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沈漁早知道今天一定場面隆重, 真到現場, 發現還是遠超想象。 酒店一整個宴會廳都給包圓了, 花團錦簇的場景, 外公在門口迎賓,穿著一身新做的,黑底朱紋的唐裝,也是新理的頭發,雖滿頭花白,卻精神矍鑠, 不見有一點老態。 沈漁一露面,外公便將她兩手都握住,仔仔細細地打量,笑說,小魚兒今天這一身可標致得很。 旁邊有賓客笑應:“吃了您的生辰酒,下一回,咱們再來吃您外孫女兒的喜酒!” 一句話逗得外公喜笑顏開。 葉文琴和秦正松、齊竟寧也都到了。 葉文琴招手叫沈漁過去,“怎么來這么晚,你趕緊的,我跟老秦要去招待客人,你在這兒招待一下小齊?!?/br> 齊竟寧今天齊整的一套西裝,那面料和剪裁一看便價格不菲,即便如此,也說不上是衣襯人,因他很有一種清貴氣質。 但說實話,他是屬于在酒吧里碰上,沈漁都不會去主動打招呼的那一型,因為有距離感,一看便知兩人不是一個世界的。 沈漁也不知道這“招待”該怎么進行,不認為齊竟寧會對這場子里自己都認不全的親戚朋友感興趣。 寒暄兩句,無話可說,場面尷尬。 這時候,沈漁的“表妹”瞧見了她,招招手叫她過去坐。 表妹那一桌熱鬧得很,都是葉家各親戚家的年輕人,聚一塊兒唧唧喳喳聊天,細聽竟同時進行著三四個話題。 沈漁和這位馬上讀大二的表妹的關系相對而言稍微近些,偶爾會一起約個飯。 但沈漁不是很喜歡跟她一起玩,因她說話有時候不懂看場合,比如現在,“表姐,陳薊州沒跟你一起來么?” 沈漁神色尷尬的,“……我跟他已經分手了?!?/br> 這下表妹可來精神了,非叫她仔細說說怎么回事,是不是對方也出軌了。 沈漁慶幸還好葉文琴不在這兒,不然聽見這個“也”字非得吃心不可,私底下又要同她抱怨:老的大的小的,都是一脈相承的愛嚼舌根。 沈漁自不可滿足了一桌子的八卦目光,簡單一句“性格不合適,和平分手”打發掉這個問題。 齊竟寧游離于這一桌的閑話之外,他明顯一張陌生面孔,且不像是一路人,大家只敢偷眼打量,不敢跟他搭話。 這時候,他面向沈漁,笑說:“我看走廊那端有個茶室,能不能陪我過去坐一坐?” 此刻,沈漁倒挺感謝自己還有個“招待齊竟寧”的任務在身了。 那茶室也不安靜,但比宴會廳好上許多。 沈漁坐下沒多久,接到一個電話,是陸明潼打來的。 她本在那里挑揀茶葉,看見屏幕上的名字,慌里慌張地回頭張望,沒看見葉文琴的身影,這才把電話接起,示意齊竟寧自己要接個電話,然后便去了最遠處的那一扇窗邊。 齊竟寧放松坐在藤椅上,手臂輕搭著扶手。 所朝的方向,沈漁恰恰好被框定在視野的正中。 她穿一襲墨綠色絲絨長裙,這色調襯得皮膚在燈光下,仿若釉色柔膩的白瓷。不知誰的電話,叫她不自覺露出笑容。 實話講,前兩天第一回見,沈漁沒給他留下特別深的印象,因那天她的笑容更帶些社交禮儀的性質,不像是發自內心的,且他覺得,她整個人都有點惶惶無定的感覺。 倒是今天的這一笑,全然不同。笑容是一閃即逝的,是一片柳葉,偶然地落在了春日的河流上。 叫他覺得輕盈,賞心悅目。 很快,沈漁接完電話,回來她對面坐下,面對他的,又是那社交意味十足的禮貌笑容了。 齊竟寧問:“男友的電話?”他只能做此猜想。 “同事,公司的助理,問我要網盤的密碼拿點兒資料?!?/br> 齊竟寧有些想笑,聽她急急撇清的語氣,正因為是同事,還露出那樣笑容,才更叫人遐想啊。 沈漁與齊竟寧不甚熱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半小時,也基本知曉了他的個人狀況。他家里在崇城那邊是自己開公司的,代理國外的某精密儀器,來南城是打算經營一家子公司,往后,會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會留在南城。 齊竟寧半開玩笑地說:“我在南城人生地不熟的,往后還要仰仗沈小姐多多照顧?!?/br> 沈漁也就同樣開玩笑地說:“齊先生想辦婚禮倒是可以找我,我跟老板幫你申請八八折的貴賓優惠。中式西式日式,保你滿意?!?/br> 她完全推銷業務的口吻,齊竟寧付之一哂。 · 沒一會兒,酒席開始了,沈漁和齊竟寧回到宴會廳。 這時人已經坐得七七八八。 沈漁去洗手間一趟,在走廊里碰見了葉文琴,她一臉的怒氣沖沖。 “媽,怎么了?”沈漁趕緊拉住她。 “還能怎么了,就我那個好‘meimei’,背地里跟人編派我呢,說我這回喊了老秦一起來,是想耀武揚威,一雪前恥。說我都五十歲的一人,找了個快六十的老頭,還管得上什么用,你聽聽這話!” “您輕易不回來一次,別跟她置氣……” 葉文琴始終憤憤不平,“當年是你爸鬧出來這檔子丑事,我是受害者,怎么最后,這倒成了我擺脫不掉的恥辱了?” 沈漁默了默,不知道該說什么。 葉文琴捺下火氣,瞥她一眼,“酒席都要開始了,你去哪兒?” 沈漁指一指洗手間。 “快點吧,別讓人等你?!?/br> 沈漁外公愛喝酒,他們這些做小輩的,少不得要陪他喝到盡興。 沈漁也是逃不脫的,她酒量淺得很,各種作弊耍賴的方式都試過了,最后還是喝得爛醉。 她有印象的最后,是已然也有幾分醉意的外公,拉著她、表妹和表弟三人的手,說他活到七十也無憾了,倘今后還能看著這三位孫輩結婚生子,那真是上天待他不薄。 后來,沈漁不知道被誰攙扶著去洗手間吐過一次,然后被安置在了茶室里。 她在那兒睡了半個多小時,被葉文琴叫醒,說散席了,趕緊走吧。 沈漁頭重腳輕地站起身,走路左腳拌右腳的,葉文琴趕緊攙住她,言辭間有些不悅,“你出社會也有個四五年了吧,就幾杯紅酒,能把你喝成這樣?!彼裢硎芰诵╅e話,心情一直不大好。 是一輛商務車,秦正松的司機在開。這里離他們下榻的酒店不遠,車就先開到酒店。 下車時,葉文琴囑托了齊竟寧將沈漁送回去。 沈漁忙說:“媽,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行什么行,路都走不穩?!?/br> 齊竟寧便笑一笑,對她說:“正好,我也在車上吹吹風,醒一醒酒?!?/br> 沈漁沒言聲,因為她胃里陡然翻騰了一下,叫她必須得深呼吸憋住,騰不出精力與他兩人再作爭辯。 為防吐在車上,沈漁側了側身,沒一會兒就在一陣暈眩之中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就已經到清水街了,被齊竟寧叫醒,說不知道她具體住在哪兒。 下車之后,沈漁深一腳淺一腳的,她試圖走得穩些,但有些力不從心。齊竟寧要來攙她,她三番五次地推開,并嘟囔說:“……別,不然他又要發瘋了?!?/br> “他是誰?” 沈漁:“什么他?” “你說他要發瘋?!?/br> “我說了嗎?”沈漁比他還要茫然,“他是誰?” 齊竟寧:“……” 那一段樓梯,真叫齊竟寧耗盡了耐心。 沈漁攀著扶手,一步一挪,不要他扶,死都不要,他就只能跟在她后面,不敢超到前面去,怕她腳下打滑,他能在后面托她一下,免得摔下去。 好不容易,爬到了六層。 齊竟寧生生累出一身汗,心想,她模樣挺可愛的,就是這不大會變通的執拗性格…… 正這時候,六樓的房門打開了。 一個個子挺高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看一看他,再看一看沈漁,蹙了蹙眉,走過來,便要去攙扶后者。 齊竟寧將他一攔,“你是……” 年輕男人斜他一眼,不答,只說,“你送她回來的?” “是啊?!?/br> “那你送到了,請回吧。交給我就行?!?/br> “可她不是住七樓……”齊竟寧指一指樓上。 “住六樓?!?/br> “她自己說的,住七樓……” 而這時候,暈暈乎乎的沈漁說:“七樓!” 齊竟寧看向年輕男人,想看看他還有什么解釋。 年輕男人面無表情:“她腦子不好,記錯了?!?/br> 齊竟寧:“……” 然而,不可能草率地將她交于他人,追問道:“你是她什么人?” “她助理?!蹦贻p男人有點兒不耐煩了,拂開他的手臂,徑自將沈漁攙過來。 齊竟寧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而后問道:“能證明嗎?” 年輕男人猛搡了一下沈漁,搡得她罵了句臟話,睜開眼來。 他問,“我是誰?” “陸明潼你有毛病……” 年輕男人再將目光投向他,“放心了?” 齊竟寧笑說:“行吧,那我就算送到了。倘若人交給你,出了什么事,我報警的話,也是來六樓找你吧?” 年輕男人拿“你腦袋沒病吧”的目光看著他,“能出什么事?她跟你一個陌生人在一起,恐怕才要出事?!?/br> 齊竟寧特別無辜地聳了聳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