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朱阿媼搖頭:“有甚不知。生得這般眉清目秀,不是女子是什么?!?/br> 聽著這話,我心底莫名的舒服,覺得這位朱阿媼果然是有眼光的人。 我看看公子,笑笑,故意道:“他也眉清目秀,阿媼怎不說他是女子?” 朱阿媼道:“他雖也生得好看,可男子女子終是不同,聲音舉止皆各有異。若說誰看不出來,不過不曾用心罷了?!?/br> 我想了想,此言倒是不假。 有公子幫手,酥餅做得很快,一個時辰之后,黃澄澄的酥餅已經出鍋。朱阿媼用荷葉包了,又給了公子一小罐酒。 公子謝過,帶著我與朱阿媼道了別,走出門去。 我問公子:“公子從前與阿丁得了酒食,往何處去吃?” 公子道:“不過用些酒食,往何處不可?” 我說:“可這般野外,公子也不曾帶坐席?!?/br> 公子騎在馬上,忽而指指田野中一個個的稻草垛:“那不就是現成的坐席?” 我愣了愣。 第66章 仕任 我覺得, 今日帶著我出來的這個公子,似乎是個假的。 他會打魚、剖魚、烤魚,會拿著魚去鄉婦家中換吃的,會打下手, 還從不嫌棄禾草堆, 像個鄉邑少年一樣, 毫無顧忌地坐上去……我覺得就算我告訴了惠風,她也不信, 且會指責我污蔑她心目中公子那高潔無匹的仙品。 “公子不怕臟?”我問。 “不過禾草,有甚臟?”公子反問。 我:“……” 我覺得跟他比起來,我反而像個大戶人家里出來的矯情子弟, 嫌這嫌那。 “上來?!惫映疑斐鍪?。 我猶豫了一下, 也伸出手去。公子的手掌溫暖,將我的手握住, 稍一用力,便將我拉了上去。 公子將朱阿媼的荷葉包打開, 拈起一塊酥餅,吃了起來。 我也拿起一塊,咬一口, 只覺酥香滿口,甜而不膩,果然美味。比雒陽吃到的那些都好吃多了。 公子又將朱阿媼方才給的兩只竹杯拿出來, 將黃酒的泥封拍開, 往杯中滿上。 我接過一杯, 嘗一口,只覺清而不沖,余味卻是綿長,果然也是上品。 這時,我又相信了這是真的公子,跟著他,吃不到難吃的食物。 “此酒后勁足,你須得慢些喝?!惫拥?。 我應下,喝一口酒,再吃一口酥餅,果然人間樂事。我一邊吃著,一邊瞅著公子,只覺今日竟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公子發現了我的眼神,看過來。 我忍不住道:“從前我怎從未見公子做過這些?” “從前你未曾來過譙郡?!惫拥?。 我好奇地問:“莫非這些事只能在譙郡做?” “也不是?!惫拥?,“別處無這般酥餅和酒,我便是去打了魚來也無甚樂趣?!?/br> 我了然,到底還是為了吃的。 我又問:“長公主知曉么?” “不知?!惫拥?,“從前阿丁一向偷偷帶我出來,無別人知曉?!?/br> 我點點頭。這般說來,如今,我就成了那個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別人。莫名的,我心中有些隱隱的快活。 酥餅并無多少,我和公子分食,不久,即吃得精光。 我說:“公子回雒陽前,可再去與朱阿媼買些來?!?/br> 公子搖頭:“不必?!?/br> 我問:“為何?” “朱阿媼年紀大了,做出這些來已是不易。且她只愛吃烤魚,錢物反而嫌棄?!?/br> 我心中不以為然,覺得無非是那些人的錢給少了。要是公子拿個幾金去換,朱阿媼未必還會想什么烤魚。 不過公子這般風雅的人,自然更喜歡人們講風骨。與他在這樣的事上面抬杠毫無意義。 他似乎頗為享受當下,抿下一口酒之后,在草堆上躺下,望著天空,以手枕頭。 我有些倦了,挑著離公子兩尺遠的地方,也躺下去。 從前,我在淮南的時候,也曾經這樣躺在干草上。身下軟綿綿的,干草的味道甚好,令人舒心開懷。 天空中,一行大雁正在往南而去,整整齊齊,排作人字。 我忽然想起方才朱阿媼說的話。 一直以來,我對我扮男裝一直甚為自信,覺得自己不必易容,只消穿上男裝便可混跡男人堆里毫無破綻。事實也如此,我跟著公子出門,常??捎鲆妱e家那些長相姣好的少年男仆,站在一處,并不突兀。只是最近這一年來,我也覺得我身上變化越來越大,許是越來越掩不住了。 “公子?!蔽覇疽宦?。 “嗯?” 我轉過頭看著他:“我穿這男裝,很不似男子么?” 公子露出訝色,看我一眼。 “你何時似過男子?”他反問道。 我:“……” 許是見我瞪起眼睛,公子笑了笑。 “似不似男子又何妨?”他不緊不慢道,“與我相熟些的人,如逸之與子泉,誰人不知你是女子?!?/br> 我想了想,這倒也是。 “霓生,”公子忽而問道,“你從前在淮南時,也穿男裝么?” 我說:“也不定,喜歡穿男裝時便穿男裝,喜歡穿女裝時便穿女裝?!?/br> “你祖父也一向由你,從不理會?”他問。 我搖頭。 公子露出些匪夷之色。不過我祖父的特立獨行之事他知道了不少,未予置評。 他側過身來,以臂支頭,看著我:“那你入了桓府之后,怎只著男裝?” 我哂了哂。 “公子不知?”我反問。 “你從未說過?!?/br> “因為公子從未問過?!?/br> “嗯,現在我想問了?!?/br> 我啼笑皆非,道:“不過覺得穿男裝更方便做事罷了?!?/br> 公子看著我,片刻,道,“你穿女裝也甚好?!?/br> 他的聲音低低,如同輕風掠過耳畔。 我一怔,忽然發現他和我離得有些近,居高臨下,雙眸背著天光,深黝而專注。 心似乎空了一下,我的臉頰竟熱了起來。 這時,我忽而聽到一陣狗吠聲傳來。 “那二人!”不遠處有人大吼,“哪家來的小豎子?!那是我家要喂牲口的草堆,誰準你們亂躺!” 我和公子皆是一驚,看去,只見田埂上,一人正領著兩條狗,氣勢洶洶地跑過來。 “走!”公子即刻道,一手抓起物什,帶著我跳下草堆。 馬就拴在不遠的樹下,我們二人解了韁繩跨上馬去,在那人未及追上之前逃走,將那震天的狗吠和咒罵丟在身后。 直到騎馬跑出了二里之外,我和公子才停下來。 望望來路,那人顯然不會追來了。 我看了看公子,發現他頭發上還沾著半截禾草,忽然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笑甚?”公子瞪我。 我卻笑得更厲害,甚至笑出來眼淚。 公子還想再瞪眼,卻被我帶得唇角也抽了抽,少頃,也笑起來。 “傻瓜?!彼褐^,仿佛一只漂亮而名貴的珍禽,只是插了一根草標。 我擦了擦眼睛,策馬上前,貼近公子,伸出手。 公子目光動了動,頭偏開。 “勿動?!蔽艺f。 公子定住,片刻,我從他的發間將那根禾草取了下來。 我拈著,在他眼前亮了亮,他露出了然之色。 “你也勿動?!彼鋈坏?,說著,也朝我伸出手。 只覺發間有些觸碰的感覺,微微牽扯起酥麻,公子也從我的頭上取下賴禾草碎葉,一片,兩片,三片…… 我窘然。 公子頗有耐心,好一會,將我的頭發拍了拍,搖頭:“你還是回去沐浴吧,莫忘了將頭發洗一洗?!?/br>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