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大長公主怔住,片刻,道,“不可胡言?!?/br> 我說:“奴婢不敢欺瞞公主,所言句句是實?!?/br> 大長公主道:“云氏有這般上佳秘術,怎接連敗落?” 我說:“公主有所不知。古來貞人相士有三忌,乃忌亡者,忌同行,忌己身,云氏雖有異能,對自身之事亦無可奈何?!?/br> 大長公主不言語,沉吟片刻,道:“如此說來,你收的那些錢,都化作了陽氣?” 我說:“公主明鑒?!?/br> “若行那窺天之術,又須得如何?” 我說:“須得看所求何事?!?/br> 大長公主道:“若是要問圣上兇吉呢?” 我說:“此乃天機,只怕須得百萬金?!?/br> 大長公主面色微微一變。 我道:“公主,圣上兇吉關乎國運,自非尋常金物可及?!?/br> 雖然大長公主是個實實在在的有錢人,但我知道即使是她,要出這么多金子也只好去偷國庫。 大長公主神色不定,片刻,道,“如此,還有甚可問?” 我見生意有了門路,道:“公主若覺為難,可問些輕的?!?/br> 大長公主道:“哦?何謂為輕?” “公主所慮者,乃近日之事?!蔽椅⑿?,“公主若想問如何扳倒荀氏,所費不過二十金?!?/br> 大長公主看著我,目光定了定。 第31章 浮屠祠(上) 我從大長公主院子里出來的時候, 心情輕松。 那些什么玄術什么命契, 自然是我隨口胡謅的。大長公主如今果然急得是坐不住, 只要有藥, 來者不拒。所以我說出價錢的時候,大長公主雖然滿臉狐疑,仍想一試。 我則知曉欲迎還拒之理, 推脫今日非黃道吉日行之不善云云,從大長公主院中告退出來,回房睡覺。 其實那價錢說出來的時候, 我覺得開低了,有些后悔。二十金, 對于升斗小民們來說自然是觸不可及。但對于桓府這樣的人來說,這不過是出門做客時,備些體面禮品的所費之數。我應該說開高一些, 比如,八十金。 八十金……我心底癢癢的, 那足夠買下祖父的田宅。 這些年,我一直打聽著祖父那些田宅的下落。不幸之幸, 那田宅一直在官府手中, 未曾賣出。 倒不是淮南的官府不想賣,而是他們太貪。近年年景不好,水患時疫頻發, 田地荒蕪, 地價一年不如一年?;茨瞎俑倪@個價錢, 比市上還高,自然無人問津。除此之外,還有一傳言,說此地不祥,不僅原主人斷子絕孫而亡,還累得潁川太守云宏一家倒了霉。 這當然不是我在背后搗的鬼,畢竟那是祖父一生積累,我再回收心切,也不至于如此褻瀆。這些流言要歸功于我那些醉心八卦的鄉人,不想祖父平日最煩的那些蜚短流長,如今倒是幫了大忙。 夜色已深,我以為公子早已經安寢。不料,當我進到房里,只見他躺在榻上翻著書,并無要睡去的意思。 “母親與你說何事?”他見我回來,問道。 我說:“無他,便是今日公子與南陽公主同游之事?!?/br> 公子聽了,似乎早有預料,一臉無趣。 我看著他神色,覺得甚有意思,也不急著回房,倒了一杯水,放在他的榻旁。 “公主之言,公子以為如何?”我問。 “嗯?”公子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看看我。 “你以為如何?”他不答,卻道。 我說:“又不是我要娶婦,公子為何問我?” 公子把眼睛挪回書上,邊翻邊道:“你不是說你們奴婢最喜歡議論主人?此事大約已經嚼過了舌根,不若與我說說?!?/br> 我忍俊不禁。 “公子果真想聽?”我問。 “想?!?/br> 我說:“大長公主之言甚是有理,公子與南陽公主甚為合襯?!?/br> 公子看著我:“你也這般想?” 我說:“那是自然。公子出身名門,外祖乃是皇家,與公子出身相配之人,自非公主莫屬。此乃其一。其二,南陽公主雖今年只有十三,但無論容貌人品,皆人人稱贊。且我聽聞她平日亦愛好讀書詩賦,與公子必可情趣相投。有這兩般好處,公子還有甚可猶豫?” 說出這般話的時候,我不禁想起惠風。雖然我撮合的不是讓她跳腳的寧壽縣主,但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我的氣。 公子沒說話,卻是一笑。 “如你所言,出身相襯喜好相仿便可配成一對,那我從府中挑一個會讀書識字又喜好錢財的男仆給你,你也欣然應許么?”他說。 我一愣。 想一想,我也并非不愿意,如果那男仆是沈沖……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我與公子不可相較?!蔽艺f。 公子冷笑:“都是不得自己做主,有何不可相較?” 我知道他又犯了少年逆反的脾氣,只得將話語放得和緩些:“公子不喜歡南陽公主?” “說不上喜歡不喜歡?!惫拥?,“我與她話也不曾說過幾句?!?/br> 我笑嘻嘻:“可是心中有了誰?” 公子的神色忽而不自在起來,片刻,冷下。 我識趣地閉嘴,不再多問。 “公子還是早些安寢,明日還要去官署?!蔽艺f著,便要起身給他攤起褥子,公子卻將我的袖子扯住。 “我睡不著?!惫诱f,“霓生,你還未給我掐背?!?/br> 我:“……” “快些?!惫硬淮一卦?,已經轉過身去,趴在了榻上。 我只好重新在一旁坐下,在他的肩背上揉捏起來。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室中安靜得能聽到屋外促織的叫聲。他的里衣松散,露出結實而漂亮的后頸背。他的頭發也有些垮了,垂在一邊,為他線條利落的側臉平添了幾分柔和。 “嘶……輕些?!惫硬粷M地哼道。 我只得把力道放小。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這樣,嫌這嫌那,又不肯干脆不做。 “霓生,”過了會,公子道,“母親若要將你配人,你也愿么?” 我說:“豈有不愿之理?!毙牡?,不會有那一天的。 “你必是不愿?!惫訁s道,“你連吃食難吃些都要嫌棄,何況是人?!?/br> 我忍俊不禁。公子不愧是被我荼毒了三年,已經甚是了解我。 “我是奴婢,大長公主是主母,怎會問我愿不愿?”我說。 公子沉默了片刻,忽而回頭,目光明亮:“你隨我開府,便無人可管你?!?/br> 他近來說些豪言壯語的時候,總喜歡捎帶上我。雖然很讓我感動,但為了不讓他飄飄然,冷水還是要潑一潑。 “公子早晚會開府?!蔽艺f,“不過就算如此,將來公子娶了婦,我也會有主母?!?/br> 公子不以為然:“就算有主母,我也是主公,還不是要終歸聽我的?” 我心里嘆氣。公子再好,也到底是主人。說來說去,他也從未想過放奴,只要我不是奴婢,誰可拿我配人? “霓生,”這時,公子又道,“若府中不給你配人,你將來成婚,要找什么樣的?” 我愣了愣,一度以為是我揉按的時候用力太要緊,把他的聲音晃散了,導致聽錯。 “公子何有此問?”我說。 “你問過了我,便不許我問你么?”公子道。 我想了想,道,“我也不知……” “不知?”公子“哼”一聲,“你平日最愛亂瞟別的男子,有甚不知?!?/br> 我臉上一熱:“我何時亂瞟別人?” “多了,尤其是我與別家子弟騎射蹴鞠之時,我與你說話,你也時常心不在焉?!?/br> 我哂然,想了想,如此明顯么?天地良心,我雖然也亂瞄過別人,但如果沈沖也在,我絕對只看沈沖。 “公子此言差矣,”我說,“騎射蹴鞠乃賽事,瞬息萬變,自然須得注目,為之吸引乃是理所當然。我既是圍觀不看場中,卻看何處?” 公子回頭看我一眼:“果真?” 我委屈道:“公子怎總不信我?公子但想,若論風華,誰人能及公子?” 公子唇角彎了彎,轉回頭去。 “這自不必言語?!彼f,聲音已恢復了驕傲的樣子。 ***** 兩日后,便是我與大長公主定下的黃道吉日。 她比我預想的要著急,公子剛出門去了官署,她就遣人來將我叫了去。 才進門,我就被案上疊起的二十枚锃亮的金餅晃了晃眼。 正要上前,家令徐寬將我攔住。 “云霓生?!彼蛄恐?,滿是疑色,用他那把半男不女的嗓子對我道,“這是大長公主賜你的,你須得盡心盡力,不得徇私耍詐?!?/br> 我一臉正色:“內官,此金乃大長公主饗告神靈所用,非賞賜奴婢,今日乃貞問之吉日,帝在上,切不可出言不敬?!?/br> 徐寬正要再說,坐在上首的大長公主讓他退下。 “霓生?!彼皖亹偵?,“如你所言,我已將二十金備齊,可行事了么?” 我掐指一算,道:“稟公主,此事午時可行,且待奴婢沐浴更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