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去潼關才放我？”他瞅著侍從牽來的馬匹，不解地問道。

    “現下就放你?！惫拥?，“你隨我等一道回去?！?/br>
    “你也回去？”桓瓖看著他，有些不可置信。

    “不可么？”公子將馬鞍整了整，淡淡道。

    桓瓖精神一振：“回桓府？”

    公子沒回答，卻轉向一旁送行的沈沖和楊歆。

    “涼州之事，全賴諸位?！彼f。

    二人皆應下。

    “你這邊恐怕比我等兇險許多，萬事保重?！鄙驔_道。

    公子頷首：“知曉?！?/br>
    沈沖又看向我。

    “霓生，”他說，“元初便有勞你照應?！?/br>
    沈沖說話就是好聽。我心想，知道我愛聽什么就說什么，怎么也不覺得膩。

    “表公子放心好了?！蔽倚π?。

    沈沖莞爾，又看向桓瓖。

    桓瓖一愣，翻個白眼，轉開頭去。

    沈沖露出無奈之色。

    “子泉，”他說，“先前多虧你照顧我，對不住之處，你多擔待，我日后再賠罪?！?/br>
    桓瓖甕聲甕氣地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霓生?！被蒿L將我拉到旁邊，一臉擔憂，“你可想好了，好不容易出來，又要回頭么？”

    我說：“你也說我天不怕地不怕，有甚好cao心。倒是你，從來不出遠門，此番去涼州只怕要許多辛苦?！?/br>
    惠風撇撇唇角：“總好過在雒陽擔驚受怕?！闭f罷，她卻瞅瞅公子那邊，一臉艷羨地囁嚅道：“你又可日日夜夜陪著桓公子了，真好……”

    我：“……”

    說實話，我心里也很美。

    “放心好了，你去的可是涼州?！蔽倚π?，摟著她的肩膀轉向一旁，壓低聲音附耳道，“涼州也有不少俊俏男子，有斯文有健壯，身長八尺豐儉由人，不曾婚配至今孤身……”

    惠風面上一紅，眸光流轉，卻瞪我一眼，嗔道：“你莫胡說，哪有人比得上桓公子！”

    我笑嘻嘻：“那可不一定。你若是看上誰，便告訴青玄，讓他替你打聽，不過你須得多與他說說紅俏?！?/br>
    惠風愣了愣：“紅俏？為何？”

    我眨眨眼：“到時你就知道了?！?/br>
    惠風看著我，茫然不知所以。

    “你也回去？”這時，身后忽而響起桓瓖的聲音，轉頭，只見他不知道何時來了，狐疑地看著我。

    “正是?！蔽掖鸬?。

    桓瓖的目光變得頗為玩味。

    “莫不是要去見秦王？”他說。

    我說：“又如何？”

    “你瘋了?！被腑嵉?，“你真以為你那般戲耍秦王，他還會拿你當什么幕僚，你二人落到他手里，元初如何尚不知曉，他卻可將你撕了?！?/br>
    我說：“秦王撕不撕我不知曉，不過公子當考慮考慮自己?！?/br>
    “我？”他訝然。

    “公子弄丟了圣上和太后，回去如何交差？”

    桓瓖冷笑：“有甚交差不交差，不都是你二人做下的好事。我勸你二人最好莫回去，不然一旦被桓氏拿住，元初不會如何，你恐怕要死無全尸?！?/br>
    我亦冷笑，將小瓶拿出來：“如此，那就請公子到馬車里再睡些日子，到了潼關再回去?！?/br>
    桓瓖臉色微僵，片刻，似忍無可忍，轉向公子：“你管管她！”

    公子走過來，無奈地看我一眼，看看天色，道：“時辰不早，該啟程了?！?/br>
    我應一聲，收好小瓶。

    公子拍拍桓瓖肩頭，讓他上馬。而后，再與沈沖和楊歆別過，啟程離去。

    第241章 畫像（上）

    公子此番回頭, 一切從簡。

    他只挑了兩個身手好的隨從跟在身邊，加上我和桓瓖，一共五人。眾人一路疾馳，甚少停歇。

    有公子在旁邊, 我的心情輕松了許多。不過最高興的，當屬桓瓖。

    啟程之后, 一路上, 他嘀嘀咕咕地跟公子說著話，一會說起公子的兩個兄長最近又給他添的小侄子侄女, 有趣得緊；一會說起家中長輩多想念他, 如何惦記他。

    “伯父上個月得了風寒，日日咳嗽不止, 聽得教人心悸?！敝宦牷腑嵉? “大長公主要寫信給你，教你回來看看，可伯父堅決不許，說你在涼州已是事務纏身，切莫再拿這些小事來教你憂心?！闭f罷，他嘖嘖搖頭, “你莫看伯父平日不茍言笑, 其實他心里總牽掛著你?！?/br>
    我瞥了瞥公子。

    他望著前方, 無所表示。

    “我聽聞上個月, 他去了譙郡一趟察看私兵cao練進展, 逗留了二十多日?！鄙夙? 他淡淡道，“如此說來，這病好得甚快?！?/br>
    桓瓖一愣，即刻道：“我記錯了，是前個月?！?/br>
    公子看他一眼。

    “我可從不騙你?！被腑嵳f罷，又說起家中別的瑣事。

    我聽著，忍不住摸了摸耳朵，覺得它要聽這一路的絮絮叨叨，當真辛苦。

    其實，我并不同意和桓瓖一起上路。

    先前公子打算回桓府借錢，那么在桓瓖面前便無所謂隱瞞不隱瞞，自可與他一道同行。但現在，公子找桓府借錢之事暫時擱置下來，那么公子回雒陽仍須保密，為此，我還給他的臉貼上了假須。

    至于桓瓖，也當然不向他透露行蹤為好，應當在中途放他離開，不與他同行。

    但公子對此全然無所謂。

    “不必擔心他，”他說，“讓他知曉也無妨，我自有計議?！?/br>
    我先前才答應他要對他全然信賴，看他這般把握十足的樣子，我也只好不多問，由他應對。

    “都督?！边@時，旁邊的侍衛忽而道，“都督看前方，有人設了關卡！”

    眾人皆看去，只見前方一處岔路口上，有好些士卒設了拒馬等物，查看過往行人。

    “怎會有關卡？”另一個侍衛皺眉道，“昨日我等路過時還不見有?！?/br>
    公子看向我。

    我說：“這關卡既是臨時設下，恐怕與圣上和太后出逃不無關系?！?/br>
    桓瓖卻皺眉：“此處離雒陽有百里，竟這么快將關卡設到了此處？”

    “東平王非等閑之輩?！惫拥?，“且他身邊還有個張彌之，東平王左右逢源，得今日高位，此人功不可沒?！?/br>
    說著，他忽然拉住韁繩，讓眾人停下來。

    “霓生，”他說，“將子泉那些易容之物除去?！?/br>
    我知道他的打算?；腑嵤亲笮l將軍，且喜歡到處露臉，京城禁衛無論將官士卒，很少人不認得他。如今這形勢，回雒陽的路上只怕關卡不少，桓瓖的這張臉才是最好的通行符令。

    “除去自是容易?！蔽铱戳丝刺焐?，還早，道，“不過須得做事?！?/br>
    公子和桓瓖皆露出訝色。

    “做事？”桓瓖問，“何事？”

    路邊有一片桑林，這般時節，葉子早落光了，禿禿一片只剩枝干。

    我讓公子和那兩個侍從在路邊等著，帶著桓瓖走到桑林之中。

    “你要做甚？”桓瓖不解。

    “自是幫公子恢復原貌?！蔽艺f著，將隨身的包袱打開，從里面拿出酒囊和巾帕。

    桓瓖對這易容之事仍然頗有興趣，在旁邊看著。

    而當我掏出三炷香、一只酒碗和一張空白符紙的時候，他愣住。

    “這是做甚？”他問。

    “自是酬神?！蔽艺f著，面北朝南，將那三炷香擺在一處小土堆上。

    “酬神做甚？”

    “自是敬告上天，這臉用完了，請鬼神歸位，將臉歸還那瞿連?！?/br>
    桓瓖：“……”

    “甚鬼神？甚歸還？”他疑惑地看著我。

    我看著他，陰惻惻一笑：“公子果然以為，這臉這般逼真，真是憑人力所為？”

    桓瓖看著我，少頃，哼一聲：“不是你是誰，少與我裝神弄鬼。那夜我仔細看過了瞿連，他那臉仍好好長在頭上，用得甚歸還？”

    我無所謂：“公子不信就算了，不過這神還是要拜的，否則我就算本事再大，這臉也除不下來?！?/br>
    桓瓖狐疑地看著我，沒有出聲。

    我將香點著，又將酒碗盛滿，恭恭敬敬地放在香前，跪下。

    回頭，桓瓖還站著，見我看他，只得也跟著跪下。

    “公子隨我念禱文，萬不可念錯?！蔽艺f罷，端正地拱起手，向著天上一字一句道，“皇天在上，后土為證?！?/br>
    桓瓖遲疑片刻，似終于下定決心，不情不愿地跪下，跟著我行禮念叨：“皇天在上，后土為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