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他剛交的女朋友是絕世大懶蛋,說自己徹夜未眠,周身綿軟無力,一步路都不想走,正趴在他兜帽里偷懶。 路上,曦光稀薄,太陽淡得像月亮,世界都是偏冷的色調。 但海拔漸高,天際變得鮮麗,如顏料潑灑蔓延,一輪紅日沒于云海。 陸晅下了車,驚呼:“玄微,快看,太陽要出來了?!?/br> 腦后壓根沒動靜,估計早已呼呼大睡。 他微微一笑,嘆了口氣。 也是此刻,毛領兜帽窸窣動了幾下,而后傳出不耐煩的悶響:“看見了,又不是九個太陽,你激動個啥?!?/br> 不知道,也許是因為,百載千年,旭日初升,這是他們都曾望見的同一片景象。 第36章 第三十六枚硬幣 看完日出, 陸晅就領玄微下了山。 懶龜肯紆尊降貴親自走,提前化為人形, 主要是為了接下來的早餐。 車水馬龍,他們并排走著, 完全融入人群。 玄微雙手插在兜里, 破天荒地觀察起擦肩而過的每個人類, 或老或少, 掛著天真笑容的小孩兒, 他們高矮胖瘦,著裝各異, 神情豐富,卻又統一,無外乎人性。 過去的她目不斜視, 腳下生風,從未留意過這些。 同時她發現, 陸晅也是獨一無二的個體,并非“凡人”二字可以簡單概括。 迎面走來與他們差不多的搭配,一男一女, 女孩單手握著一杯豆漿,另一手被男生牢牢牽著。他們湊近彼此, 喋喋不休說著話,連呵出的奶白霧氣都交融在一起。 雙方接近的一瞬, 玄微指著他們大聲問:“他們在手牽手壓馬路?” 那對情侶聞言一頓, 微微紅了臉, 他們感到莫名地交換了眼色,又相視一笑,才匆匆走過。 陸晅:“……”他沒想到玄微在關注這些:“對?!?/br> 玄微又問:“他們在戀愛?” 陸晅:“應該是?!?/br> 女孩突然橫眉怒目揚手,一副約架架勢:“那你為什么不牽我!” 陸晅沉默片刻,問:“可以牽?” “別人都能牽,我們為什么不行,你是不是反悔了,不想和我談戀愛?”她張開五指,像小鴨子傲慢舉蹼。 “你早說啊……”陸晅失笑,順勢握住她手。 男人大掌溫暖干燥,一下就將她的包裹其中。她的小手,一如之前那般軟嫩清涼,像捂不化的一簇冰川雪。 陸晅稍有不自在,停了下來。 玄微困惑看他。 “等會?!彼f。 玄微饑腸轆轆,“為什么?” 陸晅說:“心跳有點快,歇會?!?/br> 剛拉上時倒無感,但后續反應異常強烈。情侶間的任一舉動對他而言,都有種在契約書上敲章定案一般的儀式感。恰如當下,他的心跟一口氣跑完一千米似的急促轟鳴。 玄微倒不以為意,只把另只手蓋到他左胸感受一番,而后評價:“是挺快?!?/br> 她的動作跟要給他一掌似的,陸晅無言:“……我牽你手,你沒感覺嗎?” “有啊,”玄微擰眉,答得很是細節:“感覺你手有點熱,還有點黏?!?/br> “……”當他沒問。 陸晅接著走,沒放手。 他們去了一家杭城頗具名氣的早點店,它家生煎包堪稱一絕,外焦里嫩,金燦燦的,一口下去是恰到好處的酥脆,rou汁滋滋往外溢,滿口生鮮。 也難怪回頭客極多,鋪子里人滿為患。 不過他們來得早,店里人還未擠擠攘攘,座無虛席。 陸晅找到一張空桌,招來老板,相對保守地叫了三份。 生煎包個頭不大,玄微一口一個,不經意間,已經吃空一盤。 她噸噸噸喝著豆漿,胃宛若黑洞。 陸晅手搭著臉,盯著她用餐。 他發誓玄微是他出生迄今所見過的吃相最為不堪入目的女性,不,不是女性,是人,可他就是看得目不轉睛,還浮出滿足笑意。 陸晅忽然好奇:“你認識貔貅,還認識饕餮嗎?” 玄微頓時戒備臉:“你問他做什么?” “你跟他……”陸晅淡淡笑起來:“誰更能吃?!?/br> 玄微:“當然是他!他進食如豺狼猛虎,哪有我斯文!” 陸晅:“?” 他抽了張紙巾,手直接越過桌子,替她揩了兩下油潤的嘴角:“他們也在人間生活嗎?” 玄微一飽就困,打了個哈欠回:“貔貅在,饕餮不在?!?/br> 回想他倆初遇,陸晅心中有疑問始終懸而不決:“你那時為什么想辦身份證,是一早就有來山下生活的打算嗎?” “不啊,”玄微搖頭:“只是想出行更方便些?!?/br> “那老頭是誰?!?/br> “土地爺?!?/br> “臥槽?!?/br> “?” 陸晅無法敘述這種發現、這種變化,本來井然有序的世界觀,成了不小心碰亂的拼圖,在短短兩月內被打碎又重建,呈現出另一種瑰奇。 他開始下意識審視這間店鋪里的每個人,揣摩著他們的身份。 似乎猜到他腦子都裝著啥,玄微呵了一聲:“別看了,這店里除了我沒別的?!?/br> “哦?!敝卸氖卤淮疗?,陸晅不咸不淡應了聲。 玄微嘚瑟揚唇:“有我坐鎮此處,一般妖物都不敢靠近?!?/br> “這是真的,還是說大話?”習慣她吹牛,陸晅半信半疑。 她理直氣壯:“當然是真的!我可是四圣之一!” “哪四圣?” “龜,龍,鳳,麟?!?/br> “后三個聽上去都好強,”陸晅的直男思維徹底發作。 玄微氣得臉鼓鼓:“龜就不行?你怎么和那些臭神仙一樣有種族歧視?!?/br> “沒啊,”他否認:“你也不賴?!?/br> “一點不誠懇,就因為我與閹人那一戰,你開始對我有偏見了,”她嚷得臉紅脖子粗:“不是真心誠意認為我厲害!騙子!大騙子!” 玄微起身朝店外走,頭也不回。 怎么突然來脾氣了,陸晅匆匆付完賬,追了出去。 剛走兩步,他眼簾一斂,瞥見巷角蹲著個人。 陸晅走過去,果然是玄微,蹲成一小團,用石子一下下砸著磚路,似在發泄。 陸晅也跟著蹲下身:“怎么了啊?!?/br> 玄微委屈地癟著嘴:“你認為我不行?!?/br> “誰說的?”他陡然提高聲調。 “你?!?/br> “我沒說?!?/br> “就你,”她嘰嘰咕咕,密長睫毛垂著,眼睛就是不看他:“你說我不如龍鳳麟,明明都是四圣,排名不分先后,你只說他們強?!?/br> “我哪句話說了?”陸晅認真回憶:“我不也說了你不賴?” “你怎么不說,四個聽上去都好強呢?” “他們只是好強,你是超強無敵強宇宙至尊強,”陸晅不會甜言蜜語,只能盡所能地把她往高處捧:“你強到沒辦法用三言兩語概括,所以我說不出來,只能用心感受,每一天你都強到難以形容,強到我心悅誠服,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強,我以為我不說,你也會懂,因為太相信你強了,強到不用我說這些,你也能對自己的強深信不疑?!?/br> 女孩終于被取悅,仰臉看回來,眼光自得明亮:“那是當然?!?/br> 原來這就是哄女孩的滋味嗎? 好累,但成就感更甚。 陸晅在心里吁了口氣,把手給她:“可以站起來了嗎,強者?!?/br> 玄微拍掉他手,自己唰一下挺起小身板。 陸晅也不尷尬,笑了下,又去拉她。 這次她不掙不躲,只一下反扣住他手,威迫道:“你不可以再說別人強?!?/br> 就像個人小脾氣大的人類姑娘,在威脅自己對象——你不可以再說別人比我漂亮。 陸晅被這個新發現逗樂,即便手腕被她架得生疼,他也一聲未吭,只反握回去,五指擠入她指縫。 猝不及防,十指緊扣。 這個姿勢莫名冒犯,玄微稍感不適,隨即拎起他們相牽的手,質問:“這是什么手法?” “人類特有的牽法,古老圖騰上有畫,”陸晅信口開河,“是弱者崇拜強者的一種表現?!?/br> “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