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聽到敲門聲的馬勒停下嚷嚷放下石磨來開門,一眼就看到了門口的大批來客,先是被興師動眾的陣仗驚了下,還以為是金家的親朋好友登門,沒成想定睛一看,卻看到了人群中的夏老太太,他臉色立刻凝重了起來:“你們是誰?來這里干嘛?” 他扶著門的肢體語言里甚至帶著幾分排斥和防備,跟剛剛面對金窈窕時的表現截然不同。 夏老太太本來還只是覺得丟臉,被他這么一搞,直接氣得雙眼發直,站都站不穩了。 “跟誰說話呢你?”金父聞聲出來,看到會長,愣了下:“閭會長,您帶著人這是來……?” 老會長站在門外,只覺得相當尷尬。 是啊,他來干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被夏家這老太婆溜來丟人的嗎? 老會長嘆了口氣:“別說了,我也是年紀大了老糊涂,什么人都敢來哄兩句了?!?/br> 夏老太太氣急之下倒是還有點理智,聽他這么說,立刻慌了:“閭會長,這,這都是一群小孩子,他們能懂什么?” 金父聽得皺了皺眉,反應過來了:“你們是來讓馬勒回去的吧?” 夏老太太都還沒說話呢,馬勒反應卻大得很,立刻拒絕:“我不走?!?/br> 金父這會兒突然有點慶幸起女兒的做法了,因為護短,惦記著他以前曾經在尚家受過的委屈,之前哪怕再缺人,女兒也理智地提防著他們,不愿跟尚家扯上聯系。 有師弟他們在尚家,金父此前還真沒覺得師弟的這群徒弟是需要提防的人,但現在證明,他們確實無需提防,卻也同樣代表著不小的麻煩。 金父嘆了口氣,好言相勸:“回去吧,別倔了?!?/br> 這段時間金窈窕雖然天天趕人,但金父卻因為他們是師弟家里的晚輩,經常會照顧他們,也從來不跟金窈窕似的對他們說硬話讓他們走。 結果這群人一來,硬是把他都逼迫得不得不表態。 馬勒快恨死夏老太太跟這群被她搬來施壓的幫手了,一回頭,看著門口眾人的瞳孔里都竄著火。 眾人:“……” 這叫什么事兒啊。 銘德拼命勸,尚家的徒弟拼命不肯走,反倒搞得跑來的自己里外不是人。 夏老太太對上馬勒跟看仇人似的眼神,怎么都想不通:“馬勒,你告訴我,金家到底給你們吃了什么迷魂藥?” 馬勒厭煩地開口:“我自己愿意來,關人家什么事?!?/br> 夏老太太見他這樣維護金家,當著人前,臉面全無,踱著拐杖拔高聲音:“你們是我們尚家珍瓏的徒弟,這是欺師?。?!” 馬勒盯著她,半晌后冷笑一聲:“欺什么師,我們的師父是我爸,是我三四五六師叔,可不是什么珍瓏,你得搞清楚?!?/br> 這畫外音眾人立刻聽了出來。 夏老太太難以置信地問:“你的意思是,你爸他們,都知道你們做的好事兒?” 說實在的。 這些年尚家人懷疑過家里的臺柱子會吃里扒外,中飽私囊,但卻從來沒想過他們會離開尚家。 不管是自己離開,還是讓自己的子侄徒弟離開,都明顯不是聰明人會做的選擇。尚家多好啊,在深市有頭有臉,不缺錢也不缺名聲,那么多年,老二他們從名不見經傳到今天在業界小有薄聲,在外都始終以尚家人自居,就連參加各種大賽,都主動打的尚家旗號,仿佛自己跟尚家是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似的。 即便這段時間因為銘德跟尚家屢屢發生爭吵,再見面時也依舊恭恭敬敬地對著痛斥過他們夏老太太叫師母。 這是為什么? 不就是因為看重尚家能給他們帶來的好處么?死都不肯松開么。 馬勒輕哼一聲,沒有反駁。 眾人當即愣住,連老會長都不例外。 尚家的那群臺柱子,他們作為業內人當然都認得,在外對尚家的忠心耿耿,那真是只要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這次這群第三輩的小徒弟古怪地跑來銘德還不肯回尚家,他們剛才想過很多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過這會是長輩授意的。 夏老太太緩慢搖頭,不愿相信地退了一步,突然出聲:“夏仁?。?!給老二他們打電話?。?!我倒要問問他們,又是送菜譜又是送人的,尚家哪里對不起他們!閭會長在這里,會不會任由他們這么背叛師門!老爺子泉下有知,只怕都要罵他們一句孽障!” 眾人一驚。 菜譜? 這又是什么新瓜?一個接著一個的。 —— 老二等人都在深市,臨近年關,珍瓏各大餐廳工作很多,讓他們忙得分身乏術,接到夏仁興師問罪的電話,他們才知道夏老太太居然因為馬勒帶人離開而找上了金家的麻煩。 一群師兄弟立刻放下手上的一切事情趕往金家。 路上,老二神色晦暗地看著窗外。 老六又氣又急:“師母真的欺人太甚!為什么總要跟大師兄過不去!咱們也就算了,馬勒他們又不是尚家的人,去不去銘德,跟她有什么關系!” 老二長嘆一聲:“我早該想到的,是我們給大師兄惹來的麻煩?!?/br> 到金家時,正撞上同樣趕來的尚榮,兩撥人對上目光,眼神都復雜得難辨情緒。 尚榮已經得知了馬勒他們的離開跟銘德沒有關系,也同樣得知了老二等人在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 他看著這群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弟,想問問他們究竟為什么要這樣。 老二等人卻連理都沒有理會他,徑直匆匆進了金家。 金家,玉米包已經蒸好,清香四溢,金窈窕面無表情地把它們從鍋里夾出來。 馬勒明白自己給她惹了麻煩,在她跟前低眉順眼,一個屁都不敢放。 老會長原本是想走的,結果沒想到一群一群尚家小徒弟的出走居然牽扯出了后頭的大師父們,這下身為協會的話事人,還有夏老太太要求,自然又是無法脫身。 但不管怎么說,銘德都是遭受了無妄之災的那一個。 畢竟不管搞事情的是師父還是徒弟,銘德都擺明了不接受的立場。 看金窈窕好像在生氣,老會長踱步過來,沒話找話:“做的什么?怪香的?!?/br> 金窈窕看了這老頭一眼,倒沒對他發脾氣,給他夾了個玉米蒸包:“隨手做的點心?!?/br> 蒸包很燙,老會長徒手接著,左右顛了幾個來回,他原本沒有討吃的意思,但此時觸到蒸包柔軟的外皮,卻被引起興趣,張嘴咬了一口。 這一口頓時叫他生出幾分驚訝。 濃厚的玉米香味沁人心脾,可蓬松的蒸包口感竟然是粘糯的。這種粘糯不像糯米那樣強勁粘牙,而是富有韌勁的松軟,讓玉米味的蒸包外皮極有質感,帶著淡淡的微甜,混合著包在里頭的rou餡rou湯,多重滋味層層疊加,十分美味。 他是個內行,一口就能吃出功夫,不由錯愕地看向金窈窕。 這是他第一次嘗到對方的手藝,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老會長陷入沉吟。 餐飲協會在深市資源廣闊,他作為會長,就時常會遇上一些試圖通過協會推薦合適人選的請托,前不久剛好就有個熟人拜托到了他頭上,但他暫時沒想好該把這個資源介紹給誰。 金窈窕看他吃了一口后在那思索,問:“蒸包的味道有什么問題么?” 老會長回過神,感受著嘴里的香氣,立刻又咬了口:“沒有,外皮味道很特殊,餡料也調得恰到好處,好吃!” 馬勒聽得悄悄看了金窈窕一眼。 金窈窕朝他呵呵一笑:“麻煩您從我的視線里離開好嗎?” 馬勒:“……qaq” —— 老太太看他到了現在還在金窈窕跟前賣乖求諒解,氣得頭都發疼,抓著外甥夏仁的手。 她喃喃著白眼狼,手上抓得更緊了,就跟抓著救命稻草似的。 這是她的娘家人,捧著她,哄著她,跟她是一家人,到底和那群外姓徒弟不同。 老二等人的腳步聲才傳來,她就立馬捕捉到,噌的站起身來:“你們還真有臉來??!” 老二聽到罵聲,吐出口濁氣:“師母?!?/br> “我不是你師母!你別叫我師母!”夏老太太指著他,“你說,當著閭會長的面說,馬勒他們到銘德來的事情,是不是你們的手筆!” 老二盯著她,片刻后斬釘截鐵地回了句:“是?!?/br> “好??!”夏老太太怒極,“小孩子不懂事,倒還情有可原,可老二,做出這種吃里扒外的事情來,你還想在業界干下去嗎?” 以往被她這么罵,老二從來都是悶不吭聲接受的。 這次聽完之后,他卻轉開頭笑了一聲:“師母,您鬧夠了沒有?究竟想怎么樣?” 想怎么樣? 她這次公開把家丑戳穿,當然是為了讓這群徒弟當著所有人的面保證未來絕不再跟銘德來往,同時將那本菜譜還給尚家。 這段時間的擔驚受怕夏老太太真的受夠了,即便沒辦法讓銘德滾出深市,她也要保證銘德再無法從尚家這群臺柱子身上得到一點點好處。 只要老二等人公開表明立場,那以后為了避免受人指摘,他們就絕對再不敢給金家一點幫助。她自此以后,也能真正掌握住控制這群捉摸不定的臺柱子的把柄,不想在業界因為背叛師門身敗名裂,這群人就永遠不敢跟她對著干??胺Q一舉兩得。 這只有這樣,夏老太太才可以安枕無憂,睡得好覺。 她渾濁的雙眼定定地盯著老二,啞聲開口:“先把菜譜還回來,其他的一會兒再說?!?/br> 老二搖搖頭:“別想了,我不會給您的?!?/br> “不能給我,卻能給金家嗎?”他當著外人的面竟還敢這樣堅決,夏老太太一鼓作氣,這次決不允許他糊弄過去,“閭會長!在場諸位,你們來給判個公道!老爺子留下來的菜譜,是我們尚家祖輩的傳承,您說這東西是該一群徒弟收,還是我們尚家人收?” 尚老爺子的菜譜! 一聽到這個字眼,哪怕閭會長都驚了一跳。 尚家在深市之所以有地位,尚老爺子祖上御廚的身份可謂出力良多。國內的手藝人喜歡關起門學習,技藝不落外人,越能耐的越藏私,餐飲界自然也不例外。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很多老一輩的技藝很難流傳下來,戰亂、疾病,等等等,讓一脈古老傳承消失的變數太多。 因此能流傳至今的任何古籍都顯得彌足珍貴,尚家這種歷史能追溯得無比久遠的人家留下的,更是不消說多么難得了。 現場有些人幾乎已經開始抓心撓肺,閭會長思索片刻,神情也嚴肅起來。 這確實不是什么無足輕重的小利益,也難怪夏老太太死咬著不放了。 夏老太太見他們這個表現,心知自己占據了上風,冷哼一聲:“他們收著菜譜不肯還給我們也就罷了,之前居然還想把菜譜偷偷送給銘德,簡直不知所謂,有沒有這個道理?” 金窈窕見這老太太居然對菜譜那么耿耿于懷,失笑,幸虧她沒要,否則這下還不知道得被糾纏成什么樣。 夏老太太話趕話的,認定這次老二等人即便不妥協也得妥協了,卻忽然聽老二沉聲問:“師母,您真的不明白為什么師父臨終前會把菜譜交給我,而不是交給你們嗎?” 老太太愣了下,老二說:“因為他信不過你們?!?/br> 老二又問:“知道師父為什么信不過你們嗎?” 夏老太太猛然意識到什么,難以置信老二敢說這個,身后的尚榮也反應了過來,高喝一聲:“二師傅!” 老二沉穩又清晰的聲音到底鉆進了所有人的耳朵:“因為尚榮又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只是續弦時您從娘家帶來的孩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