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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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清柏繼續道:“我之前給你戴過,但戴不上?!?/br> 檀章撐起了頭。 嵇清柏抱著他的蛇尾,手有些抖。 鈴鐺在他手上是沒有一點聲響的,銀蛟的蛇尾安靜地豎起,紅蓮印記似血一般,嵇清柏伸出手,將鈴鐺慢慢系了上去。 檀章皺起了眉,他似乎覺得有些不舒服,蛇尾輕輕一動,鈴鐺發出了清脆悅耳的一聲“叮當”。 嵇清柏松開了手,忘川鈴這次再也沒能掉下來。 云層驟起,從遠處懸空聚來,混著滾滾雷聲,嵇清柏臉色大變,突然一道驚雷落下,檀章瞬間化成巨蛟,擋在了他的上方。 嵇清柏下意識扶住蛟頭,發現對方眉心一處裂了道紋。 檀章悶哼一聲,似乎忍著劇痛,突然掙脫,盤旋著飛出洞口。 嵇清柏召出清夢冰綾,擋在了半空中。 十幾道雷接連落下,冰綾擋了一半,殘破不堪,嵇清柏捂住胸口,喉口腥潮翻涌,眼睜睜看著剩下的雷全部砸在了銀蛟身上。 檀章再也忍不住,悲聲嘶鳴,在云層上扭滾成了一團。 銀蛟身上再無一片白鱗,殘紅如雨一般落下,嵇清柏仰著頭,分不清自己臉上是淚還是檀章的血水,他縱身想躍入雷區,卻被檀章周圍的結界彈開。 銀蛟的蛇尾高高豎起,紅蓮印記在電閃雷鳴中清晰可怖,突然鱗片開裂,須毛如水草一般綿綿密密地長出,檀章痛苦低吟,后腹伸出兩條五爪。 嵇清柏焦急地望向云頂,那里竟是出了九個旋渦,他想起當年自己飛升上神,光一個旋渦差點要了他命去,如此九個,嵇清柏只覺兩眼一黑,差點從云層上摔了下去。 第70章 圩柒(上) 檀章的結界沒撐多少時候,大概是太痛了,第三個云渦里的雷劈完,結界直接應聲而裂,嵇清柏一個踉蹌,跌進了雷區。 銀蛟此時已經看得出龍的形貌,身形巨大,只不過浴著血海,完全沒有一絲好皮。 嵇清柏趁著天雷還未落下,用全部修為張開了結界,罩住了一人一龍。 檀章掀開一邊眼皮,金色的豎瞳像根針一樣,他朝著嵇清柏齜了齜牙。 “我知道你痛?!憋灏乜嘈χё↓堫^,輕輕捻著龍嘴邊的長須,他低聲道,“別怕,我陪著你?!?/br> 玄雷落下,嵇清柏咬牙抗住,他幸好是上神境界,就算元魂中只剩了一根燈芯,一時半會兒還算是撐得住。 不過說實話的確痛的半死,五臟六腑跟挪了位一樣,他喉嚨口的血沒咽住,順著龍角流下,檀章伸出胸前的龍爪扒拉著嵇清柏,低沉地嗚咽了幾聲。 玄雷一道道當頭劈著,嵇清柏到最后痛的都有些麻木了,他承到第六個云渦后神識開始有些渙散,結界再次碎裂,他被檀章按到了身下。 龍頭昂揚,檀章發出了清越的龍吟,一聲高過一聲,他朝著云層咆哮,玄雷落在他的龍角上,又將龍頭按入了云里。 嵇清柏雖緩了一陣,神海中卻已靈力枯竭,只能干看著檀章身中數雷,血rou都燒成了焦炭,嵇清柏咬牙念咒,重新召出清夢冰綾,想護住檀章,銀龍卻在這時低下頭,雙角間的鱗片像蝴蝶翅膀一般翻動起來。 最后一個云渦落下了金色玄雷,檀章原來的雙角被連根劈斷,銀鱗飛舞,斷角處紫氣環繞,生出了三杈。 嵇清柏終于松了口氣,真龍角生,玄雷劫渡,檀章龍身上的焦黑血rou漸漸褪去,銀色鱗片猶如日照華彩,璀璨光芒。 云層散去,竟已是白日,真龍落在云端,嵇清柏聽到了遠處傳來的梵音。 化龍之后便要成佛,順序并無問題,嵇清柏的卻愈發緊張起來,他總覺得隱隱漏了什么,卻一時又想不太起來。 檀章恢復了人姿,他腳踝上一閃,嵇清柏突然睜大了眼,驚駭道:“小心!” 忘川鈴中生出了無數荊棘,扎進了檀章的血rou里,嵇清柏抱住了從云端跌落下來的人,眼看著荊棘瘋狂漫延,直指檀章的心口! 嵇清柏的眉心之火一瞬燃起,隨之緩緩熄滅。 他雙手按住了那叢荊棘尖刺,最后一根燈芯燎起的火焰,溫柔地裹住了檀章的心臟。 流光一般的火如血一樣,淌遍了荊棘漫延的地方,最后匯聚到了忘川鈴上,凝成了一串金色的環。 燈芯耗盡,嵇清柏已凝不住自己的元魂,魂盡便魄散,彌留之際,嵇清柏只聽到一聲龍吟悲愴寰宇,檀章不知道要帶他去哪兒,但仙人魂飛魄散后,rou身自然會跟著灰飛煙滅。 西方祥瑞蓬始,極樂梵音降世。 混沌大通,眾生無量,萬佛歸境。 朝臨花城,駝山寺的無量殿中,坐在輪椅上的郎君突然抬起了頭,他已是到了風燭殘年,卻茍延殘喘至今,萬般尋死不能。 無量佛像前燃著萬盞長明燈,上頭只有一個人的名字,他抖著手取下腕間那人給他系上的結繩,輕輕按在了心口附近。 大元景豐帝下葬之日,陸長生奉旨親自扶棺入帝陵,他將嵇玉繡的那只殘破荷包放在了檀章的心口處,雙手合十,嘆息著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南無站在萬重境前,白朝跪地,磕頭道:“佛尊乃無量之主,不該為妄念所困,您若不顧這六界無量,犯了弒神之罪,必將萬劫不復??!” 檀章面朝紅蓮命盤,他將忘川鈴交給白朝,淡淡道:“最后一世,把它給嵇清柏,讓他來找我?!?/br> 萬重淵開,無量佛歸境,白朝在一片虛無中見到了檀章。 如今再渡輪回之劫,佛尊無量大成,法印早已突破無極,白朝看了一眼又不知多了多少重的虛無幻境,只覺頭皮一陣發麻。 檀章左手念訣,竟是生生取出了自己的紅蓮魂魄。 白朝瞠目結舌,看著那原本含苞待放的蓮瓣徐徐綻開。 蓮心中央正是嵇清柏下界給出的那兩根燈芯。 白朝忙低下頭不敢在看,檀章將燈芯取出,放進了忘川鈴中,他將鈴鐺遞給白朝,突然笑了一笑:“佛尊乃無量之主,不該為妄念所困,你之前說的的確沒錯?!?/br> 白朝:“……” “妄念生,則無量死?!碧凑碌兔即饶?,平靜道,“既然如此,我便該與這妄念同生共死,永不分離?!?/br> 第71章 圩柒(下) 白朝最近忙得有點心力交瘁,以至于借酒澆愁的時候不得不拉上白虎仙南師來聽他倒苦水。 南師還在為夢貘上神的死傷心,兩人在神境一線天里吃著酒,互相哭哭啼啼。 “他之前還說等他從佛境退休了回來帶著我東海泡湯呢?!蹦蠋熯吅染七叧橐?,他看了一眼白朝,嘟囔道,“給我留點花生米……” 白朝翻了個白眼:“你做夢呢?還退休,上頭那位死都不會放了嵇玉?!?/br> 南師眨了眨眼:“可清柏不是死了么?” 白朝嘆了口氣:“死屁啊,元魂燈芯一根沒少,甚至現在還有佛尊忘川鈴幫忙滋養著,我已經放紅蓮命盤里了,就等天地精華再孕育出一只原身,到時候又是個完完整整的夢貘上神嵇清柏?!?/br> 南師張著嘴,神情非常震驚:“那我豈不是白哭了?!” “誰讓你哭了?”白朝煩躁的揮了揮手,“佛尊怎么可能讓上神出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以前每次去佛境我都好擔心你會被尊上拍回成一只白虎??!” “???”南師莫名其妙,“我好不容易修煉成神,怎么會突然變回靈獸??!” 白朝已經懶得再解釋了,他想起之前看到檀章已能將自身魂魄離體就覺得離譜,曾經佛尊還只是與無量相當,互相能夠制約平衡,如今歷劫歸來,檀章的法印已不是無量能約束,嵇清柏要再不回來,不是無量失不失衡的問題了,而是佛尊心情一個不好,直接毀了這六界都有可能。 南師當然也發現了這天道已不同往日,但咱也不敢說,也不敢問??! 反正現在六界太平,無量佛暫時也看不出什么毀天滅世的趨向,但白朝是真的急??! 南師只能安慰他:“這種事得看緣分,急也沒用啊?!?/br> 白朝生無可戀,眼神像看個死人:“你知道佛尊最后一個劫是什么劫嗎?” 南師眨了眨眼:“什么劫?” 白朝嘆了口氣:“萬苦中最難的生劫,但凡只要是個活物,出生誕世一刻均如一張白紙,萬不會有分毫妄念前塵,你還記得你飛升之前的事嗎?” 南師搖頭:“當然不記得,飛升一刻便是前緣盡了,就算是金焰熾鳳,入輪回也得講規矩啊?!?/br> 白朝點了點頭,淡淡道:“所以說,無量是有規矩的,凡人要喝孟婆湯,神仙得忘前塵事,而現在有人不想講規矩了?!?/br> “這次佛尊歷劫,最后一世便是‘生’,他本與無量能平起平坐,忘川鈴壓著他的靈臺不生妄念,不被無量惡果所噬,也不用受紅蓮命盤管著,但總有一天,忘川鈴壓不住了,無量因他生了妄念當然得懲罰他?!?/br> 白朝嘆了口氣,感慨道:“咱們佛尊呀,為了這‘妄念’,可是在和整個無量斗智斗勇呢?!?/br> 南師嘖了一聲,抱怨道:“佛尊也真是,都已是無量了,還生什么妄念啊……當佛不好嗎?” 白朝喝著酒,沒說話,生靈活物還真是有意思,當凡人的時候追求得道飛升,長命百歲,等到終于成仙了,又想著萬年修為法印無極,南師想不明白,得了整個無量眾生的佛尊為何會生“妄念”。 可妄念到底又是什么呢? 在神境一線天里,眾神能賞百年人間煙火,白朝一低頭,看著人間的街頭巷尾,盛世太平,南師跟著他望過去,笑道:“凡人逢喜事,也真是熱鬧?!?/br> 白朝點了點頭,他想起嵇清柏在千年前歷劫那回,世道很不太平,但嵇玉活得卻光明,神仙歷劫本就苦,那幾日佛境里檀章看著似乎沒什么變化,其實不然。 “他那時候大概就恨著這無量吧?!卑壮匝宰哉Z地喃喃。 南師沒有聽清,問道:“什么?” 白朝瞇眼喝酒,想了想,笑道:“佛尊也是不容易,之前大概在蓮座上與無量拼殺過千百回了,這回終于是贏了?!?/br> 南師沒怎么明白,主要還是想不通:“嵇清柏不像普通神仙也就罷了,佛尊也是,還不想當佛,你說他們在瞎折騰啥?怕寂寞呀?” 白朝斜睨了他一眼,涼颼颼道:“嵇玉當上神的時候,天上地下得折騰闖禍,你不也跟在他屁股后面開心的要死嗎?要不是佛尊把他拘在了佛境里,他干的每一件缺德事兒,都有你的功勞!” 南師:“……” 白朝又喝了口酒,突然笑道:“這妄念生得不冤枉啊?!?/br> 南師偷吃了仙鶴的花生米,差點卡到喉嚨,咳了半天,莫名其妙地問:“什么不冤枉?” 白朝不說話,他搶來花生米彈著白虎仙的腦門,又低頭看著一線天里的繁華盛世,心想和凡人比,神仙還真是太寂寞了些啊。 吃完酒,白朝當然要趕著回紅蓮命盤底下看看綁著燈芯的忘川鈴怎么樣了,結果才去,就發現佛尊也在。 檀章現在不用戴著忘川鈴了,樣子雖然還和從前一樣,了無塵埃,慈悲無情,但白朝總覺得有些別扭。 就比如現在。 佛尊主動問他:“去喝酒了?” 放以前,檀章真不會和他說一句話,應該說幾百年連臉都見不著一回。 跟上頭人走太近,是很有壓力的,白朝規規矩矩磕頭,老實道:“與白虎仙小聚了幾杯?!?/br> “南師啊?!碧凑滤坪跣α讼?,淡淡道,“他許久沒來了?!?/br> 白朝:“……”他心想嵇清柏不在他來個屁??!再說以前他來得勤快了幾次就被你暗地里做手腳去管了人間俗事,如今還說這些也太假了吧?! 佛尊突然看他一眼,又說:“嵇清柏喜歡活物,他以后能常來?!?/br> 白朝:“……”他忘了現在檀章法印已在無量之上,萬物在他面前都得顯形,藏也藏不住。 聽聽這話,嵇清柏是嵇清柏,其他都只是活物而已。 白朝不敢再在心里誹謗,他悄悄去看紅蓮命盤,第一眼沒看到忘川鈴時還有些不太確定,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第二次。 “?!”白朝瘋了,顧不得禮數,嚇得半死地喊道,“忘川鈴呢?!” 佛尊卻很淡定,左手念訣,算了半晌,慢條斯理道:“該是找到托生了?!?/br> 白朝一臉迷茫,心想你都這么牛逼了,怎么會算不到?! 檀章雙手攏袖,看著紅蓮命盤,突然挑眉一笑,平靜道:“無量別的事干不了,瞞著我藏個人倒還挺聰明的?!?/br> 白朝:“……” 第72章 圩捌 太平天下,盛世正年,蕭國如今國力強盛,周邊屬國皆為擁躉,人間的真龍天子自是天降紫徽星,只是不知為何后宮子嗣難出,直至最近皇后才誕下麒兒。 要說這太子也古怪,說是一日皇后夢中逢天地托夢,說肚子里的孩子乃夢神降世,起先帝后都不怎么相信,直至太子出世,腳踝上竟串了串鈴鐺,正好三個,卻是取也取不下來。 事已至此,蕭國王庭也只能拿太子當轉世神仙一樣養著,可好不容易得來一子,又怕未來飛升成仙,人世再不可見。 幸好,平安長到十六歲,蕭國嵇太子還像個普通人,也沒對修煉飛升什么感興趣過。 因為四海升平,民富國強,嵇太子也沒太大的儲君壓力,平時上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正經學文不知道多少,卻學了不少玩樂的東西。 丞相家的小兒子陸長生是嵇太子伴讀,兩人關系如同穿一條褲子,好的沒邊。 這不晨讀剛結束,嵇太子又想著怎么出去闖禍了。 “我可不能再帶你出宮了?!标懓樽x小小年紀嘮嘮叨叨,“上次皇上就說了,你怎么折騰都行,就不能隨便出宮,免得碰到什么亂七八糟的機緣?!?/br> 嵇太子可不信什么機緣,但自己腳踝上的鈴鐺的確怎么都拿不下來,只好說:“怪力亂神的東西信他干嘛?我們就去騎騎馬,看看花?!?/br> 陸伴讀還是不肯:“你就會闖禍,闖了禍又是我擦屁股!” 嵇太子冤枉:“瞎說!上次可沒有!我也挨了揍的!” 陸長生實在不知道說什么了,嵇太子就一副“打死我也要出去玩”的態度,于是只能喬裝打扮了一番,兩人偷偷從昏時門出去。 “清柏?!标懓樽x在外頭喊自家太子的字,“你挑一匹馬?” 嵇清柏在市集口的馬場看了半天,最后挑了一匹棗紅色的公馬。 陸長生牽著馬,讓太子坐上頭,正巧這幾日過節,整個城中道兩邊全是人,熱熱鬧鬧的小攤商販,閨秀們也都出來了,鶯鶯燕燕鳥語花香,嵇清柏聞著脂粉的味道,一路往前晃悠。 天色不晚,城門還開著,兩人一路逛出去也沒遇到什么阻攔,城外是田野山郊,蕭國的國寺也在行宮附近,嵇清柏說著想出來玩,但其實也不敢玩的太晚,他心癢山上那片辛夷花樹,最近聽宮女說開了花,很是絕色芬芳。 太子與伴讀共乘一騎,到了山腳下,嵇清柏已經聞到了隱隱花香,他也等不及陸長生栓好馬,自己先行爬了上去。 結果陸長生一回頭,連太子影子都沒看到,嚇得半死。 嵇清柏大概也沒想到這天會暗得這么快。 他爬到半山腰,路就已經看不太清了,樹影斑駁,月光從枝干的縫隙間落下來,映在清泉巨石上,嵇清柏歇了會兒腳,鼻尖是馥郁的香氣。 結果等了半天,陸長生也沒趕上來。 嵇清柏有些心慌,不是慌天晚沒人,是慌自己的小伴讀去告狀,一想到自己父母的臉,嵇太子就覺得腦殼疼。 爬山爬到這里,自然也不可能下去了,嵇清柏理了理袍子,便繼續往山上爬,等到了山頂,才覺一片豁然開朗。 宮女果然沒有騙他,這山頂的辛夷花樹林大的像一泊接天的海,紅白花朵綻在枝頭上,像漫天云朵,遮在了月光下。 嵇清柏抬頭賞著花,剛往里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 有人比他先來了一步,站在花樹下,聽到動靜,才回過頭來。 嵇清柏眨了眨眼,這人的穿著不像是蕭國的服飾,輕紗白袍,卻赤著腳,長發冠起,也沒任何發飾,目光比那月色還清冷,空空靜靜,不似凡物。 嵇清柏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機緣”這兩個字,心頭一跳,不再敢往前去。 那人卻還是看著他。 嵇清柏硬著頭皮,行了一禮:“小生不知公子在此,多有叨擾,多有叨擾?!闭f完,才轉身想跑,面前的“公子”突然開了口。 “你來賞花?”他問。 嵇清柏沒想到“公子”會說話,畢竟這環境,這天氣,還有這月光花香的,這人站在樹底下就不像個凡人,謫仙似的,關鍵臉還美。 “公子”不但說話了,還問他是不是賞花,嵇清柏就怕別是什么“仙人指路”,哆嗦了半天,才答了一句“是?!?/br> “公子”似乎笑了下,說:“那就一起賞吧?!?/br> 嵇清柏又乖乖答應了一聲“是”,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己有病,答應那么快干嘛?! 但答應都答應了,也不能現在跑吧?嵇清柏磨蹭著過去,與那“公子”一同站在樹下,抬頭僵硬地看花。 看了半天,嵇清柏覺得無論如何得說些什么。 結果花都看重影了,他也沒能開頭,最后只能放棄似的嘆了口氣,一低頭看到對方赤著的雙腳,突然鬼使神差地,低聲問道:“公子不冷嗎?” 辛夷花耐寒,能越冬,山上的夜晚又冷,這人還赤著腳,嵇清柏總覺得怕是要凍著。 “公子”跟著他低頭看了一眼,沒說話。 嵇清柏盯著那冷雪一樣的足半晌,突然彎下腰,脫下了自己的靴。 “給你穿吧?!彼f。 嵇清柏沒穿襪子,脫了鞋后便是兩個光腳,其中一個腳踝上還戴著串鈴鐺,跟著他動作輕輕發出了“叮鈴”兩聲。 “公子”的目光凝在他的那串鈴鐺上。 嵇清柏不太好意思,一只腳擋在前面,遮住那腳踝,催促道:“你快穿上?!?/br> “公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慢慢套上了靴子。 要說這輕紗白袍與黑色馬靴搭配起來太過不倫不類了些,但人長得跟謫仙一樣,穿啥都不重要了。 嵇清柏輪換著拿腳底心取暖,看著人家穿自己靴子卻忍不住笑。 “公子”側頭看他,輕聲問:“你笑什么?” 嵇清柏笑容不減,他心情極好,說起話來便有些口無遮攔:“我父母總說我有什么機緣,你看這不就是嗎?我把靴子給了公子,想必今生公子便是我的機緣啦?!?/br> 第73章 圩玖 嵇清柏許是沒覺出自己這樣頗有點像那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绔,他一會兒看花,一會兒看那“公子”的臉,只覺這要真是自己的“機緣”似乎也挺好。 他想與“公子”互通名姓,結果還沒開口,便聽到遠處陸長生在喊自己。 “太子殿下!”陸伴讀實在是慌了神,也不顧隱瞞嵇太子的身份了,在花樹林里到處走著尋人,“你在哪兒?太子殿下?!” 嵇清柏趕忙叫他:“我在這兒!” 他話音剛落又覺得有些冒失,回頭正想解釋,那謫仙般的“公子”卻突然沒了影。 嵇清柏原地轉了一圈,跟襄王夢見神女似的,半天回不過神來。 陸長生終于找到了他:“我的太子爺爺??!”他真是涕淚橫流,看到嵇清柏光著的腳,差點厥過去,“你鞋呢?!” 嵇清柏還在找“神女”,低頭看了一眼光著的腳,不在乎道:“送人了?!?/br> 陸長生崩潰道:“送誰了?!” 嵇清柏眨了眨眼,一時語塞,他總不能說送了“機緣”,自從他出生之后,整個蕭國對神仙之事都諱莫如深,帝王也不喜怪力亂神,妖魔傳說,雖然陸伴讀整日耳提面命,不想他遇到怪事,可如今真遇到了,說給陸長生聽他大概轉頭就能向皇帝皇后告狀。 陸伴讀見太子含糊著說不清楚,心里頭那個急啊,但又不能真的和嵇清柏生氣,只能脫了自己的鞋讓太子穿上。 “殿下記得得穿雙襪子吧?!标戦L生恨不得跪在地上求人了,“您可金貴著呢,要是有什么萬一,我得給您陪葬??!” 嵇清柏穿上鞋踹了一下他屁股,吊兒郎當道:“瞎講了,你就是大富大貴,平安百歲的命,不許說不吉利的話?!?/br> 陸長生白了他一眼,扶著太子一塊兒往山下走,嵇清柏騎上馬的時候還忍不住回頭望向山頂的花樹林,想到那謫仙似的“公子”又輕輕嘆了口氣。 那晚“神女”夢后,嵇清柏在宮里老實呆了大半個月,就連陸長生都覺得太子乖的有些不正常,不過天寒地凍,嵇太子不愿出去,陸伴讀還是高興的,兩人散課后在太子書房里看話本,吃蜜餞,地龍燒的暖和,嵇清柏趴在美人榻上,光著一雙細白小腿。 陸長生看書看累了,闔著身在一旁睡得跟豬一樣。 嵇清柏趴在外頭,面前擺著神仙志怪的話本子,他嘴里叼著顆梅子,雙腳翹起,腳踝上的鈴鐺隨著動作晃悠,“叮鈴”“叮鈴”地輕聲響著。 一旁的熏香爐子裊裊升煙,嵇清柏看本子看得入迷,沒發現那煙霧繚繞到了他的眼前。 最先聞到的是一股甜味。 嵇清柏還在低頭看書,舔了舔嘴里的話梅,才覺得有些不對,慢半拍抬起頭時,隔著榻上的紗簾又看不太清楚。 他下意識推了推身旁的陸長生。 伴讀睡得跟死了一樣,還打呼嚕。 嵇清柏暗罵了一聲,抱著書跪坐起來。 “誰???”他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又給自己壯膽似的,喊了一聲,“來人!” 無人應他。 嵇清柏終于有些慌了起來,他用力推了推自己的伴讀,陸長生還是不醒。 甜味越來越濃,像糖水一樣,嵇清柏慌亂中想下床穿鞋,腳踝上的鈴鐺“叮鈴”一陣亂響。 一雙白玉似的手掀起紗幔,嵇清柏抬頭,看到了那日辛夷花樹下謫仙似的“公子” “你怎么在這兒?!”嵇清柏又驚又喜,早把先前那點恐懼扔到了九霄之外,他問完才意識到對方果然不是凡人,要不然這禁宮森嚴,哪能這么隨便進來。 “公子”沒說話,只低頭看著他的一雙腳。 嵇清柏又不好意思地把腳收了回去,抱著腿問道:“我上次還沒問你名字呢?” “公子”抬起頭,目光落到了嵇清柏臉上,似乎笑了一笑,說:“檀章,字乣涯?!?/br> 嵇清柏默念了兩遍,剛想說話,就聽對方道:“我知道你叫什么?!?/br> 嵇清柏訕訕地摸了摸頭,心想不愧是神仙,自己想什么居然都能知道。 檀章這回倒沒再赤著腳,他不知從哪兒變出了嵇清柏的馬靴,放在了榻下:“物歸原主?!?/br> 嵇清柏笑起來:“一雙靴子而已,勞你費心了?!?/br> 檀章沒說話,他突然伸出手,遞到了嵇清柏面前:“走了?!?/br> 嵇清柏眨了眨眼,不解道:“去哪兒?!?/br> 檀章:“你之前說我是你的‘機緣’,機緣到,你便該飛升了?!?/br> 嵇清柏滿臉震驚,一頭霧水,心想凡人成仙這么簡單的嗎?“機緣”說到就到,讓你飛升就能飛升?! “可、可我現在還不想飛升啊?!憋灏睾苁菫殡y,他看著對方如玉般的掌心,不知為何卻有些難受,“我是蕭國唯一的太子,我要是飛升成神仙了,蕭國怎么辦,我的父母怎么辦?” 檀章眉眼不動,他微低著頭,沉默半刻,將手輕輕攏進了袖中。 “你不愿意,我便不逼你?!彼f著,突然彎下腰,握住了嵇清柏的腳踝。 太子驚了一驚,下意識掙了幾下,卻沒抽開,鈴鐺叮鈴作響,檀章似乎又笑了一笑。 嵇清柏忍不住紅了臉,嘟囔道:“你放手?!?/br> 檀章抬起眼,他的指尖撥了撥那串鈴鐺,平靜道:“天涼,殿下記得要穿襪子?!?/br> 嵇清柏:“……” 太子殿下后來每天都乖乖穿上了襪子,陸長生發現時還有些驚訝,畢竟之前好說歹說多少回了,嵇清柏就沒認真聽過,就算聽進去了,也是今天穿了明天忘,回頭午睡一起來,發現他又光著腳踩在地上。 要說光著腳也不是不行,太子殿下的腳踝秀美,又串著串鈴鐺,每當跑跳時動作大些,“叮鈴”聲滿宮都能聽見。 說來也奇怪,這鈴鐺聲卻不擾人,如同大家閨秀腰間盤玉,走起路來環佩叮當。 那一日午后,嵇清柏又是連著幾日沒再見過檀章。 他對著自己從小一條褲子的伴讀都沒多提過一句,偶爾半夜夢醒,又忍不住想那人會不會再來。 陸長生好幾個白天見他魂不守舍,哈欠連他,忍不住問道:“你晚上做什么去了?” 嵇清柏沒好氣道:“我能做什么去?” 陸長生不信:“你別是寵幸了什么人,晚上顛鸞倒鳳得沒睡好,少年龍虎精神,你注意些身體?!?/br> 嵇清柏愣了一愣,隨即漲紅了臉,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怎么反駁。 “顛鸞倒鳳”這事兒虧的陸長生說得出口!嵇清柏憤憤地想,檀章是神仙他是人!到底誰寵幸誰???! 第74章 圓 自從陸伴讀說了那些個混賬話后,嵇太子每回想到檀章都覺得自己配得上“有辱斯文”這四個字,他又不能怪陸長生,晚上夢里都是謫仙的臉,第二天更加精神恍惚。 陸長生似乎認定了他晚上寵幸宮人的事實,還偷偷搞了避子藥來給他,認真嚴肅說著:“你還沒大婚,寵幸宮人就算了,要注意著些?!?/br> 嵇清柏有口難言,回了宮就把避子藥給扔了,大冬天他的寢宮里也燒著地龍,熱的心口都燙,于是脫了鞋子,扒了襪子,又赤著腳在殿里走來走去。 鈴鐺聲音輕輕脆脆,宮女們看見了低聲笑著,都被嵇清柏趕了出去。 “殿下記得冷之前把襪子穿回去?!贝髮m女笑著提醒他,“可別凍著了?!?/br> 嵇清柏揮了揮手:“知道了知道了?!彼吭诖采?,又翹著腳晃來晃去。 太子殿里就只有他一人,嵇清柏躺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翻身起來,舉著夜明燈爬到書架上,他想找本經書看看,照了半天,發現都是些話本子。 外頭天黑的快,宮燈只亮了幾盞,光線昏黃,影影綽綽,嵇清柏沒找到想要的經書,一回頭,突然見到昏燈暗影下立著個人,嚇得手里的夜明燈差點沒拿穩。 他“哎呀”了一聲,卻覺腰上一緊,檀章摟著他,穩穩落到了地上。 嵇清柏盯著近在咫尺的臉沒敢大聲呼氣。 檀章低下頭看了眼他的腳,淡淡道:“殿下又沒穿襪子?!?/br> 嵇清柏臉紅了一紅,解釋說:“我白天穿的……回來熱了才脫的?!?/br> 檀章不置可否,他松開了人,又把手攏進了袖子里,表情平靜看不出喜怒,嵇清柏總覺得腰上的觸感似乎還留著,一時半會也不知該說些什么,醞釀半天,才有些緊張結巴地問道:“你這幾天去哪兒了?” 檀章想了想,才道:“沒有去哪里?!?/br> 嵇清柏有些驚訝:“一直在宮里嗎?” 檀章點頭:“是?!?/br> 嵇清柏笑起來:“那你怎么不來看我?” 檀章望著他,目光里映著昏黃燭火,明明滅滅,他問:“殿下可是想我了?” 嵇清柏愣了下,面上騰地燒起了火,支支吾吾道:“那什么……這里畢竟是禁宮,我怕你被人發現了,不安全?!?/br> “殿下多慮了?!碧凑螺p笑了下,他伸手,取過了嵇清柏手里的夜明燈,轉頭看著太子道,“這人間,只有殿下能看得到我?!?/br> 嵇清柏沒怎么想明白檀章那句話的意思,他迷迷糊糊被對方牽住了手,殿中燭火似螢燈,檀章每踏出一步,光影流轉成花,落在了他的足下。 嵇清柏被抱上了榻,檀章彎下腰,為他穿上襪子,又輕輕撥了撥他腳踝上的鈴鐺。 “殿下什么時候愿意和我走?”檀章問道。 嵇清柏不知該怎么答,檀章看了他一眼,并不逼迫。 “殿下再過兩年要大婚?!碧凑侣?,“可有相中的女子?” 嵇清柏趕忙搖頭:“當然沒有!” 檀章露出些笑意,他站起身,攏著袖子,低聲道:“那我便等著殿下了?!?/br> 嵇清柏當晚自是又沒睡好,他想著檀章那“等”的意思,又惶恐是不是真就“機緣”到了,他得飛升成仙,以至于第二天白日差點從馬上摔下來,嚇得陸長生當機立斷換了車攆。 “殿下最近到底怎么回事?”陸伴讀又開始嘮叨,“你這是撞邪了吧?整日恍恍惚惚的?!?/br> 嵇清柏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抱怨道:“前面冤枉我顛鸞倒鳳,現在又瞎說什么撞邪,你就不能盼點我好的?” 陸長生:“你這樣子看著就不好,到底出什么事了?” 嵇清柏皺著眉,想了想,還是說了:“我最近好像是真遇到‘機緣’了?!?/br> 陸伴讀瞪大了眼睛,他抖著聲音問道:“什、什么機緣?” 嵇清柏無奈道:“飛升成仙的機緣,那日我們去山上賞花,我碰到了個神仙……他說我機緣已到,該跟他走了?!?/br> 陸長生驚恐地捂住了嘴。 他們現在正是去行宮的路上,許是這陣子太子精神不濟也讓皇帝皇后擔心,便想著過完年帶著太子去行宮修養一陣時日,陸長生身為伴讀自然隨侍左右,聽到嵇清柏說的話,差點沒當場炸成一朵焰火。 “你怎么不早說!”陸伴讀氣到頭痛欲裂,“這么重要的事兒,殿下怎么能瞞著皇上皇后呢!” 嵇清柏皺著眉:“他們本就不喜這些玄乎東西,再說我出生時的傳言你又不是不知道,說出來也是徒增煩惱?!?/br> 陸長生氣結:“那也不能瞞著,要是那神仙來了,硬要帶殿下走,蕭國怎么辦?!” 嵇清柏搖了搖頭:“我沒答應他,他也不逼我,人家可是好神仙?!?/br> 陸長生:“……” 什么好神仙壞神仙的?!這是被灌了迷魂藥吧???! 行宮建在山清水秀的地方,離嵇清柏之前賞花的山也不遠,可惜陸長生死盯著人,太子也沒辦法再去賞花,只能乖乖呆在行宮內,將遇上“機緣”的事兒一五一十告訴給了皇帝皇后。 帝后倒是沒表現出特別驚訝的樣子,但憂心神傷肯定是有的,特別是皇后,沒等太子說話,便輕聲啜泣起來。 嵇清柏講不下去了,只能溫聲勸慰道:“母后,那神仙并不逼迫我,我還是蕭國的太子呢?!?/br> 皇帝眉心深鎖,搖了搖頭:“你有所不知,十年前朕與你母親請了不少高人來卜卦,結果都是天命不可違,你大婚時命數終會有變故?!?/br> 嵇清柏想到檀章也問過他大婚的事兒,眨了眨眼,異想天開道:“我會和神仙結婚嗎?” 皇帝:“……” 嵇清柏越想越有道理:“他要是愿意,可以同我在人間結為夫妻,這不也能算是機緣嗎?” 皇后大概也沒想到自己兒子會這么天真,擦著眼淚哽咽道:“人妖都有別,就別說神仙和人了,你說你見過,那神仙長什么樣?” 嵇清柏想了想,臉有些紅:“嗯……長得很好看?!?/br> 一旁的陸伴讀遮著臉,不太有眼繼續看下去。 “是個傾城傾國的美人?!憋灏赜謴娬{了一遍,“他走起路來,地上都開花,身上味道還香甜?!?/br> 皇帝硬著頭皮打斷自己兒子:“他是神仙,不是你挑的那些太子妃們,講話要注意些?!?/br> 嵇清柏“哦”了一聲,乖乖閉了嘴不再瞎講了。 一家三口圍著坐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主意,只能先讓太子去休息,陸長生跟著嵇清柏走到半道,前面的太子突然轉過身,伴讀差點把鼻子撞斷了。 “你說?!憋灏氐谋砬榉浅烂C,他認真問道,“我要是讓他當我太子妃,他會不會答應?” 陸長生:“……” 作者有話說:我們貘,野心真大,這輩子要娶佛尊了大家要是不介意我就這么一世正常寫吧寫他們結婚一起過人間帝后的幸福生活 第75章 圓一 與神仙結為人間夫妻聽著似乎像天方夜譚,但嵇清柏還是忍不住越想越多,蕭國國力強盛,民風開放,帝王家也如普通百姓一般,規矩尊卑沒那么多,他這個太子能當的如此逍遙也是托這太平盛世的福。 帝王在行宮放松享樂,帶的仆從并不多,嵇清柏整日與陸長生冬獵玩雪,太子妃的事情倒也不急于一時,皇帝皇后比太子本人cao心,偷摸著還請了高人來算卦,嵇清柏知道后擔心了一陣子檀章會不會被發現,結果一無所獲,高人什么都沒卦出來。 白天獵到的鹿和熊被堆在了太子殿前,嵇清柏讓宮女們溫了酒,與陸長生小酌幾杯,天夜后,伴讀睡在偏殿,嵇清柏一個人坐在屋檐下喝酒,身邊炭爐暖人,他喝得鼻尖冒汗,忍不住脫了靴子。 這回嵇清柏沒敢再脫襪子,他喝著酒,發現不知何時有細細茸茸的雪飄下來,靜謐無聲地落在了地上。 太子的酒量很好,喝了一壺也才是微醺的程度,嵇清柏晃著酒壺,看著冬夜雪中透出隱隱約約的光,一朵紅蓮綻開,嵇清柏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皚皚白雪上的鮮紅璀璨耀目,蓮花綻開一朵,又一朵。 檀章踏著雪與蓮,慢慢走到了太子的面前。 嵇清柏的酒壺摔倒了地上,檀章低頭看了一眼,沒什么表情,目光又落回了太子的腳上。 嵇清柏舌頭都大了,急急忙忙道:“我……我今天穿襪子了?!?/br> 檀章點頭:“我看到了?!?/br> 他彎下腰,扶起了嵇清柏的酒壺,酒香混著甜味繞在鼻尖上,嵇清柏兩頰坨紅,像是醉的厲害般。 檀章笑了一下:“殿下喝多了?” 嵇清柏搖頭:“沒有沒有……這酒不醉人?!?/br> 他說完這話,又覺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忍不住偷偷看了檀章一眼。 謫仙似的人沒說話,雪落在檀章身上又像沒落著,他似與天地共一色,伸出手,抱起了嵇清柏。 太子只覺神仙身上真是又香又甜,醉得愈發厲害起來,他想到之前太子妃的事兒,肺腑間一呼一吸都是guntang的。 檀章將人放在榻上,一抬頭,便見嵇清柏目光癡迷地望著自己。 “我要是一直不飛升,你怎么辦?”嵇清柏忍不住問道。 檀章平靜道:“殿下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人世不過百年而已,我等得起?!?/br> 嵇清柏咬了咬唇,低聲說:“那既然如此,你何不與我共度此生?” 檀章頓了一頓,突然輕笑了一下:“殿下是要我嫁給你?” 嵇清柏緊張道:“也……也不是?!彼奶摰?,“我這不是要選妃了嘛……可我心里沒有中意的人……” 檀章脫了太子的襪子,對方腳踝上的鈴鐺輕輕一動,發出了“丁零”一聲,嵇清柏閉上嘴,羞恥的耳朵發紅,急著要把腳抽回來,檀章握著他的腳踝不放,抬頭望向他,淡淡道:“殿下中意我嗎?” 嵇清柏不肯開口,急得眼眶都紅了。 檀章一手抓著他的腳踝,屈膝跪在床榻上,傾下半身,壓住了身下的人,輕笑道:“殿下既然中意我,我自然是要嫁給殿下,做殿下的太子妃,給殿下生孩子的?!?/br> 嵇清柏:“……” 神仙這話說得過于容易簡單,理所當然了些,以至于嵇清柏甚至以為自己還未酒醒,做著美夢,滿臉的不可思議。 檀章并不指望他說什么,低下頭親了親太子的耳垂。 嵇清柏嫌癢,躲了躲,又被檀章捏住了脖頸。 檀章咬住了他的兩瓣唇,嵇清柏吃痛嗚咽了一聲,卻沒掙扎,乖乖被人親了半天。 酒的后勁很足,嵇清柏被親的氣喘吁吁,呼出的都是酒香。 檀章又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嵇清柏含糊地問,他被脫了太子袍,躺在一床綾羅綢緞里。 檀章摩挲著對方如玉般的裸背,低聲道:“佛不可沉溺情欲,需戒色斷妄?!?/br> 嵇清柏:“?” 檀章的眉心隱隱浮出了一朵六瓣蓮,他說:“殿下可知,我的情欲是殿下,妄念也是殿下?!?/br> “哪怕這世間無量要消我法印,滅我佛魂?!?/br> “我都永遠愛著殿下?!?/br> “一心一意,地久天長?!?/br> 嵇清柏第二日醒來只覺喉嚨干渴,頭痛欲裂,他在床上躺了許久,憶起昨日與檀章種種,心內翻江倒海,混亂不堪,一個鯉魚打挺地坐了起來。 結果還沒坐穩,他便看到陸伴讀跪坐在榻下,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嵇清柏:“……” 陸長生的目光在他臉上停了一會兒,慢慢移到了旁邊,嵇清柏跟著看過去,只見檀章坐在榻邊的羅漢床上,慢條斯理地喝著茶。 嵇清柏很是驚訝:“你沒走?!” 陸長生重重地“哼”了一聲,陰陽怪氣道:“私闖禁宮可是重罪,我要喊一嗓子,你就完了!” 嵇清柏立馬道:“不許喊!” “……”陸長生那個委屈啊,“殿下!你真是被下降頭了!這狐貍精哪兒好了?!看把你迷的顛三倒四的!” 嵇清柏還沒說話,就聽到“咔嚓”一聲,檀章闔上了茶碗蓋,他看著陸長生淡淡道:“我以后就是這宮里的太子妃,你得懂規矩,喊我一聲娘娘?!?/br> 嵇清柏:“……” 陸長生:“……” 陸伴讀這輩子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神仙,可恨太子殿下不知怎么被迷了心智,居然真的要和這狐貍精娘娘結為夫妻! 檀章見人間帝王家也沒什么拘束,他坐在嵇清柏身邊,姿勢閑散,倒像是帝后拜見他一般。 既然是太子的“機緣”,又是仙人,皇帝皇后也不敢得罪,只是一想到自己兒子居然要與男子結姻緣,任憑是誰,臉色都不會太好看。 “太子大婚畢竟是國事?!被实酆么跏且粐?,對方哪怕是神仙,他也不能太落了下乘,“天下大喜之事,不可如此兒戲?!?/br> 嵇清柏皺眉,剛想反駁,一旁的檀章左手結印,虛化一指,突然變幻了模樣。 別說太子,饒是帝后都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陸長生更是半張著嘴,指著檀章說不出半句話來。 面前的絕色女子微微欠身,張口卻還是檀章原本的聲音。 “下月初七便是良辰吉日,正合我與殿下大婚,是以恩愛百年?!?/br> 第76章 圓二 神仙不拘男女,檀章這么一幻化,帝后更是驚懼他的身份,哪敢再反對?一個不妥當,這“機緣”萬一就帶著太子飛升了,蕭國百年后豈不是要亡國? 不過太子大婚這事兒也不能太隨便,得給神仙編排個經歷,于是這活就交給了陸伴讀。 陸長生從來沒這么屈辱地做過文章,還得裝著深明大義,寫太子行宮遇刺,巧遇江湖俠女出手相助,女俠不但身手了得,更是容貌絕色,秀外慧中,淑敏德重……他編得自己都要信了。 檀章如今光明正大住進了太子的行宮,幾日后更是一塊兒回了皇宮,既然光明正大做了江湖俠女,于是大婚之前“俠女”自然乖乖呆在宮里準備待嫁。 陸伴讀那篇“太子妃傳記”在朝野還引發了一場不小的sao動,達官貴人們飯后的談資也愈發豐富,當然早朝上也有吵紅臉的,再清明的朝堂也有一朝飛鳳凰的野心,結果這鳳凰窩轉瞬間就有了女主人,換誰心里都得膈應幾天。 當然,不論前頭怎么吵,嵇太子都不是太關心。 大婚之前,太子與太子妃并不能經常見面,難得見到的幾次,檀章還是女裝的樣子。 仙人不論男女相,均是傾國傾城的容貌,嵇清柏跟著禮教幾個嬤嬤學規矩,偶爾偷瞄檀章,還是覺得有些別扭。 自從檀章幻化了女貌后,真是應了“云想衣裳花想容”那句詩,姿容妍麗,天下無人可匹,他變了樣子也比嵇清柏高近半個頭,禮教嬤嬤大概是沒見過這么身材頎長的太子妃,抬著腦袋講話都不敢大聲,再加“俠女”名聲在外,嬤嬤也都是惜命的,不敢真的嚴加管教,怕成俠女的刀下亡魂。 等到只剩下他們兩人時,嵇清柏對著面前的美人又突然不好意思起來。 “你要不要變回來?”他忍不住問。 檀章低垂下眉,看了他一眼,端的是風情萬種,問道:“殿下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嵇清柏不明白仙人為何這么問,只好說,“我認識你時你就是男人,現在這樣總覺得怪怪的……” 檀章笑了一笑,卻并沒有變回去。 兩人沒說幾句話,就又被分開回了不同的殿宇,檀章如今是準太子妃,已經住進了太子妃宮里,就等著吉日抬進太子殿與嵇清柏完婚。 唯一的太子大婚,帝后囑咐禮部準備的紅妝十里都鋪不下,更有落花天降,金葉撒街,讓百姓們都能享受太子的喜事和福澤。 許是初七還真是個好日子,嵇清柏一大早起來沐浴更衣,換上金龍喜服,殿前的玉鬃馬,鳳鸞輦,喜紗罩地,一片瀲滟。 太子騎上馬背,打馬而行,遠處云層露光,竟是五彩祥瑞,宮人唱著喜詞,仙鶴銜云飛來,在迎親的隊伍上空盤旋,太子妃蓋著喜帕,被人攙扶著下了玉街,鶴鳴三聲,嬤嬤喜氣洋洋念著“喜兆喜兆” 嵇清柏不知怎的,突然緊張起來,他見檀章每下一階,足下蓮花競相綻放,嵇清柏下了馬,轉過身去,彎下了腰。 檀章趴在了他的背上。 熟悉的甜味又漫了上來,嵇清柏心里鼓鼓脹脹,眼中不知為何突然泛起了酸意,他背著新娘子朝鳳鸞輦走去,檀章摟著他的肩膀,湊近了他耳邊低聲道:“我們終于做成了一世夫妻?!?/br> 嵇清柏糊里糊涂,不知對方為何這樣說,張了張嘴,卻又不曉得該怎么問,最后也只能輕輕“嗯”了一聲。 他將太子妃親自背上了鳳輦,玉鬃馬并騎一旁,禮炮夾道,司儀唱著“迎鳳回巢,百年好合”,浩浩蕩蕩的吉服車馬過了晌午才回到天子殿中。 太子又親自背著太子妃入殿。 床上早鋪好了大紅喜被,綾羅綢緞,當然還有子孫桶,嵇清柏想到檀章之前說過生孩子的話就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蕭國沒有婚宴這些繁瑣的流程,天子大婚也與平民一樣,入洞房,挑蓋頭,之后就是夫妻之間的春宵時刻,從下午待到第二天晚上都實屬正常。 嵇清柏挑蓋頭時比接親還緊張,等挑開了,他才忍不住笑起來。 檀章的妝面今日難得濃墨重彩,一套頭臉更是金光熠熠,他倒沒顯出不耐煩的樣子,等挑了蓋頭,才慢條斯理地一一摘下。 嵇清柏等他半天摘完,才有些心疼道:“變回去吧,反正現在沒人?!?/br> 檀章沒說話,他左手念了個訣,模樣還真就變了,只可惜身上穿著女子的裙袍,此刻身板撐開了,露出胸前一片春光。 嵇清柏:“……” 檀章朝他伸出手:“過來?!?/br> 嵇清柏下意識把手放了上去。 檀章的腕子稍稍用力,將人扯著抱到了腿上。 “殿下?!碧凑卤Ьo了他,曼聲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吶?!?/br> 太子發現自己壓在下面時才覺得著位置似乎不太對。 檀章裙袍都沒脫,瞼到還是謫仙的一樣的臉,以至于這么搭在一起,感覺既詭異又情色。 嵇清柏的喜服已經脫了,他身光裸,覺得頗有些急色的樣子,想扯了被子來遮,卻被檀章扣住了手腕。 ……這怎么看都不像說著要給他生孩子的人該干的事兒。 檀章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低下頭咬住了嵇清柏的嘴,這姿勢下面的人其實不是太舒服,檀章硬是壓進了對方的兩腿間,嵇清柏只能敞開雙腿纏住了上面人的腰。 新娘裙檀章沒脫,只撩開了裙擺,底下是旖旎情欲,貼著嵇清柏的大腿內側。 床上有之前宮人準備的膏油,許是來體諒新婦的,太子割了腦袋都不到最后居然會用在自己身上。 后xue撐開的滋味不好受,檀章下頭還不安分,在咐近徘徊輕頂著,他啞聲道:“放松些?!?/br> 嵇清柏喘著氣,有些委屈:“你還說要給我生孩子的?!?/br> 檀章動作停了停,似乎輕笑了一下:“人參娃娃拼一拼就出來了,你要幾個?像你像我都行?!?/br> 嵇清柏總覺得這說辭既荒謬又熟悉,卻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 膏油潤了xue囗,濕噠噠的一片,嵇清柏伸出手勾住檀章的脖子,那人也不客氣,頂著腰插了進來。 起先嵇清柏嘴里的聲音還能忍著,檀章動作大起來后,他就有些忍不住了。 整張榻都晃得厲害,嵇清柏的雙腿輕輕抖著,腳踝上的鈴鐺更是“叮鈴”響個不停。 那聲音撓的人心癢耳燙,嵇清柏羞恥地蜷起了腳趾尖來,臉上的緋紅一直漫延到了胸囗。 檀章低頭在他耳邊哄了幾句。 嵇清柏搖著頭,呻吟聲都帶上了點哭腔。 檀章又輕聲笑了笑,抱起他換成了盤坐的姿勢,這明顯進得更深了些,嵇清柏啜泣著,只好愈發抱緊了面前的人。 鈴鐺聲斷斷續續地響了一整夜,晨光微熹才漸漸收止,宮人來送午膳時,卻是太子妃出來布的菜。 于是第二天,關于太子與太子妃的一些私庭秘幸居然傳得發香艷起來。 第77章 圓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