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第87章 長夜 雖然是半夜三更,但慎思宮中的大火,顯然將許多人都驚了起來。 犬吠聲遠遠近近,我們回到別院門口的時候,旁邊的許多人家都有了動靜,不少人家都點起了燈,且街道上還出現了綽約的人影,似乎是走出來打探城墻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幸好夜色仍濃,公子他們三人里面都穿著玄衣,在暗渠中脫掉了那身容易引人注意的侍衛衣服,潛回別院的時候,并沒有被人發覺。 進了院子之后,桓瓖沒有跟著他們去堂上,沉著臉,徑自回了房中。進門的時候,他一腳把門踹開,“砰”一聲響,嚇人一跳。 未幾,院門外忽而有仆人叩門,道:“公子,公子可醒了?” 桓瓖那般怒氣沖沖的模樣,應當不會有心情去應付,且他和沈沖臉上都帶了傷,要是被仆人看見,恐怕會讓人起疑。 公子對我低聲道:“霓生,你去應答,莫讓他們進來?!?/br> 我頷首,走到院門上,道:“幾位公子都喝醉了,方才回房時不慎出了響動,何事?” 仆人道:“慎思宮那邊起了火,今夜似是出了大事,周圍的人家都醒了,小人來稟報公子?!?/br> 我說:“知曉了,幾位公子皆不許打擾,待得他們酒醒些,我自當告知?!?/br> 那仆人應了,未幾,不再有動靜。 我回到堂上,只見公子正查看著沈沖的傷勢。我也過去看,只見沈沖的臉倒是不像桓瓖那樣揍得難看,只是方才也吃了拳頭,一邊臉上有青紫,嘴角腫了起來。 “覺得如何?”公子問他。 沈沖淡淡道:“不如何,不痛?!彼嫔林?,似乎仍未從方才的情緒中擺脫出來。 這里沒有別的仆人,只有我來給他們清理。我去院子的井里打了水,端到堂上,正要到沈沖面前給他擦拭,公子忽而道:“我來?!?/br> 他說罷,徑自將水盆從我的手中接過去。 “你去看看子泉?!彼f,“若那邊有何事,便來告知我?!?/br> 我應下,往堂外而去。 桓瓖的所作所為,其實我并不覺得意外。與公子和沈沖不同,他從來不在乎什么正道不正道,在遮胡關時便可看出,他是一個很能看得清自身利益的人,也知道自己所求為何。 不過,這并不意味著他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便如方才,他說出了太子妃和皇太孫假死之計以及長公主的后續打算之后,我一直擔心他會直接地將我參與了長公主那些陰謀的事說出來。雖然他不至于知道我做了什么,但是只要說出來,無疑便能讓公子和沈沖的怒氣分攤到我的身上,或許也更能將他們說服。 然而他并沒有。 他的屋子里面黑漆漆的,似乎連燈也不曾點。我走到房門前,叩了叩。 “誰?”桓瓖的聲音**,似壓抑著怒氣。 “我?!蔽掖鸬?。 桓瓖沒有說話,我等了片刻,推門進去。 “誰許你進來?!焙诎抵?,他冷冷道。 “公子也未說不許?!蔽艺f。 桓瓖沒有出聲。 我也不點燈,在黑暗中與他對坐。 “公子還在氣惱表公子么?”我說,“表公子是救了你?!?/br> 桓瓖冷笑一聲。 “云霓生?!彼S刺道,“你是思春思多了,便來給他做說客?” 我不以為忤:“公子覺得我說得不對?那么可說說何處不對?!?/br> “我方才說得還不夠多?”桓瓖反問。 我說:“公子所言諸多好處,關鍵其實不過在于一事。那便是圣上將要病愈,可對?” 桓瓖沒有說話。 “公子可曾想過,若圣上仍然不治,后果如何?” 黑暗中,桓瓖的影子似動了動,片刻,火石光閃起,他將榻旁的燈點亮。 我瞇了瞇眼睛。 “什么不治?”桓瓖用他那雙黑了一邊眼眶的眼睛看著我,“你說清楚?!?/br> 我說:“公子可知圣上那治病的藥從何而來?” “自是蔡太醫所配?!?/br> “那么蔡太醫的藥方從何而來?” 桓瓖啞然。 我就知道長公主不曾告訴他,于是,將蔡氏這藥的來由一一告訴了他?;腑嵚犃?,神色詫異。 “那又如何?”他神色隨即如常,“能治便是藥?!?/br> 我搖頭:“此藥在許多人身上試過,起初亦有效用,但人身體各異,受不受得此毒亦不可一概而論。如那些試藥的人身上所見,大多亦有一時之效,但不久之后,因身體無法抵御毒性,不久便會死去?!?/br> 桓瓖聞言,面色一變。 “此言當真?”他問。 “我怎敢騙公子?”我說,“公子若是不信,可去問長公主?!?/br> 桓瓖看著我,目光不定,好一會,低低咒罵了一聲。隨后,他的神色卻有些興奮,意味深長地看著我:“霓生,我就知道這其中定然有你!” 他的神色配上那只黑眼眶,甚為滑稽,我忍俊不禁。 “子泉公子既如此看重我,便該聽我一言?!蔽艺?,“此事表公子既然選在那暗渠中過問,便是他不打算與公子追究。公子便是有理,也不可再往下做,否則如表公子所言,天下陷于大亂,只怕亦非公子所愿?!?/br> 桓瓖神色猶疑:“可若是圣上病好了呢?” 我說:“無論圣上病好還是并不好,公子將皇太孫留住,天下也不過是有了一個年少且毫無靠山的儲君。于桓氏和沈氏而言,要對付皇太孫也仍有許多機會,豈不比拿天下大亂之險去賭更好?公子若不以為然,可想那荀氏與龐氏,他們注定落敗,乃是因為他們皆豪賭之徒。他們以闔族性命為賭注,不是大獲全勝便是闔族身首異處,故而不得不行事暴戾,毀壞根基而不自知。公子想那史上如他們一般瘋狂的人,便是王莽那般登了帝位,可有全尸留下?” 桓瓖不語。 “如此,你不該只勸我?!边^了會,他忽而道。 我不解:“公子何意?” 桓瓖看著我:“你也該勸勸他們?!闭f著,停了停,“尤其是元初?!?/br> “我家公子?”我問,“為何?” “他想做純臣?!被腑嵉?,“便是身居高位,他也總想著他的天下。有朝一日,他若遇上與逸之一樣的事,他會比逸之還要執拗?!?/br> 我默然。 我知道他此言不虛。公子就算是想做肱股重臣,也是為治天下的抱負而做的。 “這天下就算不亂,桓氏和沈氏也總有一日會問鼎權位?!被腑嵉?,“無論他如何想皆無法撇開,他須得早日想明白才是?!?/br> 我看著桓瓖,不置可否。 “還有一事?!蔽艺f,“今夜之事,以及太子妃和皇太孫之事,公子不可告知長公主,亦不可告知其他任何人?!?/br> 桓瓖一愣,隨即擺出不以為然之色。 “若我說了呢?”他說。 “若公子說了,我日后便不再為公子出謀劃策?!?/br> 桓瓖:“……” 正當他神色不定之時,門上傳來響動。我和他皆噤聲,看去,卻見是公子走了進來。 “如何?”他走到近前,看了看桓瓖的樣子,又看看我,“未曾給他清理?” 桓瓖“嘁”一聲,大咧咧地靠在憑幾上,頂著半邊黑眼眶把頭一撇,“那點功夫耐得我何,不必清理?!?/br> 公子不理會他,對我道:“霓生,去取些水來?!?/br> 我一眼應下,去院子里打水。待得回來,公子親自將巾帕濕了,給他擦拭傷口?;腑嵐娌皇鞘裁粗v內涵的人,碰得一點疼就叫,還罵人。最后,公子終于不耐煩了,將水盆丟給他,讓他睡下的時候自己敷上。 “霓生,隨我回去?!惫拥?,“他死不了?!闭f罷,朝外面走去。 我訕然,再看向桓瓖,只見他雖一臉不服氣,卻還是乖乖地自己拿起濕巾帕敷在眼眶上。將另一只眼睛看著我,似乎還在想著我方才說的話。 “霓生?!惫拥穆曇魪拈T邊傳來,我跟上前去,隨他離開。 回到堂上的時候,沈沖已經不在了。公子走過去,從案上拿起一本書,翻了起來。 若說我佩服公子什么地方,那就是他真喜歡看書,就算這么一個看上去什么也沒有的舊宅子,他也能翻出書來看。 “公子不去歇息?”我問。 “還不累?!惫诱f。 怎會不累……我正要說話,忽然,聞到一股香味。 看去,卻見公子旁邊的案上擺著一只碗,走近前去看,是滿滿的一碗rou穈粥。 公子看我一眼,道:“站著做甚?吃吧?!?/br> 我一愣。 “這是給我的?”我問。 “不是給你那是給誰?”公子道,“你申時用膳,奔波了許久,早該餓了?!?/br> 我詫異地看著他,心中不由地一暖。 “公子特地讓人做的?”我臉上微微發熱,瞅著他,一邊坐下一邊問道。 其實我想問,公子特地讓人為我做的? “我見夜色已深,便讓仆人做些來,可我和逸之都不餓,便留給了你?!彼f著,似乎不想與我多費口舌,繼續拿起書來翻,淡淡道:“快吃,送來已有片刻,再不吃便要涼了?!?/br> 就做了一碗,還說是為幾個人準備的……我心里嘀咕著,也不推辭,應聲坐下來。 那粥頗為濃稠,rou穈也甚足。我用湯匙舀起,吹吹熱氣,吃了一口。如公子所言,我奔波整夜,肚皮早已餓得貼起。濃稠的粥米入口,倍覺香濃。 吃了幾口之后,我瞅向公子,忽而見他也看著我,不知是在看粥,還是在看我的吃相。 我知道自己方才吃得有些狼吞虎咽,忙斯文坐起來,假意客氣道:“公子真不吃么?不若再去讓仆人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