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我說:“蔡氏世代行醫,最拿手的便是毒物,前朝太醫蔡敏曾配過一劑藥,叫風回散,常人服下,未出三刻即斃命;而中風者服下,則可頃刻見效,康復如初?!?/br> 長公主吃一驚:“有這等事?”說罷,她卻露出疑色,“那蔡氏若有這等神藥,豈非早已聞名天下?!?/br> “這便是曲折之處?!蔽倚α诵?,“蔡敏當年制得此藥時,確曾名聲大噪,然很快便出了事?!?/br> 長公主道:“何事?” “當時的丞相賈勉中風不可言語,服下蔡敏的藥之后,第二日便暴亡。朝廷以謀害重臣之罪,將蔡敏逮捕下獄,不日之后,蔡敏即橫死獄中,此藥亦再無聲息?!?/br> 長公主想了想,道:“有這等事,如此說來,卻是不可用?!?/br> 我說:“公主有所不知,賈勉暴亡之事,實與蔡敏無關。彼時宦官篡權,與賈勉等重臣爭斗甚烈,此事乃是有人為除掉賈勉,偷將賈勉的藥掉了包,卻嫁禍給了蔡敏。這般禍事非同小可,蔡氏族人亦從此謹言慎行,為免事端,再不敢用此藥?!?/br> “竟有此事?!遍L公主了然,又道,“可如今已過去多年,若此藥已失傳,如之奈何?” 我說:“并未失傳。如今蔡氏家學集大成者,便是蔡允元,他熟知蔡氏各類祖方,必也知曉風回散?!?/br> 長公主的臉上露出希翼之色,片刻,卻道:“可他是皇后的人,就算我去找他,他如何肯助我?他既是如此貪圖名利之人,又怎保他不會去皇后面前賣了我?” “不必公主去找他,他自會來找公主?!?/br> “怎講?” “此事奴婢自有辦法?!蔽艺f:“蔡允元之妻孫氏,與公主身邊的李女史是同鄉,彼此識得。蔡允元雖性情高傲,對孫氏卻是一向俯首帖耳,言聽計從。且蔡允元雖是皇后的人,可他所求之事,只有長公主和圣上能給?!?/br> 長公主問:“何事?” 我說:“蔡允元雖入太醫署已有二十余年,然一直不過是個醫士,而與其同齡的太醫張緹已官至太醫令。蔡允元對此甚為不滿,亦因此與張緹不善。蔡允元曾有立功受封之念,曾向皇后提出醫治圣上,然皇后非但不許,還將其斥責了一通。公主但想,若此時公主示意明路,蔡允元豈會不愿?公主放心,待得依奴婢之計行事,蔡允元必是死心塌地?!?/br> 長公主露出了喜色,卻又猶豫:“如你所言,這回風散雖有奇效,可究竟是毒物,圣上服下,若萬一……” “這便是須得長公主抉擇之處?!蔽铱粗?,“圣上病勢沉重如此,雖每日藥石不斷,依太醫之言,亦撐不過半年。若公主放任不管,半年之后山陵崩,則是佞人為所欲為之時。等死,不若一搏,公主明鑒?!?/br> 長公主目光炯炯,未幾,變得沉著而堅定。 “治好了圣上,而后呢?” 我說:“圣上雖可治,但皇后掌握禁軍大權。她殺了太子、荀氏和謝氏,孤注一擲,本已十拿九穩。圣上一旦醒轉,他們必是自知大難臨頭,難保不會做出弒君之事?!?/br> 長公主頷首:“言之有理?!?/br> “故而圣上身邊須得人護衛?;屎笥熊魇现b,無論內衛還是北軍諸營,都比荀氏掌握更緊。殿中將軍庾茂、程斐,倒荀時追隨皇后,已是不可信。長公主要護衛圣上周全,唯有另尋他人?!?/br> “他人?何人?”長公主道。 “宗室?!蔽艺f。 長公主神色狐疑。 “宗室皆諸侯王,你方才不是說要防備諸侯王?”她問。 我說:“若圣上不治,又無儲君,諸侯王必反。而圣上一旦可主事,這天下便還是圣上的。諸侯王如散沙,無號召之名,則難以聚結,不足為患?!?/br> 長公主道:“如你所言,天下宗室多矣,卻可求助何人?” “豫章王?!蔽艺f,“豫章王從前征伐多年,豫章**士皆歷練精銳,不遜于禁軍。且眾多宗室之中,豫章王亦最得圣上信賴,可為臂膀?!?/br> “他?”長公主不以為然,“他那般惜命之人,已經被逼得辭官就國,恐怕不會應許?!?/br> 我說:“常言燈下黑,豫章王這般看似黯然失勢的人,方為最佳?!?/br> “怎講?” “以豫章國之力,若皇后以豫章王為患,又豈會放他就國?此事既然可成,便可見皇后已對豫章王不再顧忌?!?/br> 長公主頷首,卻皺眉道:“圣上對豫章王如此倚重,方入朝便以高官加身,豈料一旦有事,他亦與別人一般明哲保身,任由荀氏作亂。如今皇后圖謀不軌,他又退得更快,將大事交與他,我甚為不放心。且你怎知豫章王不會將我賣了?” 我說:“圣上倚重豫章王,自有其道理,而豫章王看似懦弱,實則頗有所算計。荀氏當權時,豫章王與荀尚同為輔政大臣,自是被荀尚視為首患,若輕舉妄動,于事無益?;屎笠嗳?。豫章王身在雒陽,空有高位虛名,一舉一動皆在監視之下,便是有救國之志亦力不從心。且豫章王有了兵馬,自是比困在雒陽對公主有用?;屎髮υフ峦醯拇驂?,不遜于荀氏。豫章王就算出賣公主投靠皇后,皇后也不會予其多少好處,讓他在皇后與圣上之間擇選,孰優孰劣,他必是心知肚明?!?/br> 長公主道:“可他已經回了豫章國?!?/br> 我莞爾:“豫章王雖不在,可奴婢聽聞寧壽縣主還在雒陽打理王府之事?!?/br> “寧壽縣主?”長公主訝然,“她一個女兒家,說得何事?” “公主不可小覷寧壽縣主?!蔽艺f,“豫章王世子年幼,王后臥病,這些年乃是她助豫章王理事,豫章王每逢聚宴會客,寧壽縣主也俱是陪伴在側。放眼天下諸王國,又有幾個王世子如寧壽縣主這般受倚重?” 長公主沉吟片刻,又道:“如你所言,豫章王將國中兵馬調來,可就算進得雒陽,還須得入宮城,豈非要先大戰一場?” 我說:“皇后手握禁軍,自是不會放豫章王進來。不過圣上若能出去,則可省了此事?!?/br> 長公主目光微亮,忙問:“如何出去?” 我說:“此事不難,奴婢亦有計議。只是此事關系重大,雖上天有示,亦難防萬一,公主須得考慮周全?!?/br> 長公主問:“何謂萬一?” “奴婢說過,圣上乃天子,其命理不可妄測。故而雖奴婢得先祖示下,得了解救之法,亦無從得知用在圣上身上是否奏效?!?/br> 長公主神色沉了沉,道:“如此,你有何計議?” “這便是奴婢所說的下策?!蔽艺f,“萬一圣上不得醫治,公主當務之急,便是守住先帝基業,以防大亂?!?/br> 長公主頷首:“此言甚是??苫屎蠹谙疑?,必不會聽我勸諫罷手止步,如之奈何?” 我說:“如此,便只有尋找制衡之道。若要震懾皇后及諸侯,非手握十萬以上重兵者不可為?!?/br> “十萬?”長公主皺眉,想了想,忽而面色一變,“你是說……秦王?” 我頷首:“正是?!?/br> 室中倏而安靜下來。 長公主定定看著我,似倒吸了一口涼氣。 “秦王雖為圣上忌憚,但如今之勢,可以一己之力抗衡皇后及諸王者,唯有秦王?!蔽艺f,“只要秦王來雒陽,無論皇后還是諸侯王,必然因忌憚而不敢輕舉妄動,如此,至少可保雒陽及內宮無血光之患?!?/br> 長公主道:“話雖如此,若秦王挾天子自立,豈非又是一個荀尚或皇后?” “就算如此,長公主亦不會吃虧?!蔽艺f:“秦王就算有野心,也并非貪婪無謀之輩。他在遼東掌兵七年,若要弒君自立,早已攻來。而他安分至今,何故?乃是他亦知曉名正言順之道。古往今來,僅憑兵馬篡位者,鮮有善終。且當今天下諸王侯國皆養兵,一旦有人開了以武篡位之例,則動亂之始,他便是得了雒陽,亦不得不陷入四方征討不得安寧。孰利孰弊,秦王自有計較。秦王若想坐穩天下,便須得尊者出面為之正名。公主但想,到了那時,他當求助何人?” 長公主目光隱動。 “你是說,太后?” 我頷首,笑了笑,道:“且據奴婢所知,秦王尚且無嗣。公主可想過,他得了天下,又傳給何人?” 長公主不明所以:“你何意?” 我說:“據奴婢所知,桓氏及沈氏仍有好幾位未許人的閨秀,皆知書達理,才貌出眾,正是秦王妃的上佳之選。有太后和董貴嬪在,此事當是不難,想來秦王也必是樂意?!?/br> 長公主看著我,少頃,笑了起來。 “云霓生?!彼粗?,意味深長,“想不到你竟想得這般長遠?!?/br> 我謙道:“此乃上天所示,奴婢不敢居功?!?/br> “可一旦到了這一步,圣上又將置于何地?” “到了這一步,圣上已是不可指望?!蔽艺f,“此既為下策,便是只為后路而計。公主乃聰慧之人,識時務者,自當有所取舍?!?/br> 長公主神色無波無瀾。 “此事重大,容我三思再議?!闭f罷,她卻看著我,“你先前說此策有好有壞,壞處又是如何?” 我嘆口氣,道:“所謂壞處,便是此事畢竟算及天子,即便成功,也要傷桓府福澤?!?/br> 長公主一驚。 “若要破解,也并非無法?!蔽艺f著,神色惴惴,“便是須得將奴婢除去籍名,放歸原身,以撇清與桓府的關系。如此,方可將罪孽轉到奴婢身上,由奴婢往祖靈前祭告供奉,請求贖罪?!?/br> 長公主松口氣,隨即和顏悅色:“這你放心,霓生,若此事可成,你乃是首功;便是去贖罪,你也是桓府功臣,我必不虧待于你?!?/br> 我面露難色,囁嚅道:“可奴婢離開了府中,在外面便無依無靠,如何生活?” “我說了不會虧待你,便說到做到?!遍L公主道,“云霓生,你莫非以為我會誆你?” 我忙道:“奴婢不敢?!?/br> 長公主滿意頷首,揉了揉額角:“今日之言,到此為止,你說的我都知曉了,去吧?!?/br> 我應下,行禮退去。 第68章 謝妃 當日夜里,我十分忙碌。 長公主離開浮屠祠之后, 過了一個時辰, 我又悄然潛入,將金子取走。 二百金著實沉重, 足有一百斤。我分了數次,才終于搬完。 第二日, 我睜開眼時,日頭已經高照。 待我去到后園, 公子已經在練騎射。 青玄在一旁服侍, 不滿地說:“霓生,你近來總睡遲?!?/br> 公子卻并無慍色,策馬到了面前,下了馬來。雖是深秋, 他也已經大汗淋漓。他扯開單衣的領口, 從青玄手中接過巾帕, 一邊擦著汗一邊看我,揶揄道:“醒了?” 我將目光從他汗津津的脖頸上移開, 道:“公子, 我染了些風寒, 昨日又勞累, 故而睡得遲了些?!?/br> “嗯?”公子眉頭微微蹙起,“現下如何?” 我忙道:“昨夜睡了一覺, 已是無妨?!?/br> 公子看著我, 片刻, 頷首:“若還是覺得不適,便讓人去請醫?!?/br> 我討好地笑:“多謝公子?!?/br> 公子不多言,讓馬夫將青云驄牽回去,徑自回院子里更衣。 給他將衣袍穿上的時候,我忽而發現外袍穿在他身上,袖子竟是有些短。 我將那外袍比來比去,未幾,明白過來。他今年以來,身量又長大了些,最明顯的就是他的個子長高了,肩膀也長寬了。我站在他面前,要想看到他的眼睛,須得昂頭。 “怎么了?”公子察覺了異樣,問道。 我說:“公子怎長這般快?” 公子:“……” 我嘆口氣,將手中的衣服給他看:“這衣服是去年新制的,公子還未穿過幾回,今年就穿不上了。這般好的料子,扔了著實可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