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 離路口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小佛寺,名云棲寺。這個時辰,沒有人會冒著觸耿汜霉頭的風險來寺中禮佛,所以四處空蕩蕩的,除了我、公子、兩位公主和隨從,并無旁人。 “我今日與公主出城,到雒水邊為圣上祈福。不想回來時遇到了禁令,幸虧公子出面,否則為人所知,我便要擔上罪過?!睂帀劭h主道。 公子訝道:“為圣上祈福乃大善之事,公主與縣主何必微服出城?” 寧壽縣主道:“公主在宮中日日侍奉圣上,勞累不已。除祈福之外,我還想帶她去散心玩耍。若按照宮中規矩,不但禮儀繁瑣,還有大隊儀仗,必是勞師動眾,消遣不得?!?/br> 公子了然,露出微笑:“原來如此?!?/br> 南陽公主跟在寧壽縣主身旁,一直沒有說話,看著公子,面頰隱隱泛紅。 寧壽縣主四下里望了望,對公子道:“這云棲寺,我記得甚為有名??墒乔俺??” 公子道:“正是?!?/br> 寧壽縣主莞爾,對南陽公主道,“公主常與我說,想到城中游覽名勝,可惜出行繁瑣,一直不如愿。不料今日到此,卻是正好?!?/br> 南陽公主瞅了公子一眼,抿抿唇,輕聲道:“嗯,正是?!?/br> “可惜我非長居雒陽,對這些名勝亦無所知曉?!睂帀劭h主神色遺憾道,說著,看向公子,“幸好桓公子在此,不知可否代我引公主游覽此地?” 公子訝然,看了看寧壽縣主和南陽公主,少頃,道,“公主不棄,在下自當從命?!?/br> 南陽公主看著他,羞怯的臉上露出喜色。 時值傍晚,周圍安靜十分,除了歸巢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在枝頭嬉戲捕食,再無打擾。 眾人腳步緩緩,在佛寺的殿閣間穿行,寧壽縣主則更是不著急,走得比公子和南陽公主慢兩步,落在了后面。 我自是知道她的用意。 古云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原以為豫章王拿雅會泡了湯,南陽公主情路曲折,不想今日,公子路見不平沖冠一怒,竟是湊巧做了救美的英雄。 既然寧壽縣主如此美意,我也不好不識趣,跟在她后面,漸漸與前面兩人拉開了距離。 公子并不常與女子說話,他平日交談最多的女子,便是我。不過我在他眼里到底算不算女子,很是值得商榷。 有那么一會兒,我擔心公子會像那些愣頭少年一樣,在女子面前不知所措,但看起來我著實多慮。 公子像往常與人說話一樣,聲音不疾不徐,溫文而流暢。對于這寺廟的來歷,他知道得的確不少,每經過一處景致,皆可在南陽公主面前敘述一番,頗為引人入勝。南陽公主走在他身旁,則聽得入神,不時地頷首,時而又細聲細氣地問上兩句。公子一一為她解答,二人說著話,似不再有旁人的事情。 真是一雙璧人。 我滿意地想,就算大長公主知道了這事,她也會嘉獎我吧? “我記得,你叫云霓生?”就在我想入非非的時候,寧壽縣主忽而回頭,看著我道。 我答道:“奴婢正是?!?/br> 寧壽縣主微笑,道:“我聽淮陰侯府上的沈女君說,你會算卦問卜?” 第29章 窺天(上) “奴婢粗識一二?!蔽艺f。 “哦?”她顯得頗有興致, “你也為我算一算, 如何?” 人怕出名。我生意太好, 寧壽縣主這樣好奇的貴人, 我每年都要遇到十幾二十個,所以對付他們,我已是經驗豐富。 我說:“奴婢雖知曉些問卜之術, 但斷不敢為縣主來算?!?/br> “為何?” 我說:“縣主乃貴人,命相乃天機,奴婢若窺覷, 非但不得門道,還會損傷陰德, 乃大忌也?!?/br> “有這般說法?”寧壽縣主訝然。 “奴婢實不敢相瞞?!?/br> “這亦是怪哉,”寧壽縣主道,“你不可為我算卦, 卻能算得軍機之事?!?/br> 這沈嫄,也不知道她說了我多少。 我笑笑:“那是鮮卑人的卑劣之計, 如何能與縣主相比?鮮卑人妄圖險王師于險境,而王師得佑于天, 奴婢問卜乃是順從天意, 故而無妨??h主乃金玉之軀,若加妄測,則違于天道, 到時奴婢受懲事小, 只恐傷了縣主福報?!?/br> 寧壽縣主看著我, 莞爾:“怪不得連沈逸之也夸你,果然伶牙俐齒?!?/br> 聽得這話教,我忽而警醒。 “奴婢惶恐,不知何德何能,得沈公子如此抬愛?”我羞怯道。 寧壽縣主道:“我父王上月與淮陰侯共宴,沈公子也在宴上,說起平叛之事,我故而得知?!?/br> 我謙虛地說:“沈公子實過譽?!?/br> 這位寧壽縣主的事,我早有耳聞。豫章王世子年幼,王后久病,縣主是長女,雖只有十六歲,卻已經擔起主母之責,打理王府中的一應家務。對于這個女兒,豫章王亦十分疼愛,凡會客赴宴,必攜縣主同往,如世子一般倚重。 “聽聞桓公子和沈公子擊鮮卑之時,你亦隨行?”她問。 我說:“正是?!?/br> “亦曾殺敵?” “不曾?!蔽艺f。這般回答著實無奈,無論是那個倒霉的百夫長,還是禿發磐,我都不曾用來領賞,連說也無從說起。 寧壽縣主卻問:“為何?” 我說:“奴婢乃公子扈從,首要之事乃護衛公子?!?/br> “如此說來,你有上陣之勇,卻無立功之意?”寧壽縣主彎彎唇角,“卻是可惜?!?/br> 我未料想這位縣主對那征伐之事這般感興趣,正疑惑起用意,她卻未再所言,轉回頭賞景去了。 云棲寺不大,不到半個時辰,已經走完。 回到車馬前之時,南陽公主雙眸閃閃,望著公子,顧盼流光。 “聞公子之言,實大開眼界,未想公子對這寺廟這般熟悉?!睂帀劭h主笑盈盈地對公子說。 公子道:“在下幼時常隨祖母到此禮佛,故而知曉?!?/br> 寧壽縣主挽起南陽公主的手,遺憾道:“可惜時辰不早,太傅又有戒嚴之令,我等須得早些回宮。否則,定要請公子引我等往別處名勝再游覽一番?!?/br> 南陽公主頷首,瞅向公子的眼神中盡是不舍。 公子道:“公主與縣主若有意游覽,可擇日再來?!?/br> “哦?”寧壽縣主道,“到時,公子亦仍與我等同往么?” 公子道:“公主有召,在下自當奉諭隨往?!?/br> 南陽公主露出笑意,雙眸重現光采。 “如此,一言為定?!睂帀劭h主莞爾,扶著南陽公主,一道登車。 公子也坐上馬車,將公主車駕護送入宮門之后,方才回府。 ***** 路上,我心情大好。 因為方才在那寺中的時候,寧壽縣主的仆人悄悄忘我的手中塞了一只錦囊,里面是五兩重的金子。這使得我對寧壽縣主的印象大好,大方守信,實乃紈绔楷模。 我瞅著公子,頗想問問他對南陽公主的想法,但又擔心此時太露骨,被他看出來。 正當我想著如何措辭,公子忽而道:“你方才為何不肯給寧壽縣主算命?” 我訝然。 不想公子當時與南陽公主說得那般入港,竟還有閑心來偷聽我和寧壽縣主說的話。 我說:“縣主命格金貴,我算不起?!?/br> 公子道:“你也給我算過,莫非我命格不貴?” 我哂然。 我雖愛財,但并非有求必應。比如那些貴人,雖賞金豐厚,但脾氣難惹,稍不如意便要怪罪,不如同為奴婢的人好對付。 至于公子,我為他算卦,乃是由于一個賭約。從河西回來時,他說朝廷會封他一個武職,我說不然,定是文職。公子不信,問我如何得知,我說是問卜得來。 “公子若不信,可與我一賭。若公子贏了,我給公子五百錢;若我贏了,公子寫一幅字給我,如何?”我說。 公子有些鄙夷:“你五百錢便想換我一幅字?” 我有些后悔,平時跟公子斗嘴多了,教得他也會算起賬來。 “公子舍不得便罷了?!蔽艺f。 公子“哼”一聲,道:“善?!?/br> 結果如我所料,大長公主再不肯讓步,安排公子去當了議郎。公子雖憤憤不平,但還是守約地給寫了一篇賦交給我。 “公子是公子,與別人不同?!蔽艺f,“我既可為公子擋在,自是命格相連,為公子算命有何不可?” 公子將信將疑,看著我:“果真?” “我何時騙過公子?!蔽艺f。 我以為他會列舉我平日的諸多行為不端之事反駁我,不料,公子浮起微笑,仿佛信服一般。 我見他心情不錯,便試探:“不想今日這般湊巧,竟遇到了公主和縣主?!?/br> 公子應一聲:“嗯?!?/br> 我說:“人人夸南陽公主貌美無雙,今日所見,果然如此?!?/br> 公子:“嗯?!?/br> 我說:“公子答應再隨公主同游,不知要到何時?” 公子轉頭看我:“你想見公主?” 我見公主做什么……我說:“不過好奇問問?!?/br> 公子道:“今日之事,莫與他人說。公主與縣主有名節,不可為閑言所議?!?/br> 我心道,只怕公主恨不得被全天下傳得與你有染。 “可公子答應了同游之情?!蔽艺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