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喬嵐沒有看他們，也沒有在意他們，她看著他在問他這是什么書。

    郯墨合上書本，露出了書本封面，然后將書翻了個方向正對著喬嵐，抿了抿唇，像是經過了一番艱難的思想斗爭后，終于用周圍人堪堪可以聽見的聲音道，

    “經典電動力學?！?/br>
    喬嵐突然眼眶有些酸脹。

    郯墨終于說話了，終于在這么多人面前和她講話了。

    她伸手按在書本上，抬眼看著他的眼睛，“那我可以看看嗎?！?/br>
    這回沒有思考，郯墨當即點點頭。

    喬嵐打開了目錄，又翻了翻后面，純英文，喬嵐英語還是很不錯的，裸考參加英語六級也能超一百來分，可是看著眼前這本書，一句話看過去，不認識的單詞一大堆。

    專業術語太多了。

    喬嵐嘆了口氣，重新將書轉回去正對著郯墨，看著他，“我看不懂”，大抵是想多讓郯墨說說話，“你可以和我講講這本書大概講了什么嗎?！?/br>
    郯墨下意識就要開口，可開口的那一剎那，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收了回去。

    亞斯伯格癥的人，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特征，他們熱衷與特定的事物或者興趣，所以在講到自己更興趣的部分，經常會不顧旁人愿不愿意聽，都會義無反顧的講下去，根本不在乎旁人的心情。

    亦或者說，因為他們覺得這很有趣，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為旁人也同樣覺得有趣，而他們又看不懂傾聽者臉上的不耐，所以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剛剛這些話，對旁人而言就是一種噪音。

    曾經在十的時候，因為智商奇高，在其余小朋友還在算一元一次方程時，他已經可以自行看懂定積分和不定積分。

    他執著的想同其他小朋友講一講自己所知道的數學，可是其他人聽不懂，本來就備受欺凌的郯墨，在表現出高人一截的智商后，更是讓他變得格格不入被同齡人所排斥。

    后來母親一次一次的勸誡他，如果真的有很感興趣的東西，回家告訴她，不要再講給旁人聽。

    可是后來母親車禍去世了，郯墨就再也沒有能聽他說這些的對象了，他也沒有再講給其他人，隨著年紀慢慢長大，他也逐漸明白，其他人是不愿意聽他說話的。

    可是現在喬嵐主動問他，郯墨放在書上的手指又不自覺的收緊，許久后他終于開口道，“這是美國物理學家杰克遜的一本書，分為上下兩冊，這是上冊，上冊主要內容是傳統的電磁理論，包括靜電學、靜磁學、隨時間變化的電磁場、麥克斯韋方程組等，并應用麥克斯韋方程組討論了各種宏觀電磁現象…”

    喬嵐承認，自己什么都沒聽懂，里邊各種各樣的名次對她而言全是天文。

    但她可以聽出郯墨從一開始講的磕磕絆絆，到后邊說的已經非常流暢。

    郯墨從來都是面無表情的，而異常蒼白的面容與長長的遮住眼睛的頭發，更讓人們第一時間總是注意到他的怪異，從沒有看清過他的五官。

    喬嵐第一次離得這么近去看郯墨，看他說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淺褐色的眼中露出別樣的神采，少年本就異常出色的五官也在一瞬間似乎變得生動了起來。

    喬嵐這才發現，少年的相貌，也是格外的好看。

    ——

    當晚，陳伯還是準備和之前幾天一樣，讓郯墨在車子里待著，自己去西餐廳買東西，郯墨卻道，“我也去?！?/br>
    和好了？不吵架了？

    一瞬間陳伯腦子里蹦出來一大堆詞條，但卻沒有多問，笑瞇瞇的將輪椅從車里拿下來，推著郯墨走進了西餐廳。

    孟雪這回終于再也不會自討沒趣了，餐廳里其他人早就習慣了郯墨和陳伯每天的光顧，看見郯墨一進來就喊喬嵐過去點餐。

    看著喬嵐走過去的背影，幾個女孩不由感嘆。

    “你說這位郯少爺為什么不直接給喬嵐錢？”

    “那有什么意思”，另一人道，“唉，真的，如果有人這樣對我，就算真的殘疾了，但是能做到這種地步，殘疾不殘疾我都要心動了?！?/br>
    “喬嵐好像才十六歲吧，唉，人家的十六歲，我們的十六歲?！?/br>
    “閉嘴吧你，你都二十六了…”

    幾人哄笑開來，西餐廳里一片柔光，玻璃上斑斑點點的滴上了水跡。

    淅淅瀝瀝的聲響，下雨了。

    喬嵐將菜一道一道的上上來，郯墨今天要的是一小份牛排。

    “我幫你切吧”，郯墨拿著刀叉躊躇了片刻，然后交給了喬嵐，自己坐在一邊靜靜的看喬嵐熟練的一分為二，然后又一分為四。

    坐在對面的陳伯，不由放緩了吃東西的速度。

    郯墨不喜歡旁人的靠近，就連郯先生每次來，郯墨都會避開很遠，可現在這個叫喬嵐的小姑娘站在郯墨身邊，衣袖甚至時不時的蹭到郯墨的肩膀。

    可是他沒有躲開，目光定定的盯著喬嵐的雙手，半晌后窗外突然一聲驚雷，這才像是被驚醒的一樣朝著窗外看了一眼。

    “下雨了?！?/br>
    郯墨突然說。

    陳伯也往外看了一眼，下意識接話，“是啊”，是下雨了，“下的還挺大…”

    等轉過頭來，卻發現郯墨根本沒看他，他抬起頭看著正在切牛排的喬嵐。

    這句下雨了，壓根不是對著他說的，人家是和喬嵐說的。

    陳伯:……

    就連陳伯都沒反應過來，更別說喬嵐了，“自作多情”的陳伯看著壓根沒意識到的喬嵐，稍微猜測一番后，將郯墨沒有說完的話說了出來。

    “下雨了，下的還挺大，喬小姐你一會兒怎么回去？”

    喬嵐被一聲喬小姐叫的一個激靈，急忙道，“叫我喬嵐就好”，牛排終于切完了，將刀叉重新遞給郯墨，道，“我下班還早呢，那會兒應該已經不下了”，說完又看了郯墨一眼，郯墨穿的很單薄，“你冷不冷?！?/br>
    郯墨拿著被喬嵐拿過尚有喬嵐手指上溫度的刀叉，默默的吃了一口，“不冷?！?/br>
    如果那會兒還下雨呢。

    她感冒剛剛好了還沒三天。

    陳伯越驚奇了。

    今天一定又發生了什么。

    等喬嵐走后，郯墨放下刀叉，拿出手機看了好半天，“今晚會一直下雨?！?/br>
    陳伯想了想道，“那這樣，我先送你回去，如果之后還下雨，我就再跑一趟送喬小姐回去，好不好?！?/br>
    郯墨看著窗外的大雨，點了點頭，又吃了一口牛排。

    “好?！?/br>
    和往常一樣結完賬，陳伯推著郯墨出去的時候像是閑聊一樣隨口問了一句，“喬小姐白天還要上課，晚上這么拼，會不會影響學習？”

    喬嵐笑了笑，“高一不太忙，還好?！?/br>
    “那一般會忙到幾點？”

    “十一點就可以下班了?！?/br>
    陳伯樂呵呵的點了點頭，喬嵐沒覺察到什么，送兩人出了西餐廳，站在燈火處的少女笑眼彎彎，就和放學時候一樣擺擺手，“郯墨，再見?！?/br>
    郯墨回頭看了她一眼，“明天見?！?/br>
    窗外電閃雷鳴，雨下的越大了，絲毫不像喬嵐說的可能是一場陣雨，因為大雨的緣故，店里客人比往常少了很多，喬嵐一眾人也閑了下來，喬嵐甚至還能趁機看一看明天要背誦的課文。

    其余人站在門口，看著窗外的大雨，開始發愁怎么回去，公交車已經沒了，現在打車也很難打到。

    幾個女孩嘰嘰喳喳的問大家誰有傘，稍微順路的可以一起走。

    十一點后，店里實在沒有客人了，大家收拾完后關了店走了出來，夜雨冷的大家打了個寒顫，孟雪一眼就看見沒傘又穿著單薄校服的喬嵐。

    嘴又收不住了，“怎么，您還需要和我們一起走回去…”

    話音剛落，馬路邊隱在黑暗里的車子亮了車燈，車門打開，陳伯撐開傘走過來，將手里另一把傘遞給喬嵐，笑了笑，“少爺讓我送你回家?！?/br>
    第23章

    喬嵐站在樓道口，目視陳伯走遠后，一人在黑暗中發了很久的呆。

    上輩子活了二十年，自小不知道父母是誰姓什么，就連姓都是隨便選的，上輩子對她最好的人，是資助她上高中的那個好心阿姨，之后考上了大學喬嵐發誓要念她一輩子的好。

    可是沒來得及，就變成了現在的喬嵐，只因為心存不忍而多關心了這個郯墨幾次，可少年反饋給她的，卻多了太多。

    喬嵐蹲了下來，將臉頰埋在膝蓋上。

    書上說as癥的人很難擁有友誼，而一旦真的擁有，那么就會變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維持，所以采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對你好就是了。

    可是，這也太好了，喬嵐長長的舒了口氣，曾經的二十年里，下雪了沒有人提醒她穿身厚的，下雪了也不會有人提醒她帶把傘，更不說特意送她回家。

    大概蹲了幾分鐘，又也許是十幾分鐘后，喬嵐才重新上樓回到了喬家。

    已經過了凌晨十二點，家里只有喬母沒有睡正在貼面膜，看見喬嵐進來瞥了一眼，隨口叨叨，“幾點了不知道回來，一天找不見人影也不說去哪，聲音小點你弟剛睡著?！?/br>
    看著喬母轉身回房的背影，喬嵐這才覺得重新回歸了現實。

    喬嵐原以為，由于和唐琴的爭吵，她也許又會回到一開始被所有人疏遠的境地，但是后來發現，好像并沒有如此。

    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從大體概率上來講，大家本性都不是壞的。

    但又也許是因為唐琴不是陳曜陽，也不是宋瑤，她的在班里的分量，還沒有大到讓其余人都因為她的態度而去疏遠喬嵐，所以除了唐琴身邊玩的好的幾個女生，并沒有誰對喬嵐的態度有太大的改變。

    像裴寧，還有坐在喬嵐前邊右邊的幾個同學，依舊和往日一樣見面打打招呼說說話，喬嵐英語數學又特別好，也有同學下課的時候會來問喬嵐問題。

    不過對于郯墨，大多數同學還是盡量多遠點，卻也有一小部分同學慢慢發生了變化。

    喬嵐每天都在和郯墨說話，可是郯墨并沒有像唐琴說的突然打人，他甚至不會大聲說話，他沒有瘋，看起來也不傻，和喬嵐說話的樣子，也沒有很恐怖。

    可是一切的一切，郯墨都不在乎。

    如今唯一能讓他在意的，也只有一個喬嵐而已。

    喬嵐這會兒正在和同桌的裴寧，還有前邊幾個同學比賽，比記憶力。

    忘了是誰起的頭，都是差不多年齡的男生女生，說著說著就有些不服氣，想要比一比。坐在喬嵐前邊的女生做出題人加裁判，喬嵐，裴寧，還有另外一個男生。

    出題很簡單，十個羅馬數字隨便排序，出題的女生一共念了十五個數字，三個人誰寫的更對誰就贏，賭約更簡單，兩根棒棒糖。

    這樣的游戲，在郯墨眼中，是無聊的。

    他根本不明白這種浪費時間的游戲有什么意思。

    可是喬嵐在玩，所以郯墨放下手中的書，看他們玩。

    出題的女生隨便寫下十五個數字，然后捂著紙條咳了兩聲，“聽好了啊，就念一遍，2，4，5，0…2.8，先不續寫，倒數十秒中，十，九，八，七…”

    喬嵐抽出一支筆，剛寫了三個數，旁邊的裴寧突然短路，“誒誒誒第五個是啥來著”，下意識往喬嵐這邊看了一眼。

    喬嵐將人推開轉了個身，將本子放在郯墨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