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
我一邊腹誹著權貴占盡好處毫無人性,一邊報復般地一口氣將這套書全取下來,堆到廳里的案臺上。而后,我將燈再撥亮寫,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有滋有味地翻了起來。 何達大約看我表現還算老實,交代我看好燈燭莫失了火,然后離開了。 小樓中靜悄悄的,秦王的軟榻也甚是舒服,我坐在上面,倚著憑幾,只覺閑適悠然。 這套書,秦王顯然也認真翻過。書頁上時而會出現些批注,字甚小,端正細致,都是些點評或感悟之語。我看了看,又從那堆書了抽出幾本翻開,仍然有;再拿起最后一本,寫得更多,有兩頁還插入了箋紙,寫得滿滿當當。 他竟是全都認真看完了。 我瞪著那些字跡,愣了好一會。 正當我翻著這些書的時候,外面有腳步聲傳來,我抬頭,卻見是謝浚。 他風塵仆仆,顯然是剛從外面回來。 “謝太后近日受了些風寒,身體不適?!彼c我隔案坐下,道,“明日我母親入宮去探望,我陪她同往?!?/br> 我訝然,此人面上不動聲色,真辦起事來倒是心急。 “長史方才不是去了東平王府上?”我說。 謝浚道:“我先去拜見了東平王,而后回了一趟家中?!?/br> 我了然:“長史到東平王府上都說了些什么?” “自是向東平王備述殿下順服之心?!?/br> “東平王如何表示?” “東平王甚是欣喜,一再向我問起殿下病況?!敝x浚道。 我又問:“張彌之可在?” 謝浚說:“張彌之也在,觀其言語,他上回去上谷郡,當是十分確信殿下病重?!?/br> 我頷首。東平王和秦王遠隔千里,只要謝浚這里應對得當,加上張彌之的態度,他當會對秦王放下心來。只要確認秦王無力爭雄,也不與他為難,他便可免除后顧之憂,在雒陽放心施展拳腳。 “東平王大約也曾與長史說起了謝太后?!蔽艺f。 謝浚目光一動,道:“你怎知?” 我說:“秦王病重,長史身為秦王最倚重之人,東平王自然要拉攏?!?/br> 謝浚淡淡一笑,道:“確是如此。不僅是我,東平王對整個謝氏也甚是優待。今上登基之后,因謝太后之故,我父兄及幾個堂表兄弟都得了升遷賜爵?!?/br> “哦?”我說,“如此,府上與謝太后當是親密?!?/br> 謝浚道:“正是。謝太后已無母家,東平王要立皇太孫時,是我父親勸說皇太孫受命?!?/br> “謝公?”聽得這話,我有些好奇,“謝公從前對政事一向參與不多,此番為何這般熱心?!?/br> 謝浚道:“我叔父謝宥曾與會稽王有來往,東平王將我叔父下了獄,并告知我父親,若皇太孫不愿登基,謝氏皆以弒君之罪連坐?!?/br> 我:“……” 果然天底下沒有白來的好處,這什么升官封爵,都是性命要挾換來的。 我想,東平王為了扶立皇太孫,這般手段都使出來了,心里頭沒藏著算盤才有鬼。 不過謝氏作為百年大族,謝匡應該也不是傻子,這些榮華都是虛的,不至于那么容易能買通他。 “我那計議,長史可曾與謝公說了?”我問。 “說了?!敝x浚道,“我父親無異議?!?/br> 我頷首,那便好辦了許多。 “我從前曾與今上及謝太后有些交情?!蔽艺f,“入宮時,我隨你一道去?!?/br> 謝浚搖頭:“我亦這般想過,先前曾問過母親。她說東平王對今上和謝太后監視甚嚴,往日她去探視,連仆婦也不可帶?!?/br> 我沉吟,想著不若就裝扮成謝浚母親入宮去。 但念頭一轉,又覺得不妥。宮中既然對今上母子監視得這般嚴密,那么外人與他們交談的一言一語,定然也不會逃出東平王的耳朵。我就算以此法接近謝太后,也商議不了什么事。 “知曉了,”我頷首,“既如此,我另想辦法便是?!?/br> 謝??粗?,目光有些探究。 “霓生,”他說,“我一直在想,你為何定要將他二人救出來?” “嗯?”我看看他,“何意?” “若要他們二人消失,除了助他們出逃之外,還可將他們殺了?!敝x浚道,“如此一來,東平王弒君的罪名也可坐實?!?/br> 我覺得這話有些意思,道:“謝太后可是長史親戚,莫非長史竟想取她母子性命?” “我自是不會想,只不過甚為好奇?!敝x浚道,“此法更為簡便,霓生,智計如你,定然早已想到,卻棄而不用,為何?” 我愣了愣,忽而想到皇太孫望著我的那張臉。 “自是將他們救出來,用處更大?!蔽艺f,“皇太孫已是皇帝,到時無論東平王篡位與否,只要他以圣諭號召天下討伐,豈非事半功倍。且你可曾想過,宗室諸侯多不勝數,秦王要得天下,除有強弩堅兵,還了如何讓天下人信服擁戴?最好的辦法,便是效仿堯舜行禪讓之事,若無今上,此事便成缺憾?!?/br> 謝??粗?,目光微亮,寬慰頷首。 “原來如此?!彼f,“待救出今上與謝太后,我必將他二人送往穩妥之處藏身?!?/br> 我微笑:“長史睿智?!?/br> “只是我明日入宮見了謝太后,旁邊必有監視之人,如何與她商議?”謝浚道。 我說:“不必商議,長史見了她之后,若得了私下言語的機會,只須告訴她此番必可似慎思宮化險為夷,她自會明白。若不得時機,長史便不必冒險,謝太后見得長史來,自會思量依靠之事?!?/br> 謝浚狐疑地看著我。 “不與她商議,如何行事?”他問。 我說:“此事我自會去辦,長史不必煩心?!?/br> 謝浚有些無奈:“那我還可做甚?” “大長公主那邊,還須長史去聯絡,”我說,“長史可著手去辦,不過須得隱蔽?!?/br> “這我知曉?!敝x浚說罷,卻看著我,“不過你可曾想過,此事由你去辦更好?” 我愣了愣:“怎講?” “大長公主說不定已經知曉你在秦王帳下,你為二者牽線搭橋出謀劃策,大長公主想來會對你刮目相看?!敝x浚道,“你與元初之事,終究還須桓府答應,此番豈非上好的時機?” 我哂然。 謝浚居然會想到這一點,他對公子倒是上心。 我想了想這么做的后果,十分篤定我還沒走到桓府門口,應該就會被大長公主抓起來大卸八塊。 “桓府對我刮目相看,便會準許元初娶我么?”我反問。 謝浚目光深遠:“那么你二人想如何得他們準許?” 我心想,誰要他們準許…… 不過我和公子日后的打算,只有我們自己知道,無須告訴旁人。 “此事我二人自有計議,長史不必cao心?!蔽艺f罷,將話頭轉頭,“與大長公主聯絡之事,并非最是緊要。最緊要的,仍是安撫東平王。他對□□越是松懈,我等越好放手行事?!?/br> 謝浚:“哦?如何安撫?” “長史可每日到東平王府去一趟,□□中的大小之事,揀些無關緊要地與東平王說一說,備言秦王病重之后的諸多難處。東平王與長史熟稔了,自不會再多花精力來猜忌?!?/br> 謝浚道:“東平王非愚蠢之輩,過于殷勤,只怕適得其反?!?/br> 我說:“不會。秦王病重,他在張彌之面前所呈面貌,已是命在旦夕。長史可想,若這般情形是實,東平王對秦王身故后之事,將有何打算?” 謝浚愣了愣,片刻,道:“遼東兵馬精銳剽悍,且有十余萬之眾。東平王當如先帝一般,令幽州太守領護匈奴中郎將,將遼東兵馬收歸朝廷?!?/br> 我說:“然此事甚為棘手。遼東兵馬一向獨立,外人難以染指。如先前的梁玢,雖從秦王手中接管了遼東兵馬,但始終不過空懸于名號,遼東兵馬并不肯聽命與他。更要緊的是,一旦秦王歿了,若無可服眾之人代為統帥,遼東眾將各自為政,挑起亂事來,北境便陷入大亂,朝廷連鎮壓的力氣也沒有。故而收編遼東兵馬的成敗關鍵,乃在于接替秦王的人選,不成功便成仁,甚為事關重大?!?/br> 謝浚似乎回過味來,微微變色:“你是說……” 我頷首:“長史為秦王副手,秦王不在之時,常由長史代為處置事務,論威望,無人可與長史比肩。故而長史向東平王示以忠誠,無論多么殷勤,皆不為過。東平王只會以為長史有替代秦王之心,意欲求助于東平王登上此位。此乃東平王喜聞樂見,不但不會拒絕,反而會更加確信秦王將死。此一舉兩得之計,長史切莫放過才好?!?/br> 第216章 垨麟(下) 謝浚目光動了動,少頃, 即收起。 “此事, 我須向殿下請示?!彼f。 我說:“自當如此, 不過時日緊迫,長史大可一邊請示, 一邊先去做, 殿下乃務實之人,必不會反對?!?/br> 謝浚沒有答話,卻看著我:“說了這么許多,都是我要做的事,你呢?” “要救今上與謝太后出來, 還須打通些關節?!蔽艺f,“從明日起,我會時常不在這府中, 還請長史通融些, 莫加管束?!?/br> 謝浚問:“你打算如何救他們出宮?” 我說:“尚無計劃,不過須得從內衛下手?!?/br> “內衛?”謝浚道, “此事我亦想過,今日曾與家人打聽。原本宮中內衛為淮陰侯掌握,他帶沈太后和廣陵王等人去長安之時,內衛大多追隨而去。此后, 東平王在北軍營中抽調人馬充入內衛, 皆對其忠心耿耿之人?!?/br> 我說:“正是因此, 這些人既來自北軍, 那么還須得從北軍入手?!?/br> 謝浚更是訝異。 “如何入手?”他問。 我說:“長史可知桓瓖?” 謝浚想了想,頷首:“聽說過,他是元初堂弟?!?/br> 我說:“桓瓖如今正是北軍左衛將軍?!?/br> 桓瓖現在的官職,我來到雒陽時候,就讓馮旦去替我打聽了。 結果不出我所料,他仍在北軍中任原職。 雖然沈氏與東平王反目,且擁著廣陵王去了長安,但桓氏和大長公主并沒有跟著走,而東平王也并未因此對桓氏出手。如桓瓖一般,桓氏族人原本的官職和爵位皆紋絲不動,一切如舊。 公子不在我身邊,我無從與人探討。但據我對大長公主和桓肅的了解,此事的因由不難想通。 沈氏一切榮華富貴,皆因為外戚二字。與荀氏和龐氏一樣,他們一旦不再掌握皇帝,輕則沒落重則覆滅,沈延心高氣傲,自不會容忍如此。所以一旦有了爭位之事,沈氏與東平王對抗乃是自然而然。 桓氏則不一樣。大長公主與皇室和宗室相連,桓肅與世家豪族相善,無論何人當權,都會與桓氏緩和關系?;甘蠈Ξ敊嗾咭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