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節
“我曾聽子啟說,你有百般變化的能耐,便是他也難以對付?!彼従彽?,“你說的,想來就是當年對付子啟的那套?!?/br> 這話聽上去頗是舒服。我心想,秦王面上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倒是還知道謙虛。 “正是?!蔽液敛环裾J,說,“貴嬪放心,無全然把握之事,在下從不去做?!?/br> “只是現下乃白日,若潛入承露宮,難免束手束腳,貽誤時機?!倍F嬪道,“老婦倒有一策,更為妥當?!?/br> 我和謝浚皆訝然。 原以為董貴嬪要么同意,要么不同意,不想她竟還有別的想法。 “恭請貴嬪示下?!敝x浚忙道。 董貴嬪看了看我,道:“我聽子啟說,你曾用藥迷倒了他帳下屬官,從他帳中偷走了一件寶物?” 我:“……” 秦王個不要臉的。我心里罵道,剛才對他恢復的一點好感霎時煙消云散。 “貴嬪明鑒?!蔽疑裆珖勒?,“在下當年乃是去殿下帳中取回自己的物什,并非偷竊?!?/br> 董貴嬪不理會,繼續道:“你既然會這迷藥之術,今日不妨便留在老婦宮中,待夜深人靜之后,再潛入那承露宮中。夜里留守太后寢宮的人,最多不過一二個,對你而言,當甚是容易?!?/br> 我了然,想了想,心中敞亮。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董貴嬪和秦王雖不是親生的,但既然教出了秦王這樣的妖怪,果然還是懂得些陰謀詭計,連教我用迷藥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后宮里嬪妃們每日要讀的那些賢良淑德的訓示無疑早就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謝浚卻皺眉,道:“可在下來時,跟隨的乃是兩人,若回去只剩一人,被有心人發覺,只怕要受懷疑?!?/br> 董貴嬪道:“此事無妨?!闭f罷,她轉向旁邊那位老宮人,“你看誰人與她長得像?” 那老宮人看了看我,道:“陶安有幾分像,可喚來一試?!?/br> 董貴嬪頷首。 老宮人即往屋外而去,沒多久,領進來一位老內侍。 我妝扮之時,本就是照著最平凡的臉型和眉眼下手,以圖讓人過目而忘,無法注意。只要年紀大些,面白無須,一眼看上去,不會讓人覺得有什么大區別。 那內侍就是這樣的人,我看了看,甚是滿意。 事情既已經無異議,我便即刻動起手來。與陶安互相換了衣服之后,我又用妝粉將他眉眼畫像一些,驀地看去,騙過門前的守衛乃是無妨。 “你隨謝長史回府去?!倍F嬪對陶安吩咐道,“明日再隨他回來?!?/br> 陶安看上去頗是順從,也并不多問,恭敬地行禮:“遵旨?!?/br> 董貴嬪又對謝浚道:“你今日且回去,稍后再去東平王府,可告訴他,說老婦那腰疼的毛病又犯了,你明日還須帶些藥材來探望。提一句便是,免得他多想?!?/br> 謝浚亦行禮應下。 沒多久,謝浚帶著馮旦和陶安回去了。 我則在董貴嬪的宮中留下來,繼續裝內侍。 董貴嬪沒有離開堂上,也沒有讓我離開。她讓老宮人給我端了一杯茶來,仍坐在榻上,看著我。 “子啟不曾告知老婦你到了他帳下之事?!鄙夙?,董貴嬪道。 我說:“此乃近日之事,殿下日理萬機,這等小事自不足掛齒?!?/br> 董貴嬪道:“恐怕并非小事。據老婦所知,子啟尋了你許久?!?/br> 這并不奇怪,我當年遁走的原因之一,也是秦王。我那裝死的辦法,連公子都不曾一下全信,何況秦王。 “殿下求賢若渴,在下著實受寵若驚?!蔽艺f。 董貴嬪淡淡笑了笑。 “子啟雖非老婦親生,但世間最知曉他脾性的,莫過老婦?!彼恐鴳{幾,淡淡道,“外人皆道他殺伐果斷,深不可測,但在老婦看來,也不過是被逼到了絕境,不得已而為之。若論其本性,卻常是敏銳而細致。他所作所為,皆經深思熟慮?!?/br> 我訝然,不明其意,只得挑著好話敷衍道:“殿下雄才大略,常人不可及?!?/br> 董貴嬪看著我,沒有接話。 “云霓生?!逼?,她問,“你先前已經躲了三年,若有心再躲,全然可繼續隱姓埋名。如今卻為何歸順了子啟?” 我知道此人不好哄騙,如實道:“秦王手中有在下真心所愛,在下不得已為之?!?/br> “哦?”董貴嬪神色好奇,“你真心所愛為何?” “恕不便告知?!?/br> 董貴嬪笑了聲,卻道:“如此說來,子啟必是與你約定,成事后便成全你心愿?!?/br> “正是?!?/br> “到了那一日,你便會再度離去么?” “正是?!?/br> 董貴嬪頷首,似放下心來。 “如此,”她說,“還望你信守今日之言?!?/br> 我訝然,回味著這話,如墜云霧。 董貴嬪卻不再多說,讓那老宮人扶她回寢殿去,她乏了,打算歇息。 “夜里還要行事,你可到偏殿去歇息,養養精神?!彼龑ξ曳愿赖?。 我應下,起身行禮,送她離去。 直到在榻上躺下,我仍想著董貴嬪方才的話。 她不希望我留在秦王身邊么?我琢磨了一下,覺得大約就是這樣。至于因由……我想,定是我太過聰明。聰明的人總是容易立下大功,歷來功勛卓著的元老,總會變成皇帝的煩惱,什么白起啦,韓信啦…… 我幻想了一下,既然董貴嬪如此防備著我,那么如果秦王到時候不放人,倒可以用上一用。想到秦王跪在董貴嬪面前,痛哭流涕地保證他一定不會把我這禍患留在身邊的模樣,我的心情一時好得難以言喻。 董貴嬪說得沒錯,夜里要干大事,白天更當養精蓄銳。于是,我毫不客氣地在偏殿里一直睡到了黃昏。 太陽漸漸沉入西邊之后,便是我準備動手的時機。 董貴嬪對此事似頗不上心,再見面之后,并沒有與我商議那許多事。 她坐在那供奉廬陵王的神龕前,手里轉著念珠,閉眼低聲誦經,神色安詳。這大約是她長年累月的習慣,一坐就是兩三個時辰,終于打住的時候,已經臨近子時。 “你該去了?!彼W≌b經,轉頭對我道。 我早已將一應物什準備好,離開了宮室,走入殿外的漆黑之中。 黃昏之后,各處宮室便落了鎖。 我翻墻出去,外面的宮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照明之物,只有天上的一彎月亮。 這對于我而言足夠了。 皇宮四周有高城深池,連兵馬也難攻打,何況尋常的盜賊。故而這宮中雖宮室頗多,實際上并不需要防賊。宮中的內衛大多是為把守宮門而設,巡邏也不過是為了防止什么地方失火。因此,在這深夜之中,宮道中唯一能撞見的,不是老鼠便是黃鼠狼,我大可大搖大擺地行走。 承露宮的方向,一片屋頂在月色下若隱若現。我順著宮道朝那邊走過去,沒多久,已經摸到了宮墻的邊上。 我挑了一個好攀爬的地方,將帶著勾爪的繩子拋上去,翻上墻頭。 仔細查看,只見挨著墻的是一道回廊,沒有點燈,也并沒有什么人影。 桓府和沈府,無論多偏僻的地方,夜里也總會點上蠟燭燈籠,以顯示氣派。相比起來,這個太后宮簡直像是鄉里的小戶人家。我心想,謝太后當真是命運多舛,東平王果真小氣,連個臉面也不舍得裝。 待得落地,我順著回廊,往前方而去。 這承露宮我雖不曾來過,但各處宮室的前堂后寢分布都是一樣的,要找謝太后的寢宮,順著方向就能找到。 果然,未過多久,我穿過一道小門,進到了一處大宮院里。正中的屋子看上去終于有了些宮殿的模樣,屋檐下點著幾只燈籠,正是承露宮的寢殿。 第221章 密議(上) 大約是有了慎思宮之事, 東平王對謝太后的看守比龐后上心多了。 就在我要接近那寢宮的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些低語聲。 我忙躲到殿臺腳下的陰影里。 卻見是三個內侍,打著燈籠,順著回廊巡視。這般深夜。他們想來已經有了睡意, 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聊著些內侍們中間勾心斗角的事。 待得他們走遠, 我重新鉆出來,繼續摸著宮墻到了寢殿后方。 天氣寒冷,窗戶緊閉著,里面的人已經歇息了,不見半點燈光透出來。 我轉了轉,沒多久,找到了一扇半開的窗。我小心翼翼地將它全打開,翻上去。片刻之后, 眼睛適應了室中的黑暗,借著淡淡的光,我看清了, 這是寢殿里的一處小廳,擺著坐榻案幾屏風等物,陳設不多。 再往里面看去, 幔帳垂著, 謝太后大概就在那里面。 我雙腳落地, 無聲地走過去。待得撩開幔帳, 只聽一陣呼嚕聲傳來,頗是響亮。 定睛看去,只見這是用幔帳格開的一間外室,放著兩張榻,上面躺著兩個宮人。走過去看,只見這兩人都生得粗圓結實,不似侍奉太后的宮婢,卻似女牢里的獄卒。 雖然知道謝太后在此形同被軟禁,但見得這兩人,我仍不禁驚訝。東平王安排得這般毫不掩飾,將來過河拆橋必是無疑了。 事不宜遲,我從懷里掏出藥粉,在二人的鼻間分別撒下去。 就在這時,那呼嚕打得極響的人突然打了個噴嚏。我嚇一跳,再看去,只見她的頭歪向一邊,片刻,又打起了呼嚕。 我上前去試著推一把,兩人皆一動不動,渾然如死豬。 心終于放下來,我繼續撩開幔帳,突然,有什么迎面朝我掃來。我一個激靈,往旁邊閃開,幾乎撞在了宮人的臥榻上。 我穩住身體,與此同時,從腰間拔出尺素。那人一擊不成,索性從內室出來,再將手中的小幾朝我砸來。 這般鹵莽的招式在我眼里渾身是破綻,我再次躲開,正要使一招絕殺,暗光下,忽而看清了臉。 “太后!”我急急抄起臥榻上一只隱囊,將砸下來的小幾生生接住,低叱一聲,“是我!” 聽到我的聲音,謝太后定住。 “太后不認得我聲音了?”我壓著聲音道?!拔沂窃颇奚??!?/br> 她放下小幾,忽而嘆口氣,似帶著哽咽:“你……到底是來了?!?/br> 這一番風波,對于外間的兩個宮人全無影響。 就算在里面拉上厚實的幔帳,二人一高一低的鼾聲仍穿透而來,響得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