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小鶯應一聲,未幾,她看到公子走過來,紅著臉閃到一邊。 公子看了看馬車,忽而道:“那叫阿冉的仆人也一道去?” 我聽出了這話里的意思,詫異不已。 “他要駕車?!蔽艺f,“且那處屋舍中沒有仆人,若不將阿冉也帶上,便連打柴燒火的人也沒有了?!?/br> “有你和我還不可么?”公子道,“我來駕車便是?!?/br> 我:“……” 公子卻一臉自信,不等我多說,徑自朝阿冉走過去,對他說了兩句話。 阿冉愣在當下,看向我,一臉不知所措。 只剩下我和公子,荒郊野地,孤男寡女……我此時的心中已如波浪般翻滾,面上隱隱發燙。 但我仍擺出鎮定又無奈的神色,對阿冉道:“阿冉,便如主公的意思,你留下便是?!?/br> 阿冉應下,仍看著我和公子,滿面狐疑。 待我將周圍人都打發了知乎,公子拿起馬鞭??粗杰嚽?,我過去,將鞭子從他手中拿過來。 看著公子詫異的臉,我說:“公子不熟道路,且街上最是人多眼雜,公子駕車更是惹人矚目,還是坐到車里去吧?!?/br> 車馬轔轔出了萬安館,我挑著較為僻靜的道路,繞開人多的地方,出了城。 夕陽已經化作金橘的顏色,墮墮地掛在西邊,似乎將要沒入群山之中。 在城外的路上走了一段,行人漸漸稀少。往海邊方向的路并不熱鬧,沒多久,路上便只剩下車馬行走的聲音。 “霓生,”公子的聲音從車中傳出來,“外面人少了么?” “無人了?!蔽艺f。 身后的車幃被掀開,公子鉆了出來。 我說:“公子出來做甚?” 公子說:“我想與你一起?!?/br> 這話聽得十分順耳,我心中不由地甜了一下,往旁邊挪了挪,讓他坐好。 馬車不寬敞,平日只容車夫坐下的地方,如今要坐兩個人,有些擁擠。我和公子只得挨著坐在一起,身側相貼。 公子全然沒有不適之色,坐好之后,自然地將我手中的鞭子接過去,另一手cao縱起韁繩來。 我看著他馭車的架勢甚為熟稔,快慢有度,平穩順遂,全然不是三年前他頭一次當馭者時的模樣。 “公子練過馭車?”我忍不住問道。 “練過幾次?!惫拥?。 我知道他練的定然不止幾次,這般手藝,若沒有下些功夫是定然練不出來的。 正當我猜測著,公子忽而放下了鞭子,空出手來,一把攬在我的腰上。 我不禁大窘,熱氣翻起。 這時,迎面走來一輛馬車,看到上面的人投來曖昧的目光,我忙想將公子的手拉下。 “做甚?”公子不滿道。 我說:“此處雖是鄉間僻野,卻可遇到不少人,被看到不好?!?/br> “有甚不好?” “自是怕公子惹人注目太多?!?/br> “無妨?!惫硬灰詾槿?,“我連癆病都得過了,還有甚可怕?!?/br> 我:“……” 方才是誰說唯恐太引人注目,不肯住在萬安館的…… 再看向他,只見那臉上似染著些許夕陽的紅光,溫煦灼人,卻帶著一絲得意的笑。 第140章 夕陽(下) 到了海邊的時候, 天色已經暗了。 海風吹散了白日里的熱氣,頗為宜人。待得到了屋舍跟前, 公子四下里打量著,頗為好奇。 “這就是你那屋舍?”他問,“你平日常來?” 我說:“清閑時便會來,此處甚清靜, 附近的鄉人也甚好說話, 每日還有新鮮魚蝦可吃?!?/br> 公子笑了笑,將車馬牽到屋宅旁的馬廄里。我正要動手將馬車卸下來, 公子卻已經搶先一步,將車卸到一旁, 把馬牽到了馬廄里。上次來時, 阿冉備下的草料還有許多,堆在旁邊。公子用農具鏟起些,放到食槽里,又到院子里的井里打了水來,將水槽灌上。 我在旁邊, 看著他利落地做完這一切,很是目瞪口呆。 要知道就在我跟他分別之前, 他還連鐵鍬都不曾用過,鑿個墻還笨手笨腳。 待得處置完了車馬, 公子已經出了一身汗。我去取了巾帕, 用水洗了, 遞給他。公子接過, 一邊擦拭著,一邊走入院子里。 這是一處很常見的鄉下院子,不大,但被我布置得甚為整潔舒適。主屋中間是堂屋,左側是我的臥房,右側是我的書房。除了主屋之外,一邊是平日里給阿冉或別的仆人住的廂房,另一邊則是庖廚和浴房。 公子挨個看了看,頗為仔細。我觀察著他面上的神色,只見并無嫌棄,不禁放下心來。 “這屋舍是你造的?”走了一圈之后,他問我。 “不是?!蔽艺f,“從鄉人手中買的?!?/br> 公子莞爾,走到書房里,從案上拿起一本書,翻了翻。 那是我上次還沒看完的那本野史,回縣城的時候,我就丟在了案上,打算下次過來住的時候繼續看。不想等到再過來,拿起它的人是公子。 我看他露出些意味深長之色,忙道:“這書寫得甚是有趣,可作故事看。公子若閑來無事,也可翻翻?!?/br> “不看?!惫訉⒛菚畔?,“既是故事,你說與我聽便是?!闭f罷,他又往旁邊的書架上取下幾本書來,看了看。不出我所料,未出多時,那臉上的平靜之色終于起了些變化,眉梢微微挑了起來。 “妖異錄,神仙記,亂葬崗雜談?!彼次乙谎?,無奈而笑,“你還是愛看這些?!?/br> 我毫無愧色:“正經書何處尋不到,這些偏門書才難找?!?/br> 說罷,我如獻寶一般將我最喜歡看的幾本拿出來,一本一本給他看:“這是前朝一個豫州府的書吏寫的,記敘的全是百十年來豫州法曹破獲的驚天奇案;這本記的是也是前朝之事,一個青州府的主簿致仕還鄉之后寫的自述,多是些官場之事,當是留給后人看的,后來因戰亂流到了揚州;哦,還有這本,輕松些,都是些凡人如何斗鬼的小故事,無事翻上兩頁,甚是喜樂……” 就在我津津樂道說個不停的時候,公子忽然從邊上取下一本,看了看封面:“香閨十八術……” 我愣了愣,耳根驟然熱起,連忙將那書從公子手中奪走。 “為何不許我看?”公子頗有興味地問道,“何謂香閨十八術?” 我強作鎮定:“不過是些婦人之事,梳妝穿衣之類的?!闭f罷,我岔開話:“公子,天快黑了,我等還是去備些晚膳吧?!?/br> 公子望望窗外,頷首。 我趁他轉身不注意,胡亂地將那書塞到榻下,隨后也跟著出去。 從萬安館里出來的時候,我讓小鶯備了食盒,里面有現成的飯菜。只須得熱上一熱,便可吃了。 我才將食盒拿到庖廚里,卻見公子已經蹲在灶前,將柴草放到灶里,點火燒了起來。我走過去看,只見鍋里也加了水,不多不少,正好可用來熱飯菜。 雖然我見識過公子做烤魚,但是現在看到他在庖廚中像個廚子一樣燒柴烹食,仍然讓我十分震驚。 我將食盒里的盤盤碗碗放入鍋中,將鍋蓋蓋上。 一時無事,我看著公子,忍不住問:“公子怎會做這許多事?” 公子仍在灶前拿著一根木棍撥著火,神色稀松平常:“做多了自然便會了?!?/br> 我更是不解:“可公子身邊從不缺仆從?!?/br> “出門征戰時我從不帶仆從?!惫拥?。 我聽得這話,驚詫不已:“為何?” “你若是個軍士,見得主帥一副處處要人伺候的模樣,可會信服于我?”公子道。 我想了想,道:“可將帥乃上位之人,總有威儀,有人伺候亦是尋常之事?!?/br> 公子道:“霓生,你可知秦王在遼東,為何如此得人心?我出征大漠時,帳下有個屬官,曾在遼東做了十年府吏。他說秦王待軍士一向甚好,從無上位者架勢,就算不是出征之時,他也時常去營中與軍士同吃同住,故而軍士對秦王忠心耿耿,每逢征戰,皆誓死效力?!?/br> 我心想,你信秦王那公狐貍精的邪。 “秦王不過做做樣子罷了?!蔽也恍嫉?,“好讓軍士死心塌地賣命。他那般詭計多端之人,怎會真心為下面的人著想?!?/br> “就算如此,天下也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惫涌粗?,忽而道,“霓生,你可是仍然為當年秦王要挾你的事著惱?” 我:“……” 何止要挾。我心想。他還對公子的尺素見財起意,妄想據為己有。 不過公子就是公子,總能一眼窺中要害。 “也不是?!蔽已圆挥芍缘卣f著 ,反問,“莫非公子覺得秦王是好人?” 公子淡淡道:“秦王么,不好也不壞?!?/br> “怎講?”我問。 “他不過在做對他最有利的事?!惫拥?,“換做別人,也未必可比他更善?!?/br> 我看著公子,忽而明白了公子變在何處。 如今,他看待世事比從前更加超然且冷靜,全然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沖動。甚至是對于當年曾經大軍壓頂,威脅他性命的秦王,他談論起來的時候也已經全然沒有了喜怒之色,仿佛那只是活在史書或者別的什么故事里的人。 萬安館的菜肴在海鹽頗有名氣,用膳的時候,公子像從前一般,挑著順眼的菜肴先嘗一口,臉上的神色頗為意外。 我很是得意,一邊給他布菜,一邊道:“公子,這些魚可都是今日早晨才從海中撈起來的,雒陽吃不到?!?/br> 公子頷首,吃了兩口,忽而看著我,“霓生,這菜與我做的烤魚相比,味道如何?” 我愣了愣,即刻討好道:“烤魚乃人間至味,自是比不得?!?/br> 公子對我的奉承頗為滿意,興致勃勃道:“那明日我與你一早去買魚,看看這海魚做出來是何味道?!?/br> “好?!蔽倚Σ[瞇。 我終于明白公子離開萬安館前,對我說的那“有你我還不可么”是何意。 事實上,我也可以去掉。因為他的確什么都會,就算把公子一個人扔在這里,他也能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