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長公主道:“貴嬪有請,妾自是欣然隨往?!闭f罷,攙著她的手,往菊園邊上的亭子里走去。 董貴嬪身邊只有一個老宮人,看樣子是多年的心腹。長公主身邊也只有一個我。他們二人慢慢地閑談著,在花園中的小路里穿行,我和那宮人落后兩步跟著,亦步亦趨。 我聽到長公主又夸起了園中的花,董貴嬪嘆道:“無人觀賞,好又有何用。老婦不似太后兒孫滿堂,宮中總是熱鬧的,上回子啟回朝,我身體好了些之后,每日陪我到園中來,方覺得有了些新鮮的樂趣。老婦那時便與他說,他已年紀不小,若是別的宗室王侯,早已有了兒女,老婦這宮中也不會總是這般冷清?!?/br> 這話里話外已是有了意思,長公主是個精明的,即接過話來,笑道:“哦?不知子啟如何回答?” “他一貫那般心不在焉,又說他年紀尚輕事務繁忙,又說遼東無門當戶對之人?!倍F嬪說著,又嘆了一口氣,“先帝若還在,定也要被他氣上幾次?!?/br> 長公主道:“子啟脾性一向如此。不過他說的亦是實在,遼東那偏鄙之地,哪里有什么世家閨秀,只怕子啟要是娶一個回來,貴嬪也不滿意。子啟獨守北方,日常之事定然繁多,他無暇cao心亦在情理。不瞞貴嬪,此事太后亦時常牽掛。上回子啟回來時,她還特地與我等說過,要妾等留意,若有賢良溫順又堪為王后的世家女子,定要告知貴嬪?!?/br> “哦?”董貴嬪笑了笑,“太后每日cao勞,竟也牽掛此事,卻是為難她了。不知公主尋得如何?” 長公主嘆道:“此事既是太后之名,妾豈敢怠慢。只是子啟乃妾與圣上手足,論才能,亦是宗室之佼佼者。妾數月以來,在各家閨秀中打探,那些出身可與子啟匹配的,不是許了人,便是年紀不合適,甚為難尋?!?/br> 董貴嬪頷首,沒有言語。 二人走到了亭中,長公主扶她坐下,繼續道:“不過妾近日卻想到一人,她正值議婚之齡,無論出身還是年紀,亦與子啟相善?!?/br> 董貴嬪抬眼:“哦?何人?” “想來貴嬪也見過?!遍L公主微笑,“便是昌邑侯的第五女,名緹。平日里也來過宮中,想來貴嬪亦見過?!?/br> “桓緹?”董貴嬪看著長公主,亦莞爾,道,“確實見過,相貌舉止皆端莊?!?/br> “正是?!遍L公主道,“她是妾從小看著長大,最知她品性,文雅識禮,見者無人不稱贊。改日妾將她帶來宮中,貴嬪見了,比也是歡喜?!?/br> “如此,便有勞公主掛心?!倍F嬪道,說罷,忽而有些感慨之色,“先帝臨去之前,最不放心的便是子啟,嘗囑咐老婦好好照顧,不可怠慢。如今此事若了,老婦就算旋即西去,亦可無所牽掛?!?/br> “貴嬪哪里話,”長公主淡淡一笑,“以貴嬪福澤,必可子孫滿堂,壽如山石?!?/br> 董貴嬪神色和藹,不多說下去,又與長公主聊了些各宮的近聞。沒多久,宮人過來,說園中有風,董貴嬪身體剛剛痊愈,不能久留此處,須得回殿內去。 長公主亦不久留,又攙起董貴嬪往宮室中去?;氐搅说钌?,她寒暄兩句,向董貴嬪告辭。 “我這兩日一直想去探望太后?!倍F嬪道,“可惜身上亦有些不好,只恐過了病氣?!?/br> 長公主好言安慰道:“貴嬪不必過于憂心,太后亦記掛著貴嬪,待過了些時日,太后與貴嬪皆好些了,再一道聚首,豈不甚好?!?/br> 董貴嬪頷首。 長公主正要行禮,這時,一名內侍匆匆走了進來。 “貴嬪?!彼A道,“中宮駕到?!?/br> “中宮?”長公主和董貴嬪皆微微變色,相視一眼,忙起身往殿前走去。 果然是皇后,才出到階上,正見儀仗入內。 皇后一身燕居常服,看上去頗為隨和,走入庭中,步履不急不緩。 長公主攙著董貴嬪,忙走下階去,向皇后行禮。 皇后親手將董貴嬪扶起,道:“貴嬪身體不適,切莫多禮?!闭f罷,她又看向長公主,莞爾,“不想公主今日也在?!?/br> 長公主道:“太后在病中聞得貴嬪身體又不好了,遣妾來探望?!?/br> 皇后頷首:“太后果是心善之人。妾亦是聞得此事,今日正好空閑,便來看看貴嬪?!?/br> 董貴嬪忙行禮道:“勞皇后牽掛,老婦惶恐?!?/br> 皇后道:“貴嬪哪里話,妾身為中宮,貴嬪安康,便乃妾身負之任?!?/br> 董貴嬪露出感激之色,將皇后迎入殿中。 待得在上首坐下,皇后將四下里望了望,嘆道:“人人皆言貴嬪樸素,如今看來,卻是確實?!?/br> 董貴嬪微笑:“老婦每日讀書看經,心神寧靜,別無他求?!?/br> 皇后又問道:“聽聞前些日子夜里大風,這宮中竟刮斷了樹枝,將殿閣打壞,可有其事?” “確有其事?!倍F嬪道,“那是多年的老樹,一時抵擋不住,便折斷了?!?/br> 皇后皺眉,對身旁的內侍道:“同是刮風,怎別處殿閣不見打壞?必是有司怠慢,疏忽了貴嬪宮中日常修繕,須得責問?!?/br> 內侍忙道:“小人遵命?!?/br> 皇后神色稍解,轉過頭來,又問候了一番董貴嬪的身體。 董貴嬪一一答了,皇后嘆道:“如今即將入冬,貴嬪宮中若有缺憾之物,定要告知少府。貴嬪自是平和寡欲之人,可身體還須保重?!?/br> 董貴嬪應下,再度謝過。 皇后笑了笑,卻看向長公主。 “元初之事,妾近來時常聽人提到?!彼f,“不知何時去散騎省赴任?” 長公主道:“元初就任之期,就在明日?!?/br> 皇后頷首嘆道:“從前圣上就說過,他這些子侄輩中,宗室未必有甚出息之人,元初則定然是良材。如今所見,果不其然?!?/br> 長公主亦笑:“中宮過譽?!?/br> 皇后拿起邊上的茶杯,輕輕吹一口氣:“若妾未曾記錯,元初快十九了,可對?” 長公主道:“正是,他二月十六出生,還有三個月?!?/br> 皇后微笑:“仍未議親么?” 我在長公主身后聽得這話,不禁心頭一動??聪蚧屎?,她正抿一口茶,神色悠然,似平日閑聊一般。 “還未曾?!敝宦犻L公主道,“元初曾得讖言,不可早婚,故而妾與丈夫未敢為他議親?!?/br> “雖還不可議親,但先行定下,當未嘗不可?!?/br> 長公主詫異不已。 “哦?”她說,“皇后之意……” 皇后笑了起來,神色柔和。 “妾這些日子,一直在想著此事,今日恰好遇得長公主,便索性與公主說道說道?!彼龑⒉璞畔?,“不瞞公主,妾有意給元初提親,不知公主意下?!?/br> 長公主的聲音亦是委婉:“如此,不知是哪家閨秀?” “能配上元初的女子,豈可出身平凡?自當是皇家?!被屎蠛蜌獾卣f,“南陽公主上個月滿了十四,這般年紀,也該議親了。從前圣上總說不舍得她早早嫁人,妾思及此事,元初倒是合適。如今定下,南陽公主可在宮中多留幾年,直到元初無礙了再成婚,豈不兩全其美?” 我愣住。 長公主看著皇后,過了一會,也笑起來。 “皇后賢明,此言甚是。元初得皇后如此抬愛,實乃大幸?!彼f著,卻話鋒一轉,“不過這般大事,妾不敢擅自做主,須得回府與丈夫商議?!?/br> 皇后道:“這是自然。公主婚事乃有司主持,妾不過先與公主提起,若府上無異議,妾即可召宗伯及太常相商,以成好事?!?/br> 長公主面露喜色,向皇后拜謝。 皇后此來,坐得并不久。又閑聊了一番之后,她望望天色,與董貴嬪和長公主告辭。 長公主亦不久留,隨著皇后出了宮門,再行禮將她送走,也自行登車而去。 不只是我,皇后方才的舉動,也令長公主十分驚訝,坐在馬車上,她的神色仍不得鎮定。 “皇后這是何意?”她低聲道,“怎會這般來獻殷勤?” 我說:“自是為了拉攏公主?!?/br> “哦?”長公主道,“她拉攏我做甚?!?/br> “為了皇太孫之事?!蔽艺f:“只怕不久,皇后便要對皇太孫下手,然后立平原王。到了那時,無論朝廷還是宗室,必又是一場沸沸揚揚,皇后須得公主支持?!?/br> 長公主想了想,道:“既要我支持,為何要為南陽公主說媒?讓一個龐氏的閨秀嫁來桓府豈不更好?!?/br> 我搖頭:“若要拉攏他人,必當投其所好。龐氏的閨秀,公主如何愿意?且南陽公主的外家不過一個新野侯陳衷,勢單力薄,一來可隨意拉攏,一來也不必懼怕白白為他人搭橋,豈非大善?!?/br> 長公主聽著,露出冷笑。 “如此說來,她卻是有求于我?!逼?,她又問,“依你所見,我可答應否?” 答應個屁。 話到了嘴邊,我卻說不出來。 ——那點才名,不過是世人消遣之物,我要成為我祖父那樣的肱股重臣…… 莫名的,我想起了公子曾說過的話。 我皺眉,咬了咬嘴唇。 “霓生?”長公主見我不言語,露出疑色。 我說:“奴婢不敢妄言。不過公主方才不曾回絕,想來已有計議?” 果然,長公主彎了彎唇角。 “如皇后所言,可與元初相配之人,非南陽公主莫屬?!彼従彽?,“此乃其一。其二,我答應了皇后,則如立下許諾,皇后必會對我等放心許多,于大事有益?!?/br> 想法倒是沒什么錯處。 我說:“不過公主可知,淮陰侯亦期望表公子尚公主?” 長公主道:“自是知曉?!?/br> 我說:“公主答應了,只怕淮陰侯不喜?!?/br> 長公主不以為然:“他有甚好不喜。這是皇后配給元初的,又不是我求來的。且沈氏出了一個太后一個貴妃和一個皇子,莫非還不知足?什么好處都想占,天下豈有這般好事?!?/br> 我說:“話雖如此,可桓氏與沈氏兩家一向共進退,如今大敵當前,還是和氣為上?!?/br> “只不過是定下個意向,又不是正式行六禮?!遍L公主道,“先讓有司定下,待得解決了宮中之事再讓他知道不遲?!?/br> 我還待再說,長公主看著我,意味深長:“你以為不妥么?” 我忙道:“凡事皆有好壞,奴婢不過替公主想一想壞處?!?/br> 長公主道:“我知曉了,此事我自有定奪?!闭f罷,又問,“今日董貴嬪之意已是明確,只不知秦王那邊又會如何?” 我說:“秦王不會回應。今日之議,不過給他指了一條路,不過以秦王之智,一旦時勢水到渠成,他自會來走?!?/br> 長公主頷首。 我又道:“只是秦王甚為精明,要引他入局,有一事須得嚴守秘密,不可被其知曉?!?/br> “何事?”長公主問。 “便是醫治圣上之事?!蔽艺f,“秦王來雒陽的前提,乃是深信陛下不治。若其聞得風聲,必會按兵不動,公主則要功虧一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