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沈漁慪心自己上一秒還那么矯情深篤地安慰他,“……陸明潼我們果然只是一起吃飯zuoai的膚淺關系罷了?!?/br> “怎么會呢,公平點,至少,淺是不淺的……” “去死!” 蔣從周的事情,遠未結束。 他幾經輾轉地聯系上了許萼華,后者多年后再度踏足南城。 許萼華是跟蔣從周見過面以后,才聯系陸明潼的,只字不提蔣的事,只說已經訂好了后天回程的機票,走之前,想跟他一起吃頓飯。 陸明潼應承地很不悅,明顯知道她為什么回來,并且絲毫不同意她這個決定。 許萼華住離機場很近的一家酒店,與陸明潼約飯的地點,也離機場很近。 特意地,遠遠地繞開了清水街。 陸明潼在清水街那邊待到傍晚,抄上外套出門。 薄冥冥的暮色,沿途的花正在敗謝,整朵整朵地落了一地。 在他抵達吃飯的地點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許萼華坐在西餐廳的戶外,穿一身連衣裙,后背系著一件薄薄的針織外套。提包置于另一張椅子上,椅背一角掛著一頂黑色的漁夫帽,手邊放著她的墨鏡。 她站起身,暌違已久的激動,只壓縮在目光之中。她怕任何神情和肢體語言的吐露,對陸明潼而言都是一種冒犯。 陸明潼神色再平靜不過,坐下接了菜單,隨意翻了翻,點了一份黑胡椒肋排。 一排戶外燈,互相干涉,形成很是復雜的光影效果,將許萼華籠罩其間。 她依然不怎么見老,只是每一回見面都很瘦,且一回比一回更清減。 陸明潼對她有憐憫亦有憎惡,但面對面時,終歸是前者會壓過后者。 有時也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咬牙切齒:你反正已經身敗名裂,何必不更自私些讓自己過得更好,永遠在鉆一些不相干的牛角尖。 許萼華自然也在打量陸明潼。 看他白t恤外一件黑色的運動外套,眉目較之上回所見更有硬朗之感。應當不是錯覺,常??M繞他的一種疏冷的孤僻之色,減淡許多。 這些年,母子兩人見面次數少之又少。 微信上倒是保持著固定頻率的聯絡,雖然也不過是些噓寒問暖的淺表關心。 他們的會談,往往是開門見山的,這一回亦由陸明潼開始,問她:“你回來見蔣從周的?“ “已經見過了?!?/br> 陸明潼只是蹙眉,沒追問見面后都談了些什么。 許萼華有整個都被他否定的感覺,這種極有挫敗感的認知,讓她很難繼續開口了。 一頓飯,不過是將微信上的那些噓寒問暖,面對面地又照搬下來。 兩人吃東西都不怎么在行,饒是許萼華有意拖延,一頓飯還是很快地到了尾聲。 陸明潼喊來服務員買單,且不大耐煩地駁回了她想付款的要求。 服務員將杯里的檸檬水添滿。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都沒主動說走。 直到許萼華請求:“這里離我酒店不遠,能陪我走過去嗎?” 過去只有一公里的路,腳程再慢,二十分鐘也會走到了。 許萼華到底不想浪費這一次會面的機會,這不甚明亮的夜色給她一些決心,“明潼,你是不是恨過我。擅自任性地將你生下來,讓你受了這么多年的苦?!?/br> 陸明潼沒有應聲。 在他看來,有此一問就很自私,好像是把刀塞進他手里一樣,傷人不傷人的,那終歸是利器。 非要他回答的話,他應該會說,沒想過這個問題。 許萼華:“原諒我從來不是一個合格的mama??晌疑履憬^對不是為了賭氣,也不是為了,留待今天跟蔣從周對峙?!?/br> 她告訴陸明潼,那時候她都找靠得住的朋友聯系好了醫院,預備做手術。躺到了手術臺上,望見那冰冷的鉗子,突然的心生觳觫。她怕那鉗子攪碎的時候,那條生命會疼。雖然護士告訴她,不至于的,胚胎還沒有知覺。 她還是下了床跑掉了,在醫院后方的墻根處不住干嘔。 陸家因為此事蒙羞,她在那些刻薄之中,始終抬不起頭來。 但在胎兒逐月逐月長大的過程中,于母性的本能之處生出一種孤勇。 她有耐以生存的本事,她不是不能養活他(她)。 許萼華說:“明潼,你并不是憎惡的產物,至少那時候我與蔣從周是相愛的?!?/br> 這一番話,讓陸明潼沒法反駁。 他之所以扭曲了是非去維護許萼華,正因為,長大的過程中,許萼華從未出于主觀意愿地傷害過他。凡她所能,必然會給他最好。 只是她的人生不只有他,還有更多叫她不適從的東西。 她前二十二年的人生被陸家保護得太好,未歷風雨,也從未修得為人處世的圓滑。且她從事藝術這一領域,原本就有更敏感、脆弱的心性。 因此,她唯有不斷地、不斷地逃離那些叫她難過又手足無措的環境。 許萼華繼續說,今回回來南城,見蔣從周一面,也并非為了清算愛恨,不過了卻自己的一個心結罷了。因為她早就沒有了愛和恨,只有隔著塵世的大霧茫茫罷了。 她一生的顛簸自那時始,跌過無數的跤,漫長的余生都在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后果。 陸明潼不得不出聲打斷她,“別說了?!?/br> 因他實在不愿意當面駁她:你承擔了什么后果?后果,是叫我們這些心軟的、離不開又掙不脫的人承擔著的啊。 許萼華頓一頓,住了聲。 她一腔非要就此攤開的決心,讓陸明潼冷聲一打斷,就有些xiele氣。 兩手抄進外套的口袋里,低下頭去,陷入無所適從的尷尬和慚怍。 陸明潼看她一眼,“今天出來,也是因為有一件事要告訴你?!?/br> 他沒有猶豫地脫口而出,語氣是不容置喙的告知:“我跟沈漁在一起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不覺這本總評論破1w了。 謝謝大家! 這章2分評論發紅包。 第42章 既做我的眼淚(03) 許萼華驚怔之下, 有許多話想說,但她是失卻立場的始作俑者。 她自己原本就是悖逆的壞榜樣, 比較起來, 陸明潼的這個決定算得了什么。 而且顯然,陸明潼并沒有預備要聽她的意見。 沉默許久之后, 許萼華問道:“……你考慮好了么?” 陸明潼說當然, 這么多年的時間,足夠他將這個問題想得透徹。 許萼華無法言之鑿鑿地告誡什么,但她的這半生, 經驗沒多少,教訓倒是挺多, 因此, 不管陸明潼聽與不聽, 一些話總是要說。 “明潼,我這么說, 不是在質疑的你決心。你了解小漁的mama是怎樣的性格, 也應當知道, 你們將要遭受的干涉絕非來自于我, 我沒有這樣的道德立場去左右你的人生??陀^而言,這個社會女性總要比男性遭受更多苛責,希望你的考慮里,包含了小漁所要承受的那一部分非難?!?/br> 她是典型的,知道很多道理,卻過不好自己的這一生。 這一番話全然是站在沈漁的角度為她發聲, 因此陸明潼沒有什么抵觸情緒。 許萼華轉頭看他一眼。 在她自顧不暇的地方,陸明潼悄然生長成了如今這般芝蘭玉樹的模樣。 她之一生,囿于世俗和不道德的樊籠,各個角色都是失職,尤其做母親。 他們兩人之間的裂痕,遠非言語可以修補,也早就錯失了可以推心置腹的時機。 也是基于這樣的認知,她覺得,倘有另外的人能陪著他,治愈他于那些疏冷孤僻,她沒有不支持的道理。 因此,告誡之外,再由衷的多了兩句祝福:“我知道你是拎得清的人,真到那時候,你要做她的主心骨。選左邊沒有錯,選右邊也沒有錯,最忌搖擺不定左右為難。 陸明潼難得的“嗯”了一聲,應承下她這句話。 哪怕口吻并沒有那么認可,也使她受到了一絲慰藉,讓她覺得,自己還是在母親這個角色里的。 末了,許萼華說,“小漁不會愿意見我,你也別告訴她今天見過我。往后你們過好自己的人生即可?!?/br> “家庭”,于牽涉進這一樁舊事的所有人而言,都已經是一個解構的概念,所以,也無須去追求世俗意義上的圓滿了。 “求仁得仁,你要篤定?!?/br> 他們在酒店門口分別。 臨別前許萼華問陸明潼,江城那邊,他舅舅的兒子要訂婚這件事,他知不知道。 “舅舅給我寄了請柬?!?/br> 許萼華苦笑說,“還真是原則分明?!?/br> “你沒收到?” “沒有?!痹S萼華也不甚在意,更不會愿意去當一個不受歡迎的人,“你想去的話就去吧,不去也沒關系。但我的建議是,帶上小漁過去看看。不參加訂婚宴,單純散散心也好?!?/br> 她沒有說出自己的擔憂:她不想看見兩人獨木難支,被外界的流言蜚語消磨決心。至少,有個大家庭作為依靠總是好的。 許萼華:“外公,還有舅舅,都是喜歡你的。不用為了我的立場去和他們生齟齬,我不值得的。別把路走窄了,也別活著太目下無塵?!?/br> 這是都是她自己做不到,卻希望陸明潼能夠聽進心里、柔軟著陸的祝福。 和許萼華分別之時,時間還沒有太晚。 陸明潼直接回住的地方,快到達時給沈漁撥去電話,問她下班沒有。 沈漁今天沒有加班,這時候在附近一家麥德龍,因為沈爺爺快過生日了,她想買點東西帶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