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邢野從食堂出來,習慣性看了下手機,上午給溫承書發的消息沒有回復,之前他忙起來也有過一上午不回消息的時候,但邢野還是頭一次有這種強烈的心慌。 他跟溫承書說要下雨了,問他吃飯了嗎,又說今天難得從食堂的涮鍋水撈面里吃到兩根rou絲。對面還是一片安靜。 果不其然,中午剛過雨就下起來了。 雨勢很大,在地上積水的坑洼里濺起水花。 邢野喝完了中藥趴在陽臺欄桿上,嘴里含著一顆奶糖,含糊不清地嘀咕道:“這個天兒怎么就跟我過不去了呢,表白下雨,今天還下雨?!?/br> 傍晚天色暗了下來,雨也終于薄了些。 他把畫框里三層外三層地包裹嚴實了,在最外面又套上一層防水布,強行把躁動的心按回到肚子里去,抱著畫框出門。 文陽到沂市的距離不算太遠,城際高鐵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他特意選了晚上錯過飯點才過來,一方面是擔心會打擾到溫承書原定的生日計劃,另一方面是拿準了溫承書這么晚不會趕他回去。 出租車停在別墅門口,邢野推開車門,被灌了一脖子風。他動作小心地捧著畫框下車,縮著脖子做了幾次深呼吸,走上去按動門鈴,一邊在心里琢磨溫承書看到他會是怎么樣的反應。 門鈴響了幾聲,沒有人應。 他輕手輕腳地將畫框靠著門放好,掏出手機猶豫著要不要給溫宜年打個電話。 身后突然響起車輛轉彎時短促的鳴笛聲,邢野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就見那輛熟悉的寶馬7系緩緩行駛過來。 邢野轉過身,看著停在門口的車,還未見人眼先含笑,心里的慌張與不安在后車門打開的一瞬間消失殆盡,只剩下滿目濃郁的期待。 溫承書穿著一身熨帖的黑色風衣從車里下來,身姿挺拔,手中舉著一把黑傘,昏暗的夜雨里握傘的手背瓷白得反光。他繞過車后拉開另一側車門,從車里出來的溫宜年也是一身嚴肅的黑色正裝,只是溫宜年略微垂首,看上去不太高興的樣子。 兩人共撐著一把雨傘走過來,穿過薄薄的雨霧,走近了,溫承書這才注意到門口的邢野。 天色太暗,邢野站在門口看著他們,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看到溫宜年紅腫的眼眶與濕漉漉的睫毛,是剛流過淚的模樣。 “……小年怎么了?” 溫宜年站在溫承書身后,低垂著眼睫一言不發。 溫承書微微斂去異樣的神色,抬起眼眸看著面前明顯局促起來的邢野,聲音平平,聽不出情緒:“你怎么來了?!?/br> “……啊那個,”邢野磕磕絆絆地說,“我,我想說今天是你生日,所以沒打招呼就……” 溫承書的目光停在他身后那個立在門口的包裹上,略微停頓了一下,走過去按指紋密碼,聲音很輕。 “我的生日是明天,今天是我父母的祭日?!?/br> 第36章 生日快樂 這句話宛若一盆冷水澆頭而下,邢野渾身上下的血液頓時凝固,冰冷徹骨的寒氣迅速在他身體里蔓延開來。邢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這漫長的30秒的,只知道當自己回過神來時,渾身冷得厲害,連同指尖都發涼。 邢野僵硬地站在門外,直到在門口換鞋的溫承書說“進來吧”,他這才咬了咬下唇,轉身跟進去。 他一路小心呵護著抱過來的畫框還靠在門邊放著,現在卻連抬眼看過去的勇氣都提不起來,他實在沒有辦法,也沒有臉再去面對自己所做的蠢事。 ——像個傻逼。 他在心里狠狠地罵自己,邢野你真是個大傻逼。 他反手把門帶上,低著頭,蹲在門口默不作聲地換鞋。 溫承書脫下的皮鞋隨意地擺在地上,漆亮的鞋面沾上幾點泥水,可能是沒心情收拾了吧。邢野換好了拖鞋,把溫承書同他的鞋一起規規矩矩地擺回鞋架里,又垂著腦袋沉沉地嘆了一口氣,這才站起來。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上氣。 溫宜年回來一句話沒說就上了樓,客廳里只剩下溫承書和邢野兩個人。溫承書坐在沙發上抽煙,脫下的風衣隨手搭在沙發背上,邢野無措地站在一旁,頭一次在溫承書面前有這種說不上話的詞窮與心虛。 “……對不起?!毙弦拔⒋怪劬?,聲音逐漸低了下來,“我不知道,我還以為,還以為今天……對不起……” 他心里填滿了自責,強烈的酸澀從心口溢出到嗓子眼里,喉嚨緊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像個惹了禍的小朋友,垂頭站著,耷拉著肩膀,身體被襯托得單薄。 溫承書徐徐吐出一口白霧,從還未彌散開的煙霧里撩眼看他,像是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房間里還有別人在。 他俯身,將指間夾著的半支煙在煙灰缸里碾滅,起身走到窗戶拉開一條縫,聲音被窗外灌進來的風吹得很淡:“吃飯了嗎?” “嗯?!?/br> 邢野很輕地從鼻腔里發出一個音節。 其實他還沒吃,只是這會兒他不能再給溫承書添麻煩了——盡管他的出現就是個麻煩。 溫承書朝他走過來,視線在他周圍輕輕掃了一圈,卻沒看到那個包裹,目光在他臉上微頓,問:“你帶了什么過來?” “沒什么……”邢野抿了抿唇,“你……小年還好嗎?” 溫承書看了他一會兒,無聲地嘆了口氣,抬手在他頭頂輕柔地摸了一下,像是安慰他的難堪,聲音也緩和下來,聽起來有些柔軟:“不太好,上去陪他一會兒吧?!?/br> 他收回手時,邢野嗅到了他手指間淡淡苦澀的煙草味,心里一酸,很想問那你需不需要人陪,最后還是很乖地點頭,說:“好?!?/br> 邢野敲了敲溫宜年的房門,停了一會兒,里面傳出一聲悶悶的:“門沒鎖?!?/br> 邢野按動門把,推門進去,房間里沒開燈,只有窗外路邊透進的一點燈影,將昏暗的臥室照出一片可視的光亮。溫宜年正趴在床上,半張臉埋在枕頭里。 “小年?!毙弦敖辛怂宦?。 “野哥?!睖匾四曷龔拇采献饋?,鼻音很重,“你今天怎么過來了?” 這個問題像是扎在邢野心頭的一根刺,每問一遍他就在他心尖上刺一下,邢野慢慢走過來,在看床邊的書桌前坐下,這才開口:“……我以為今天是你哥的生日?!?/br> 邢野緩緩嘆了口氣,搭在膝上的雙手勾在一起,絞得指關節有點疼,他萬分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小年?!?/br> 溫宜年的眼睛里閃著一點不明顯的碎光,臉頰也潮濕,大概是又哭了一會兒,他輕輕吸了下鼻子,搖了搖頭:“我哥不過生日的?!?/br> 邢野不知道該怎么答了,只能干干地回了一句:“……哦?!?/br> “我哥已經很久沒有過過生日了,”溫宜年說著又要哭,眼睛腫得像兩顆核桃,“……我都快忘了他的生日了,連你都記得,我都不記得?!?/br> “……”邢野失語片刻,起身過去抱抱他,“你哥不會怪你的,別哭?!?/br> 從生日打開了話題,溫宜年憋在心里多年的傾訴欲找到了宣泄口,時而哭時而笑地與邢野聊了好久,從童年時期有關父母的回憶,到大哥年少叛逆、不顧父母反對毅然決然地選擇出國留學,再到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 等溫宜年講累了,睡下了,腫成核桃眼的變成了邢野。 晚上九點鐘的事故。 c國,近三個小時的時差。 ……接到國內電話的那一刻他應該很高興吧。 邢野一想到這里,心就揪得厲害,連呼吸都緊得難受。 他輕輕把臥室門帶上,下了樓。 一樓的煙味明顯比兩個小時前他上樓時要濃些,是一股嗆人的苦澀,淡淡的白霧若有若無地繚繞在客廳的燈光周圍,合著窗外的夜雨寒風都散不干凈。 那個本該在門外吹風的畫框不知什么時候被溫承書拿了進來,被他裹得嚴實的包裝還沒拆,帶著丑陋的防水布躺在客廳的茶幾中央。 溫承書還在坐在沙發上,身上穿著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修身熨帖的衣料勾勒出精瘦卻結實的身體。由于邢野刻意放輕了下樓的腳步聲,他眉宇間染著的疲倦還未來得及收斂,等他快要走到面前了,這才掐滅了手中的煙,嗓音微微有些沙?。骸靶∧晁??” 邢野看著他,喉嚨發緊,應了一聲:“嗯?!?/br> “我煮了粥,在鍋里?!?/br> 見邢野站著不動,溫承書才抬起眼睛看他。 邢野烏黑濃密的睫毛沾染著濕氣,眼睛也濕,唇線微微抿成要哭不哭的弧度,濕潤柔軟的目光卻深深地凝在他臉上,眸色甚濃。 溫承書看著他抬起步子,慢慢向自己靠近,一步,兩步,直到自己面前。 沒有絲毫停頓,溫暖的體溫便將他包裹住,他的身體明顯地一僵。 邢野像剛才擁抱溫宜年那樣擁抱他,動作卻又不由自主地柔情得多。溫承書身上的薄羊毛衫觸感光滑卻沾著寒氣,他輕輕攬住溫承書冰涼的肩膀,忍不住將他往懷里抱緊了些,抬起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發。 溫承書的臉頰貼著溫熱又柔軟的肚子,發絲間的手指動作輕柔,他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被涼風沁透的身體融進這片讓人上癮的暖意里。 耳邊只剩下兩人輕柔平緩的呼吸與鐘表走針時細微流動的滴答聲。 滴答—— 滴答—— 咔嗒。 “是不是很久沒有人和你說生日快樂了啊?!毙弦暗难劬τ旨t了,他的聲線帶著難以抑制的輕顫,他忍了一會兒,才沒讓眼里噙著的淚從眼眶里滾出來,“生日快樂,溫承書?!?/br> 第37章 下去,別鬧。 邢野透過眸里盈滿的水霧望著的是一片模糊的光影,他克制著自己不要低頭,怕安慰著安慰著自己的眼淚先掉下來,朦朧的視線越過沙發靠背,虛落在矮柜上擺著的什么上,大概是綠植,被他婆娑的淚眼暈成一大片綠色的光點。 他調整著自己發緊的呼吸,從唇縫里極慢地吐出一口氣來,想把眼淚憋回去,但在一雙手臂輕輕環在他腰上的時候,他略微眨了下眼睛,隨著眼皮的擠壓,淚珠子吧嗒一下掉了出來,很快便在臉頰上匯成濕漉漉的一片。 溫承書摟在他腰上的力道輕得難以察覺,卻足夠讓邢野明白懷里的人并不抗拒自己的擁抱——甚至是需要。 “謝謝?!睖爻袝〉纳ひ艄诖巴怃罏r的雨聲中。 邢野閉上眼睛,溫熱的淚液滑過下巴,有些滲進毛衣領口,有些落進溫承書的發絲間。他艱難地清了清嗓子,控制著顫抖的聲線,故作輕松地說:“就口頭謝啊,那你跟我在一起啊?!?/br> 溫承書輕柔地撫摸了兩下他垂在腰間的發梢,慢慢放開了他。 邢野也適可而止地放手,微微側過身子,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亂在眼睛上蹭了蹭,這才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蠻不講理地說:“你這個人一點都不狠心。反正我們倆現在親過抱過也睡過了,我這個人雛鳥情節很嚴重的,你甩不掉的?!?/br> 邢野的眼尾被他外套袖子粗糙的布料蹭得很紅,眼眶的淚是擦掉了,眼瞼下那一顆褐色的小痣上還泛著濕潤的光澤,話說得不講道理,看著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兒,像是溫承書只要敢說出一句重話來,他眼睛里的金豆子就能立刻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溫承書從沙發上站起來,邢野的俯視就變成了仰視,氣勢立刻弱了下去。 “粥要涼了?!?/br> 溫承書從他身邊走過,走到廚房,伸手在煲粥的小鍋外層試了試溫度,還是溫熱的。他從廚具架上拿出一只小白瓷勺,在鍋里攪拌了一下,香菇丁與rou沫充分地融入進軟爛的米粒里,取出一只小碗。 “你平時常自己做飯嗎?”邢野不知道什么時候跟了過來,看著他把粥盛出來。 “嗯?!睖爻袝阎嗤脒f給他,從柜子里拿出一個湯匙,“不忙的時候?!?/br> “好厲害?!毙弦拜p輕吸了下鼻子。 溫承書抬眼看他,邢野微抿了下嘴,故意抿著笑說:“好崇拜你哦?!?/br> “……” “話說這些話真的對男人有殺傷力嗎?”邢野努力活躍著氣氛,企圖讓現在的氛圍變得不那么傷感,“我朋友總結了一套戀愛寶典讓我用在你身上,但是你好像不吃這套。聽起來很蠢嗎?” “……還好?!睖爻袝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