日之后,越來越多原本猶猶豫豫的人打消了留下的念頭。不少人家也開始宰殺帶不走的禽畜,修理牛車,為上路做準備。 鄉間的日子,每天都過得頗為緩慢。 隨著離開之事漸漸上了正道,我和公子不必再挨家挨戶登門勸說,漸漸清閑下來。 我從不厭惡清閑。因為清閑可讓我有工夫坐下來,好好讀一讀我的閑書??上熊魃械母?,祖父給我積攢的那些閑書都被朝廷抄了,一本不剩。如今這宅中還剩下的,便只有無名書。對于我而言,它是從小看慣的東西,里面好些篇幅我甚至能背,雖說溫故可知新,卻免不得無趣。 公子卻毫不覺無聊,他這幾日似乎喜歡上了木匠活。 伍祥說著大宅久了無人住,須得將各處加固替換。這幾日,他常常和幾個佃戶過來,不是修葺屋頂,便是加固門窗。公子亦帶著兩個侍從加入其中。 程亮會做些木匠活,手藝頗是精細,公子便跟著他每日琢磨。有時我發現公子不見了,走出門去,必定會在房前屋后找到。他穿著短褐,與旁人一道琢磨榫卯,搬運木料,頎長的身形頗是好看。而每每此時,周圍總是聚著一群婦人和年輕女子,羞澀地望著,巧笑倩兮。 我想了想,決定到城中一趟。那里有幾間書鋪,店主人是我從前熟識的,隔一陣子去總會有些好東西。雖然我多年不曾出現,但他們應當還識得我,不知會不會有什么好貨。 “你要去城中?”公子訝然,將手中的活放下,“我可與你一道去?!?/br> 我說:“不必??h城甚近,我去去就回,最多也不過兩個時辰?!?/br> 公子猶豫了一下,顯然有些心動。 “果真不須我陪你去?”他看著我,低低道。 雖然天寒,他身上卻穿著薄衣,站在我面前,胸膛幾乎可擋住所有視線。 “不必?!蔽倚π?,輕聲道,“你手上的憑幾不是還要修理,它是我祖父的,待我回來,你須修好?!?/br> 公子露出笑容,抱著我,低頭,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 后面突然傳來吃吃的笑聲,我們轉頭看去,只見幾個偷窺的小女子正跑開。 我的臉上亦發熱。 公子卻頗是鎮定,摸摸我的頭發:“去吧,快去快回?!?/br> 我應一聲,抿唇笑著,轉身走開。 正當褚義套馬,忽然,幾個佃戶跑來,神色驚惶。 “女君!”一人邊跑到我面前邊喊道,指著遠處,氣喘吁吁,“那邊……那邊來了兵馬!” 兵馬?我詫異不已,忙向遠處望去。只見果然一陣煙塵彌漫,卻見是一彪兵馬疾馳而來,目測足有二三十人。 公子等人也聞得了動靜,從院子里出來。 “出了何事?”他亦露出訝色,向伍祥問道。 伍祥卻是一臉茫然,道:“自從這田莊被云氏贖回,我等三年來見到的官府士吏屈指可數,從未見有甚兵卒上門?!?/br> “哦?”我聞得此言,心知事出反常,不禁一沉。 首先想到的,自然是縣長馬韜。雖然我和伍祥一再交代佃戶們務必將我和公子來到之事以及遷走之事保守秘密,不可告知外人。但那畢竟是一百幾十張嘴,誰人要是透露出去我等也無法。 當然,我和公子既然敢頂著本來面目回來,就不在乎馬韜知不知道。馬韜雖與大長公主有舊,但在公子這關中都督面前,只有低頭的份,斷不至于輕舉妄動。 那么,這些人看著氣勢洶洶的,又是為何而來? 我再看向公子,只見他亦凝眉不語。 眼見著那些兵馬近了,公子正待上前,伍祥將他攔住。 “女君,公子,”他說,“此事尚不知緣由,請二位到屋中回避,我自去應付便是?!?/br> 公子目光閃了閃,看向我,我亦覺得這話有理,對公子道:“伍叔所言甚是?!?/br> 公子頷首,道:“且有勞伍叔?!闭f罷,與我走入院中。 只聽墻外一陣雜亂的馬蹄聲,未多時,驟然而至。 “這田莊的主人可在?且出來說話!”只聽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道,像是那是士卒的頭領。 這時,伍祥的聲音響起:“這位將官,我家主人不在,未知將官來此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