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沒多久,他終于一把將我捉住,正摟到身前,我借勢掄起刀鞘,重擊在他后腦勺上。 魯京登時閉上眼睛,直直暈倒了下去。 我嫌棄地將他抓過的地方往幔帳上擦了擦,未幾,忽而聽到外間有動靜,忙放下道,原路出去。 “司馬睡了?!睕]多久,我聽到里面從人驚訝地說。 另一人長吁口氣:“他可終于睡了……” 第86章 放火 待得那室內重歸安靜, 我推開窗戶,重新潛入室內。 從人已經替魯京寬了衣服,他好端端地睡在榻上,身上蓋著褥子, 跟剛才的醉態比簡直斯文。 這夜里沒有月光, 看不太清,我又往湊去門外聽了聽動靜, 那些侍從在屋外用抱怨的語氣祈求著魯京千萬別又醒來鬧, 讓他們好好睡一覺之類的話, 過不多久, 沒了聲響。 我放下心來,閂上門,返回室內去。 這屋子想來從前也是貴人住過的, 臥室四面有厚實的幔帳。為免被外面的人瞅見燈火光生疑, 我將近前的幔帳放下,然后,把燈點上。 榻旁的銅盆里還剩著些水,許是方才給魯京擦臉用的,這是正好。 我從懷里取出一只油紙包, 打開, 里面是淡褐色的粉。我將粉倒一點在銅盆里,撈勻, 未多時, 即結成膠狀之物, 軟軟的,如同面團。我將此物覆在魯京的臉上,細細抹勻,等了一會,再揭下來,便得了一張易容用的膠皮。 這也是祖父傳下的。他從前扮璇璣先生的時候,不愿以真容示人,又覺得普通的化妝之術不夠保險,便研制了此物。它以魚膠、樹脂等諸多膠物熬成,加顏料調作膚色,然后曬干,細細研磨成粉。遇水之后,此物即又溶為膠裝,可自行捏出形狀,也可敷在面上復制人臉,只要做得細致,可以假亂真。 魯京的室中有銅鏡。我在鏡前坐下,把臉沾濕,再將那膠皮覆在臉上。此人的臉型比我寬大,我另外用膠在眉骨、顴骨、頜骨等處墊上,再按他的模樣貼上眉毛和胡子,調整了一會,只見鏡中儼然出現了一張魯京的臉。我用妝粉將邊緣和瑕疵之處一一修飾,半個時辰之后,雖然仍覺得有些地方仍不如意,但夜色之中已經能應付尋常人的判斷,可以過得去。 畫好了妝,我從他的柜子里翻出些薄衣,纏在身上,充作肥rou。然后穿上他的官袍和官靴,配上印綬、腰帶和佩刀,戴上帽冠。 最后,便是氣味。魯京方才大醉,官府上都是酒氣,不過我嫌不夠沖,又拿起一旁擺著的酒壺,往上面灑了些。見酒壺旁有一盤栗子,也順上兩顆。 鏡中,我儼然已經是魯京的模樣,就是眼神太正經了些,不夠猥瑣。 我想了想,照著榻上人事不省的魯京的樣子,往臉上抹上些酒醉一般的酡紅,再想想公子的模樣,色迷迷一笑。 像了。 云霓生,心里嘖嘖地鄙夷,你可千萬不能變成他這個樣子,否則公子要嫌棄死你…… 我一邊腹誹著,一邊將方才行事的痕跡抹除,各樣物什歸回原位,看上去,除了魯京的官服等物不見,其余陳設并無異樣。最后,我滅了燈,將幔帳掛起,翻窗離去。 寶樓的位置就在慎思宮正中,占地頗大。作為先帝心中摯愛,寶樓建的甚為奇巧,四面皆有復道,連接寶樓四方的樓臺殿閣。寶樓上的燈臺很多,形狀各異,設置奇巧,據說全部點上之時,乃是璀璨無匹。傳說先帝在位時,高興了就令人將寶樓中的寶物陳列出來,點起燈臺。然后邀來喜歡的臣僚和嬪妃,在四面的殿閣中飲酒作樂,觀賞那些寶物與燈光輝映的琳瑯美景。 可惜當今的皇帝嗜好是美人,對寶物的想法就是通通鎖起來,要用的時候拿去充國庫。所以我跟了公子三年,從未像今日這樣接近過寶樓,自然也無從觀賞那傳說中的奇景。 魯京平日里如何來寶樓巡視,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喝醉的時候,慎思宮中無人敢惹。 路上,我將一顆栗子剝了,放入口中。待得走到離寶樓十數丈遠的地方,我走到大路上,學著剛才魯京的腔調,粗著嗓子,口齒不清地哼起曲來。 慎思宮是個封閉之所,故而寶樓雖有守衛,但并不多。一眼望去,樓前當班的衛士大約四五人,樓中或許還有另外的人專司夜巡。 其時已是深夜,寶樓前雖有燈火照明,但并不太亮,堪堪夠衛士看得清路。當班的衛士正在閑坐聊天,驀地看到我,紛紛站立起來,如同盡責守衛之態。 “司馬?!币幻查L模樣的士卒走過來,臉上堆著笑,行了禮,“司馬怎來了?” 我沒答話,如醉漢一般站定,指了指寶樓。 “司馬要巡寶樓?” 我不理他,晃著步子,徑自往前。 那什長忙要過來扶我,我突然將腰上的佩刀抽出,指著他。 什長已經,愣在當下。 “爾等……”我晃了晃刀尖,又指指其余的守衛,打個嗝,“偷懶……” 什長面色一邊,笑意堆得更高:“司馬哪里話,我等……” “欲害我……”我盯著他,“……殺無赦……” 眾人面面相覷。 有兩人朝什長遞眼色,壓低聲音提醒他,讓他莫來惹我。 我又將刀尖指著他們,瞪眼:“說甚……” 他們忙賠笑,點頭哈腰:“小人不曾言語!” 我不理他們,將刀收好,一揮手,喃喃道:“走開……”說罷,一搖三晃,繼續往寶樓里去。 沒有人敢再近前來,我一邊嘟噥著“走開”,一邊進了前門。 只聽那些衛士在后面嘀咕:“……嘖嘖,又醉了……” “……還是跟去看看?” “莫去,他拔了刀,可會真砍人……” “嘖嘖……” 待得走了一段,我往身后瞅了瞅,果然沒有人再跟來。 我仍舊哼著去,腳步卻加快,走到寶樓下,拾階而上。 為了防火,寶樓上并不點燈。不過無妨,眼睛習慣了夜色之后,仍能看得清楚。 寶樓建在石臺之上,階梯約有數十級,抬頭望去,可見寶樓的身影在夜色中黑黝黝的,如同巨塔壓頂。 為了讓救火的人麻煩些,也為了遠處的人能看得更清楚,我打算從最高層開始,每一層都點上。 或許是天太冷,沒有人上來巡視,寶樓上只有我一人。待得我走到頂層時,只覺風迎面吹來,雖然身上裹了許多衣服,還是不由地打了個顫。不過今日的風不算大,對于縱火來說乃是上佳。 此處乃是慎思宮中的最高處,能聽到下方的許多聲音。那些士卒們無事的閑扯,還有遠處,不知哪個跟著魯京一道喝了酒的醉鬼還在扯著嗓子發瘋。我呵一口氣,搓搓手。心里想著公子那邊。魯京的室中有滴漏,我來之前特地看過,現下,應該已經快要到子時了。公子他們也應當已經下到了那暗渠里,或許已經藏身到了花園,正在一個隱蔽的地方盯著這樓上。 事不宜遲,我挑了背風處,從懷里掏出一只小藥瓶來。 祖父從前甚少干放火的事,他說此事容易傷及無辜,缺德。當然,有時迫不得已,缺德也干。像我這樣,為了聲東擊西點一點無人的房子,無傷大雅。而既然是祖父傳下的手藝,那么自然是要講究些。他從不像尋常的蠢賊那樣辛苦地抱一捆柴火去點房子,而是從他最喜歡研習的煉丹之術里面得到啟示,配出了只須一點點就能引起大火的藥粉。 我用手摸著樓板的縫隙,將藥粉細細地灑在上面,拖出長長一道,在終點灑上一小堆。然后,我下了樓,依樣在每層做了手腳,最后,我又回到頂層,打起火石,將藥粉點上。 火苗燒了起來,不到一節指頭高,但燒得甚為穩定。它不會一下蹭起來,卻會慢慢地一路燒過去,不久之后,到達終點。那堆藥粉上方,是闌干。它雕飾得十分精美。鏤空的花紋細密而錯落,乃是上好的引火之物。 這里是高樓,又處在夜色之中,這點火光不會被人發覺。待得看那火路無礙了,我即刻起身走開,下了樓,一層一層點火,然后又沿著復道走到旁邊的另一處殿閣,依樣放藥點上。 當最后的一處點上的時候,我望見寶樓頂上已經能望見了火光,且蔓延到了有風之處,火借風勢,一下旺了起來。遠處,似乎有人在喊叫,我毫不耽擱,離開殿閣,用繩索攀上宮墻,離開了此地。 當我走到宮道上的時候,我已經能聽到宮中四周云板猛響,而寶樓上的火越少越大,就算在黑夜里,也能望見沖天的濃煙。 不少衛士慌慌張張地朝那邊跑去,手里拿著通和盆。 此時不可再裝醉,我將栗子吐了,一邊粗著嗓子喊,“救火!救火!”一邊像催人救火一般,朝反方向奔去。寶樓那邊的事實在重大,就算我的聲音著實不大像,亦無人理會。迎面過去的幾隊士卒都一邊應著一邊神色慌張地朝寶樓而去。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宮人,顯然是匆匆起來,頭也來不及梳,抱著盆跑了出來。 許是引得公子提起的失火之事,慎思宮中的人對火情的敏感有些超乎我的意料。那火情起來之后不久,附近宮室的人便驚動了起來,且許多人出來的時候,桶盆之中都盛了水,顯然是有了經驗,知曉寶樓下的水源不夠。 這自是我所希望的。最好太子妃宮室里的守衛也緊張起來,跑去救火,這樣,便可免得我再費周章。 但他們并未如我所愿。 待我跑到太子妃宮室時,那些守衛沒有動,只是望著遠方的火光,驚疑不定。 “愣著做甚!”我沖沖地走過去,罵罵咧咧“救火!去救火!” “稟司馬!”其中的什長跑過來,行個禮,“宮正白日里才吩咐我等,不可離開一步……” 他話沒說完,我一口唾在他臉上,學著嗓子喊破了一般的聲音,指著他罵道:“宮正算老幾!蠢豎!那寶樓若塌了,我等都要殺頭!” 那什長唯唯連聲,卻看著我,似乎有些猶豫。這時,突然,一陣火苗從寶樓旁邊的殿閣上方竄起,好像是燒到了里面的陳設之物,火光熊熊,倒是比寶樓上的還大。 “看見不曾!快去!”我暴怒大喝。 那什長再也不敢耽擱,忙應下,帶著手下往那邊跑去。 我跟在他們身后,也罵罵咧咧地走著,未幾,閃身到附近的巷子里。 慎思宮中如今一時大亂,這身偽裝已無大用,且礙手礙腳,不如除去。我迅速地將面上的膠皮揭了,脫掉官服等物,穿著里面的玄衣,順著墻根出去。人都被引去了寶樓,宮道上一個人也沒有,我走到門前,推了一下,果然,門開了。 才進去,突然,眼前刃光一閃,幸得我躲避及時,不曾傷到。 “霓生?”那襲擊的人卻是桓瓖,他看到我,神色登時又驚又喜,忙道,“傷了不曾?我還以為你……” 我忙示意他噤聲,問:“公子他們何在?” “就在室中?!被腑嵉?,“太子妃他們要更衣?!?/br> 我頷首,對他說:“公子留在此處,把門閂上,若有人來,切記不可開門?!?/br> 桓瓖道:“我知曉?!?/br> 我即刻又往室內而去,才進門,我就看到了公子和沈沖,他們看到我,一樣露出驚喜之色。公子如同大松了一口氣,急急問道:“你去了何處?” 說實話,看到他那瞬間變幻而去的焦慮之色,我心中忽而甜了一下,好像喝了苦藥之后被喂了一口糖。 “自是去放火?!蔽逸p松一笑,忙問,“太子妃和皇太孫還在更衣?” “正是?!鄙驔_道。 我不多說,往內室而去。 只見二人都已經匆匆換上了衣服,只是桓瓖找來的侍衛衣服對于皇太孫來說仍顯得太大,袖子和袴上都長了一截。 太子妃正要給他把衣服折好,我說:“不必多管?,F下外面無人,先走要緊?!?/br> 二人皆頷首,隨著我出了門。 見到他們出來,沈沖和公子忙行禮。 太子妃道:“冼馬與侍郎不必多禮,不知現下,該往何處去?” 沈沖道:“我等尋得萬全之處,太子妃與殿下隨臣出去便是?!?/br> 太子妃頷首,不再多說,拉著皇太孫,隨沈沖快步離去。 公子正要隨著走開,回頭,卻發現我沒有動。 “公子隨表公子他們先走,我隨后就來?!蔽艺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