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這里是寺內僧人的住所,玄微找了處沒監控的墻角化形,隨即到圓門前探頭探腦。 一位黃袍和尚在掃地,他瞥到玄微,看她像是有事相求,就走過來問:“你找誰?” 玄微摳了摳后頸:“我找空彌,他在這嗎?” “師父正在研學?!蹦贻p和尚放正掃把:“不便打擾?!?/br> “那你去通報一聲,就說我為上次委托來的?!?/br> 年輕和尚未動。 玄微揚聲催促:“快去??!小和尚,對你師父而言是很重要的事,耽擱了小心他拿你是問?!?/br> 和尚這才半信半疑回身,往里小跑。 等了會,那和尚氣喘吁吁跑回來,神色敬重幾分:“師父叫我領你過去?!?/br> “好呢?!毙⒋髶u大擺走向最里面的廂房。 和尚為她推開門,空彌正俯首案后看書,見玄微到場,他對她淡淡一笑示意門生出去。 和尚自覺帶上了門,屋內一下安了些。 “坐?!笨諒浧鹕?,給她取來張蒲團,他袈裟寬大,完全罩住他瘦削蒼老的身體。 玄微盤腿坐下,但肩膀是松弛的,散漫的,不似空彌板正挺括。 玄微從兜里掏出手機:“我給你看個東西?!?/br> “好?!笨諒洀氖贾两K都看著她,他瞳光總是那么柔潤,有種歲月沖刷打磨之后的玉質氣韻。這個人,分明有所求,神色間卻空靈無欲。 玄微翻出郁笛那張相片,把手機擱到他眼下:“你要找的小魚妖是不是長這樣?” 空彌目光有了細微的變化,但轉瞬即逝:“是她?!?/br> 玄微冷哼,直奔主題:“你出家就是為了超度她,你的學生?” 空彌不答,問了別的:“你去過竹桃鎮了?” 想到這個玄微就來氣:“對,因為你的騙局,我快把三界問遍了?!?/br> 空彌問:“她現在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就一條魚而已?!?/br> 空彌忽如釋懷般吁了口氣,反復念著一個字:“好,好,好……真好?!?/br> 玄微扒回自個兒手機:“我很好奇,她真的來過靈緣寺嗎?” “來過?!?/br> “什么時候?” 空彌道:“我出家之后?!?/br> 玄微梳理著空彌曾與她說過的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細節:“還在這待過幾年?” 空彌頷首:“待過?!?/br> “后來被你超度了?” “是她度了我?!笨諒泧@息:“如不是她,我恐一生走不出這心魔?!?/br> “她叫我不要自責,不要為她難過?!?/br> “幾年時間如彈指,她在人世待得太久,魂魄愈發稀薄,我執意要送她,她不喜歡,就自己走了?!?/br> “走之前,她跟我說,她死后在家鄉漫無目的飄搖游蕩的那段時間,在后山看到了污濁的水源和動物的亡魂,發現原來那么完美的爸爸也做過不少錯事,問我將來可不可以凈化故鄉,她怕以后的竹桃鎮,再也不會有四季好風景了?!?/br> 玄微不解:“那為什么不直接問她現世去向,非要把她說成一只魚妖?” 空彌自嘲:“不敢問?!?/br> “為何?” “她走前讓我找她,可我卻總在自欺欺人?!?/br> “怕聽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br> “不如就讓她成為一只永遠找不到的小魚,在天地間自在遨游?!?/br> “可你還是問了啊,”玄微摸不著頭腦:“有區別嗎?你是不是沒想過會遇到我這么負責任這么能探底的神龜啊?!?/br> “是沒想到,這些年問過不少妖怪,有消息最好,沒有便罷……只是,都到今日了,總要給自己一個交代,總要履行我們師生間的約定,幸好,這次還來得及?!笨諒浧鹕?,找鑰匙打開一旁棕色矮柜。 他小心翼翼取出一件東西,交給玄微,仿佛要把一切都托付給她:“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可以跟你說了?!?/br> 玄微眉頭一跳,是一本日記,書衣款式與在郁家看到的完全相同。 她心促促亂蹦,沒忙著翻開,只問:“不會是郁笛的吧?” “是她的?!?/br> “怎么會有一本在你這里?” 空彌輕描淡寫:“她死前交給我的,寫了她的秘密?!?/br> 玄微擰眉:“你那天赴約了?” “我去了,只是去遲了,那時她還沒死,”空彌依舊平靜,但不是無風之境的那種靜止,而是如一抔死灰,仿佛此生再難燃光:“我親眼見證了她的死亡,卻無法拉她一把。我從沒見過比她更聰慧美好,纖細敏感的孩子,可惜,太可惜了……” 玄微湊上前去,腦袋鳴響:“你意思是,你比所有人都提前知道她會死?” 空彌無不悲涼地動了下唇:“我是她這場死亡的幫兇?!?/br> 第69章 第六十九枚硬幣 玄微指尖蹲在日記的扉頁上:“幫兇?” 空彌神情無比安靜,他示意那本日記:“答案都在里面?!?/br> 玄微沉默兩秒:“我可以看嗎?” 空彌點頭:“可以?!?/br> 玄微抬手, 遲疑少刻, 還是掀開了這本日記。 她有些吃驚,這是一本純暗戀日記, 第一頁就大膽直白地寫她愛上了一個男人, 但那個男人的名字并不是周淵微, 而叫光川。 他們師生間并無外界盛傳與揣測的那種悖德關系。 她筆觸細膩地描寫了男人的面貌與氣質,說他頹靡又敗壞, 落魄又自由,有著一張她不敢對視的臉。她經常能看見男人蹲在石道口抽煙,像淋浴后起霧的鏡面,讓她想要上前抹開, 窺探究竟。 她這場暗戀長達兩年多。 而這中間,她與光川并無交集。 她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女,而他是游手好閑、爛透了的人,鎮上人無不避而遠之。他是一縷閑散的陰風, 她會想方設法地偷看, 卻不敢貿然走進風里。 所以郁笛也完全不敢告訴老師這件事。 她把心事寫在了一本不為人知的日記里,鎖好藏牢,不會給任何人看到。 第一次與光川搭上話是在她三年級, 開學的第四天。 男人來她們校門口買雞柳, 郁笛也跟朋友站在那里。攤前圍了不少人, 一見他來, 小孩們都嫌惡地散遠, 老板娘也沒給他任何好眼色,郁笛站在那,沒動。 她日記里是這樣寫的: “我好像被地面黏住,光川的影子像一座黑沉的石獄那般困住了我,他在我背后講了話,問我怎么不走? 我頭皮發麻,根本不敢回頭,只輕聲說:我先來的。 光川忽然就笑了。我聽過很多笑,包括我,都流于表面,是喉嚨溢出的情緒,但只有他的笑是從胸腔間發出的,與我心跳的悶響頻率相合。好神奇啊?!?/br> 之后光川問她:哎,小丫頭,要不要請我吃? 他說他沒帶錢。 郁笛她人都傻了,想也不想就點頭,給他買了單。 那天回家路上,郁笛身心都失去引力,輕盈得如同一團氣體。 也是那天,她對光川的愛慕成倍翻漲。 她看向他的眼神大膽了些,盡管男人并無變化,眼睛總是濛濛的,游離于人世之外,人也玩世不恭,可這不影響她愛他。 愛。 放在一個才十歲的女孩身上未免過于沉甸,正經到甚至有幾分滑稽,可她字里行間都那么專注,深情,心向往之,就像一朵意圖將自己遷移到深淵旁的、躍躍欲試卻又躊躇不前的小花。 暗戀日記是為光川而寫,而周老師作為她的“老朋友”,也在日記里出現過不少次。 她寫老朋友一定不喜歡光川,他在他眼里就是個問題小孩,負面教材,教育失敗的產品,每一次與周老師結伴回家,偶然看見光川,她不得不竭盡全力壓抑眼底的光芒。 她沉溺于這種壓抑,好像把自己裹進了一顆甜美又陰暗的罌粟果殼里,她獨自一人完成了無數次妙不可言的偷腥。 日記不知不覺已經翻完一半,玄微心情復雜:“郁笛太真的早熟了?!?/br> 空彌眼垂了下,換了個他心目中更為精準的形容詞:“她是很早慧?!?/br> 玄微問:“光川多大了?” 空彌回:“二十出頭?!?/br> 玄微皺了下眉:“現在他在哪?” 空彌淡道:“死了?!?/br> 玄微訝然:“怎么死的?” 空彌回:“注射死刑。他是□□郁笛的那個人?!?/br> 玄微怔?。骸熬尤皇峭粋€嗎?” 空彌不言,只是點頭。 玄微背脊透涼,郁笛的描寫太美,她完全無法將她筆下這位滿足她所有禁忌幻想與美感的男人跟那個侮辱她還置她于死地的殘暴罪犯聯系在一起。 空彌斟了一杯白水,遞給玄微:“你往后看,會有答案?!?/br> 玄微看他一眼,揭開后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