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他前兩日也給我掐過?!惫虞p哼一聲,“比你還笨手笨腳?!?/br> 我心里翻個白眼。青玄怎會連掐背都掐不好,他一定是故意的。 公子瞥我:“你不愿干?” “不過問問?!蔽颐Φ?。這時,我想起一事,岔開話,“公子此番出來,可告知了長公主和主公?” 公子道:“告知了?!?/br> “便說是來淮南?” “非也,我說去譙郡?!惫臃鴷?,“祭祖?!?/br> 我:“……” “譙郡就在豫州,我等回程會路過?!逼?,公子補充道。 這話確實,淮南回雒陽的路上,可借道去往譙郡,倒是不算遠。但公子去了什么地方,想瞞過長公主是不可能的。 我說:“公子這般行事,不怕長公主和主公怪罪?” “嗯?”公子反問,“怪罪又如何?” 我:“……” 的確不能如何,連違背家中意愿跑去從軍,桓肅和長公主暴跳如雷,最終也沒能拿他怎樣。倒是我,長公主大約會覺得我是個不安分的狐貍精,拐跑了他的寶貝兒子…… 公子大概是看我沒說話,以為我對此有慮,道:“有我在,他們也不會為難你?!?/br> 我笑了笑,道:“我知曉?!?/br> 心想,他們要是想為難一個奴婢,可以有無數的方法不讓你知道。公子能這般無憂無慮真是好。他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想找什么人就找什么人,從來不必像位卑者那樣那樣思前想后,甚至要為得到主人多一些眷顧而如履薄冰。 不過說實話,這想法讓我心中癢癢。我巴不得長公主遷怒于我,以為留著是個禍害,等我掙夠錢要走的時候,她能夠痛快放手。這樣,我就能繼續將手上的地契自買自賣,正大光明地回到田莊里…… 想著這些,心情不禁飄飄然,精神愉悅。 許是白日里太勞累,我一邊給公子揉著肩,一邊連打了幾個哈欠。 “你今日做了何事?”公子轉頭看我。 “未做何事?!蔽艺f。 “頭低下些?!彼f。 我不明所以,把頭低下。卻見公子忽而伸手,在我額頭上摸了摸,把我嚇一跳。 “也未見發熱?!惫右苫蟮乜粗?,道,“你去河西時,時常每日奔波也不見疲色,今日怎這般不耐累?” 他的手指溫暖,觸感柔軟。 我想,那是因為我今日為了田莊的契書斗智斗勇,動腦子比動手腳累多了。 “我也不知?!蔽覠o辜地說罷,又打了一個哈欠。 公子看著我,露出無奈之色。 “你去歇息吧?!彼f。 我自是求之不得,嘴上卻體貼地說:“公子若還覺得,不若我去喚青玄來?” “不必?!惫拥?,“他來不如不做?!?/br> 我勉為其難地應下,又盡職盡責地取來長衣披在公子身上,告辭而去。 待得出門去,外面的涼風迎面而來,我打了一個冷戰,可手上卻是溫暖。額頭上,仿佛還留著方才觸碰的痕跡,我不禁抬手想去摸一摸,可伸到一半,又打住。 我深呼吸一口冷冽的空氣,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 傻瓜……我在心底對自己嗤道,自往廂房中走去。 第二日一早,公子和一行人秣馬整裝,太陽升起之后,便啟程會雒陽。 馬韜雖邀宴不成,但還是來了送行。他雖然對公子的身家打聽了清楚,卻顯然沒有摸對公子的脾氣,不但領來了一群聒噪的府吏和鄉紳文士,而且還妄圖請公子抒發抒發感想,賦詩一首。 公子自不會答應,不過他也比平時顯得更有耐心,委婉地推拒之后,又與眾人寒暄一陣,方才登車離去。 望著鐘離縣的城墻漸漸遠離,我心里又生出些惆悵。不知今日一別,下次再見到又該是何時。不過這一路來,老張行事頗是穩妥,那交托之事,對于他而言當是易如反掌。不過我還在陶氏那里留了一手,若老張出了令人生疑之事,陶氏定然會讓人給我捎信。而最安心的,自然是契書。它如今實實在在地拿在了我的手上,木已成舟,料得不會出什么亂子。 公子此番終于如愿以償,帶上了他的青云驄。 上次他去河西的時候,嚴詞拒絕了長公主給他安排的大隊仆從。所以,青云驄這般嬌貴的馬,自然也只好留在了府中。這對于公子是個大損失,他從得到青云驄起,就夢想著騎著它縱橫馳騁。如今他來淮南,仆從中馬夫雜役一應俱全,公子自然也可如愿以償。據青玄說,離開雒陽之后,公子很少乘馬車,每日都騎著青云驄。 這當然是好,因為他騎馬,我就能在馬車里睡覺,不用在旁邊伺候。 回程的路上,公子興致頗好。出了鐘離縣城之后,天氣甚好,鄉野景色亦不似雒陽蕭瑟,仍有蔥郁之氣。公子坐在馬車里,倚著憑幾,時而看看外面的景色,時而翻翻書,神色悠然,卻全無出去的意思。 我忍不住道:“公子不去騎馬么?” 公子看我一眼:“為何要騎馬?” 我說:“公子帶了青云驄來,莫非不就是為了好生馳騁一番?” 他一臉無謂:“來路上馳騁過了,青云驄這些日子甚是勞累,讓它歇歇也好?!?/br> 我應一聲,心想,公子倒是會為馬著想。 不過公子骨子里還是個風雅的性情中人,就算是匆匆出門,也不會忘了帶上茵席茶炊之物。路上,每每遇見風景優美之處,他便停下來小憩一番。 從前出門,他喜歡也喜歡這樣,不過公子乃內秀之人,講究獨自賞景修身養性。而現在,他有些不一樣,話變得多了起來。 我在旁邊烹茶的時候,他總要問東問西,比如這是個什么地界,當地風物如何,有何來歷?;蛘邌栁覐那坝袥]有來過,何時來過之類的。 “公子問這么許多,是喜歡淮南么?”我好奇地問。 公子道:“常言百聞不如一見。我足跡至此,卻對身處之地一無所知,豈非白來?” 他雅會去多了,什么事也能扯些道理出來,我不置可否。不過看他這般悠哉的樣子,我愈加確定,他是因為雒陽太無聊才跑出來的。 一行人離開鐘離縣之后,即沿來路北上,往豫州而去。未出兩日,進入了汝陰地界。 因得要去譙郡,道路與我來時走的并非同一條。但過不久,仍然可看到荊州的流民,三三兩兩,有的就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公子看著車窗外的景色,神色沉凝。 我看看他,猶豫片刻,問道:“公子,表公子身體如何了?” “嗯?”公子回頭,看了看我,神色平靜,“你甚牽掛他?” 我說:“淮陰侯將表公子托與我照料,自當牽掛。且我離開雒陽匆忙,只是托人往侯府中帶了口信,未曾向淮陰侯和表公子告假,也不知會不會怪罪?!?/br> “有甚可怪罪?!惫硬痪o不慢道,“逸之脾性你又不是不知,從不亂發脾氣。我出來前去看了他,已經能下地,興許待我等回去,他便可行走了?!?/br>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不過想了想,我又有些惆悵。沈沖好得太快,便意味著淮陰侯府不再需要我,我跟沈沖朝夕相對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我問公子:“表公子可知曉公子要來淮南?” “知曉?!?/br> “他如何說?” “他說久仰你祖父之名,讓我也替他祭拜你祖父?!?/br> 這話聽著著實十分舒坦,我不禁露出笑意。 “我上回聽表公子說,他身體好了之后,要回東宮?”我接著問。 公子道:“正是?!?/br> 我說:“淮陰侯亦應許么?” “不應許又如何?!惫哟竭叿浩鹨唤z苦笑:“逸之好不容易撿了命回來,淮陰侯便是再不愿意,也須得順著他?!?/br> 我微微點了點頭,看著他:“公子如何打算?” 公子訝然:“什么如何打算?” “便是將來之事?!蔽艺f,“如今荀氏已倒,公子可不必再留在太學,可應召入朝?!?/br> 此事,倒是我一直未公子想著的。只是沈沖突然遇刺,我一直待在淮陰侯府,無暇與公子細說。 “入朝?”公子道,“我在白馬寺那幾日,朝中倒是又來了人,不過是想召我去做個著作郎?!?/br> 著作郎是秘書監屬官,專司朝廷文史著作之事,多擇選名望卓著之士充任。公子年未滿二十便得此位,對于士人來說,自是殊榮。但著作郎首在名望,日常之事不過埋首于文牘,將來升遷也多是到太常屬下的太學之類去處,于公子的抱負而言,卻是無所裨益。 我看他滿不在乎的神色,似是已有想法,道:“如此,以公子之見,何職為宜?” 公子沒有回答,卻道:“霓生,這些時日,我總在想一事?!?/br> “何事?”我問。 公子道:“荀氏權傾天下,卻一夕盛極而敗,其因為何?” 因為你母親搗鬼。我心道。 “自是因為荀氏不臣,邪不壓正?!蔽掖鸬?。 “這不過是囫圇搪塞之言?!惫拥?,“我問的是細處。荀氏手握禁軍,把持朝政,無論何處看來皆是難以撼動?!?/br> 我說:“那也是失了道義。若非如此,皇后如何策反北軍和殿中諸將,又如何得了宗室支持?雖最終宗室兵馬未動,但若非宗室為后盾,只怕皇后不敢冒險?!?/br> “便是如此?!惫拥恍?,“無論是亂是和,總離不開兵馬?!?/br> 我訝然:“公子之意……” 公子不答,卻忽而望向車窗外,道,“霓生,那可是淮水?” 我循著望去,只見不遠處出現了一片茫茫水景,在萬里碧空之下,甚為好看。 “正是?!蔽艺f。 公子頗有興致,待得走了一會,見到一處河岸景色開闊,即令從人往那邊去。 我早已習慣了,跟著他下了馬車之后便張羅起來,麻利地讓仆人鋪陳茵席,點爐烹茶,呈上小食。 公子坐在茵席上,觀賞著河景和飛過的水鳥,感嘆道:“湯湯兮,輕翾于飛?!?/br> 青玄望著河上,亦贊嘆不已,問我:“霓生,這河上總這么多水鳥么?” 我正烹著茶,抬頭瞥一眼那邊:“嗯?!?/br> 青玄道:“那定然有許多魚?!闭f著,他笑嘻嘻地看向林勛,“老林,上回去河西的路上,你不是做了烤魚?” “嗯?”另一邊站著的林勛聽到這話,亦是目光一亮,望著那水面,摸了摸下巴:“看著應當有許多魚,只是不曾帶網,也不知附近人家能不能借到?!?/br> 我看著他二人,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