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陸晅的老家在古城區, 臨近運河, 白墻黑瓦,家家戶戶張燈結彩, 河水玉帶一般鏈起了吳州與外界的聯絡。 陸晅提前給mama打過電話, 所以中年女人也一早就候在門口, 翹首以盼兒子一年一度的春節歸鄉。 工作性質,外加性格使然, 陸晅鮮少回來,一個是沒時間,一個是太獨立,這孩子向來省心。 這次他在電話里難掩興奮地說要帶個小娘魚回家,陸母雖有點意外,但細想過后,會發現也在情理之中。 上回去杭城看住院的兒子,他就行跡可疑, 死里逃生后第一件事就借手機給人家姑娘報平安, 用完立馬刪除所有信息,生怕他這個mama有所干涉和sao擾。 孩子大了。 陸母心頭泛起一絲酸澀, 但更多的是欣慰,期盼。 他們母子平常交流不多, 許多事都是陸晅自己做主, 譬如買車。 所以當一輛銀灰奔馳車徐停在她面前時, 陸母還有些納悶,她擔心會擋著兒子進家,剛要上前驅人走,前排駕駛座門已經打開,走下來的,可不就是她惦記著的兒子。 她驚訝喊:“陸晅!” 她估摸著是他買了新車,沒多問。車瞧著不錯,外形高,內部空間估計也夠寬敞,以后有了小孩也不會拮據擁擠。 陸晅笑應:“媽?!?/br> 他只叫一聲,就快步繞去副駕,想為同行的人開車門。 何曾見過慣常疏離的兒子對一件事,一樣東西,一個人這般上心,唯恐慢了的細致周到,陸母一時有些發怔,只靜靜等那女孩子露面。 她緊張地摸了摸發,她今天挽了髻,穿了新衣,暗紅風衣,是簡約又能提升膚色與氣質的款式,只希望給兒子對象一個體面好印象。 她聽見兒子與她說話,女孩嗓音年輕,明朗。他問她坐得累不累,她說能不累嗎?屁股都要坐扁啦。 陸母也被逗笑,看來還是個活潑孩子。 陸晅開了后備箱,女孩亦步亦趨陪著,陸母也迎上前去打算幫拿,她們總算有了第一次照面。 陸母速看她幾眼,不敢冒犯地多端詳。 兒子的女友,與她想象中有些出入。 可能因為她看起來太小了,也許是過高的兒子襯得,她人很小巧,五官精致,黑眼仁透出股機靈勁,瞧不出具體年紀,說還在上學也不會有人懷疑。 但女孩很素凈,穿搭也清清爽爽,是會讓人有眼緣的類型。 她一直以為兒子喜歡那種秀氣端莊的,果然還是她這個當媽的過于失職,了解太少。 陸晅拎出大包小包,眉峰微挑,介紹起她:“我媽?!?/br> 他拍了下女孩背,迫使她上前一步,繼而望向陸母:“這,玄微?!?/br> 玄微按照預演的那般表現,客氣頷首:“阿姨好?!?/br> 陸母也莞爾:“你好?!?/br> 她伸手想幫兒子分擔些行囊,被他揚臂格開:“沒事,我拿得動?!?/br> 陸母無疑是忐忑的,一時手不知往哪放合適,最后只能撥了下耳邊碎發,招呼:“那趕緊進去坐,我燒了些晚茶,你們路上辛苦,先填填肚子,稍微弄點吃一下?!?/br> 說完就轉身進門。 身后兒子和女友還跟小孩子一般打鬧逗貧。 “走了?!?/br> “我自己會走,你別拱我?!?/br> “我哪拱你了,你看我還有手嗎?” “幫你拎你又不要?!?/br> “哪有兒子要媽拎東西的,你怎么不幫我拎?” “你得開口跟我說的?!?/br> “我可請不動你這尊大佛?!?/br> “我、幫、你、拿!快點拿過來?!?/br> “不用了,哪有男朋友讓女朋友拎東西的,還是男人嗎?” “我發現你這人嚴重有問題?!?/br> …… 陸母掩唇,憋笑憋得慌。 進了門,玄微環顧四下,陸晅老家是典型的中式風格,家具多為紅木材質,品質不俗,看著也有些年代了,墻上掛了不少山水畫,山巖錯落,水瀑濛濛,頗為栩栩如生。諸多細節,都是書香門第的味兒。 陸母叫他們去沙發坐下,她提前煮了桂花酒釀小圓子,還悶在鍋里,打算盛給他們充饑。 陸晅要跟去廚房,被母親關到了移門外,嚴聲叫他陪著自己女友。 陸晅只能作罷,笑著回了茶幾旁。 茶幾上擺著果盤,他隨手拿起一只黃澄澄的丑橘,一邊剝皮一邊問:“怎么樣?” 玄微瞥他細長手指:“什么怎么樣?” “跟我mama見面,感覺如何?” 玄微想了想:“挺好的啊?!?/br> 陸晅淡笑不語,橘子皮被他撕成大小同等的六片,花兒一樣開在他掌心,他掰開一瓣剔黃的橘rou喂過去。 玄微要拿手去接,他抽回去,搖頭,“嘴,來?!?/br> “……”玄微瞪他一眼,嗷一下張口,湊上前去,要將他手心橘瓣拿下。 陸晅忽然抽手,送進自己嘴里,神色欠扁地嚼起來。 玄微瞥了眼廚房里的忙碌身影,不好發作,只點點頭,目光告誡:行,你行,等回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陸晅又喂了一瓣。 玄微巋然不動,旁若無人,這次絕對不信他。 陸晅哼笑,快杵到她唇上:“行了,不逗你了,吃吧,很甜?!?/br> 玄微半信半疑,惡狠狠斜著她,隱怒意味不言而喻。 陸晅笑的更開了,眼神真摯:“真不騙你?!?/br> 玄微這才銜走,磨牙鑿齒,簡直是要把這個趁人之危的臭男人生吞活剝。 天啊,好可愛啊。 陸晅心神一動,回頭瞟了眼廚房,確認mama還背對著這邊,他傾頭,蜻蜓點水一般,快速在她唇上啄了下。 玄微懵逼地眨眨眼,旋即反應過來。她忍耐有限,要重拳出擊,男人把手里的橘子花當盾牌,“吃吃吃,給你吃?!?/br> 玄微這才沒好氣接過去,享用起橘子。 這時移門輕響,陸母人也出來了,她端著托盤,上面擺著兩只白瓷碗,女人面容也如白瓷般溫溫潤潤。 玄微發現陸晅跟她長挺像,所以眉眼才會這樣秀氣。 陸晅起身端碗,先給玄微一份,而后拿走自己的,他沒坐下就舀了一口品嘗,也不管燙不燙,他嘶了聲,夸獎道:“哇,自家釀的桂花酒釀就是香?!?/br> 陸母面上微微一笑,完全沒管兒子,只望著玄微:“小……”她掂量著稱呼:“小微,你吃啊,不夠鍋里還有?!?/br> 小微。 頭一回被人這么叫,玄微頭皮輕微發麻,還有些不適應。 畢竟更多的時候,別人稱呼她都是本名,要么就“神龜大人”,“小王八”…… “好?!惫鹣銚浔?,玄微也憋得慌,應了聲也握起勺子。 就在陸晅以為她要咕咚咕咚把整碗小圓子喝下肚時,玄微卻斯文得像換了個人,一勺一勺舀,平心靜氣,淑女得仿佛被誰附體。 原來她不是不當人,是要看面對誰,在何方。反正在他跟前,她是根本不把他當人。 不知道該用“呵?!边€是“嚇!”才能恰如其分地表明當下心境,總之他收獲很大。 他完全對她刮目相看,甚至還有點吾家有妹初長成一般的長兄驕傲。他咳了聲,努力斂色,不好讓自己笑意太猖獗:“好吃嗎?” “好吃?!毙Ⅻc頭,笑容比桂花釀還甜。 陸母也看著一臉慈愛笑,問她名字:“小微,你名字是什么玄,什么微?!?/br> 玄微從善如流:“玄武的玄,微妙的微?!?/br> “這姓氏倒少見,”陸母手疊在腿面:“你名字很好聽?!?/br> 玄微問:“那阿姨你叫什么?” 訝意在陸母臉上一閃而過,因為面前女孩毫不避諱的提問。自打結婚,她成了陸如緒的妻子,成了陸晅的mama,深居簡出,交友圈子也都是周邊年齡相仿的小姐妹,不太有晚輩會主動詢問她本名:“我叫蘇蘭序?!?/br> 玄微道:“你名字也很好聽?!?/br> 蘇蘭序不好意思地抿唇:“還行吧,陸晅外婆取的?!?/br> 玄微又問:“那阿姨現在做什么呢?!?/br> 蘇蘭序愣了下:“我啊,”她自嘲:“閑人一個,家庭婦女?!?/br> 這女孩性格直爽大方,忽的這樣問,略往深處想,不是沒道理。 興許在擔心他們將來成家,她這個當mama的,會因為無所事事去插手他們兩口子生活,亦或者在暗示她希望她今后能夠幫忙帶小孩。 蘇蘭序早放任陸晅慣了,好不容易將兒子養大成人送出去,賦閑兩年,不被束縛手腳,能有時間倒騰些自己的興趣愛好。她可不想那么快又故地重訪,重啟另一段關乎孫輩的、還相差無幾的人生循環闖關。 太索然了。 她不想再回去,再變回那只日復一日踩著滾筒努力狂奔卻毫無盼頭的倉鼠。 即便他們真請她,她也會找借口婉拒,只出錢不出力。 蘇蘭序心思百轉千回,面上只輕巧改口道:“說閑其實也不閑,還要照顧陸晅外婆?!?/br> 玄微:“……” 怎么不按她的套路出牌?為什么不來問她工作?這樣她就可以隆重搬出自己金光閃閃的人間身份了!雖然是假的! 可惜陸晅接下來的反應讓這場座談會越偏越遠,他蹙著眉問:“外婆怎么了?” 蘇蘭序抿了口水:“還是那個病,加重了,我把她接了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