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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前任當丞相了在線閱讀 - 第38節

第38節

    她凝著紙箋上那寥寥數行字看了許久,最終將目光落在末尾那個‘殷’字上。

    通篇皆是簪花小楷,唯有這個‘殷’字是古樸陳舊的篆書。如今,即便是傳家歷史頗為久遠的鴻儒世家也不大用篆字了,這樣方正、考究的筆畫,很是彰顯出家傳淵源的悠久。

    文旌本還有幾分疑慮,可一看到這個‘殷’字,便大體明白了幾分。

    他那位頗具傳奇的義母,現在也是岳母,殷如眉便是出自渤海世家殷氏。殷氏盤踞于北疆,雖無官無職,但祖上鴻儒輩出,頗具聲望,加之世代累積起的龐大家貲,又與草原各部族的首領及當地大端將領素有交情,使得殷氏在北疆成為了有頭有臉的望族。

    只是殷氏再顯赫、再尊貴,似乎也與任家沒有多大干系。

    從當年殷如眉逃婚開始,殷家家主也就是殷如眉的父親公開宣稱與女兒斷絕關系,此后十余年,不管是殷如眉成親生女還是香消玉殞,殷家那邊再無任何反應,仿佛真的已徹底舍棄了這個女兒。

    既然當初舍棄得如此決絕,那這個時候做這一番動作又有什么意思?

    文旌見任遙一直盯著那份名帖看,面容沉靜,緘然不語,可眼中分明透出傷悒之色,定然是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在暗暗感懷傷慨。

    他一陣心疼,將名帖劈手奪過來,道:“明日父親和兄長就回來了,不如與他們商量商量再說吧,我接帖子時也并沒有應承對方些什么?!?/br>
    任遙不置可否,垂眸沉默了許久,才抬頭問:“明日,刑部大約何時會放人?”

    文旌正要回答,突然一滯,意識到了什么。

    刑部的文書手續甚是繁瑣,他又特意交代過,要審的要理的最好一次理清楚了,以后沒有新證據若再要以這種名目拿人,他可是不許了。按照官署那密不透風的處事手段,一層層文書簽下去,至少得日落時分才能把人放出來。

    而名帖上寫的會面時間是……

    他展開又看了一遍,申時。

    這個時間,若要等父親和兄長回來,鐵定是來不及的。當然,若是文旌放幾句話下去,刑部加加緊,或許能趕在申時之前放人。

    但自從父親和兄長被看押,他便不從干涉過刑部辦案,是為避嫌不落人口舌。最艱難的時候都挺過來了,難道他會為了這區區小事而將前邊的所有努力付之東流嗎?

    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對方定下這樣一個會面的時間點,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莫非……是故意想避開父親和兄長,單獨見阿遙。

    文旌越想越覺得不可行,卻見任遙神色平靜,好像早已想到了這一層,“我之前聽阿史那因說過,殷家老太爺已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了,不知這一次是不是他?!?/br>
    文旌道:“是他又如何?多年來他從未將你這個外孫女放在心里過,如今想起來了要見你,你便要巴巴地去見嗎?世上哪里有這種道理?!?/br>
    任遙看了看他,復又低下了頭,緊捏著那張名帖,秀眉緊蹙,沉默不語。

    文旌看得有些心焦:“阿遙,你心中有何打算?說出來我也可幫你參謀參謀?!?/br>
    任遙猶豫著抬頭:“我并不是想要瞞你,只是有些事我自己也不是十分肯定……”她略忖了忖,道:“這三年你不在長安,我懷疑父親早與外公有了聯系,家中總是來一些奇怪的人,除了當年的鐵勒舊部還有父親派出去查找舊案線索的,可這當中有些人我瞧著都不像……”

    “我也知道這種猜測很沒有根據,可女人有時就是有種天生的直覺——我有幾次故意在父親面前提起外公,父親的表現也跟從前大不相同,不似以往那么抵觸了?!?/br>
    文旌斂目沉思,殷如眉與鐵勒舊案重提,并非巧合,而是自舒檀入京起便拉開了帷幕,由此層層推進,一直到了今天這個局面。

    而舒檀入京正是父親一手安排的。

    事情發展到今日或許始終在父親的掌控之中,即便他和任瑾被抓入了刑部,可刑部并無可以定罪的確鑿證據,放他們是遲早的事。

    而父親的最終目的再明顯不過,是要為殷如眉及鐵勒舊部洗冤。

    那么在他的計劃里,絕不會到此而止,后面還有一段路要走。

    事情演變至此,回眸觀望,也足以知道這個為揭秘前事而設的局鋪陳得足夠大、足夠精妙。

    縱然任府財力雄厚,憑父親一己之力恐怕也沒有這個本事。

    殷家又在其中扮演著什么角色呢?

    文旌陡然想起,當初阿史那因進京,便是打著要履行阿史那家與殷家婚約的旗號。后來,更是由他出面向朝廷提請重審殷如眉被害一案。

    阿史那因的出現看似隨意,但其實始終扮演著不可或缺的關鍵角色。

    殷家與阿史那家素來親近,老輩們數十年的交情,阿史那因會不會正是受了殷家的囑托才來長安……

    若真是這樣,那當初父親大張旗鼓地為阿遙招親,豈不正是為了阿史那因的出現而鋪路。

    文旌心里落下一聲極輕極淺的嘆息,在這個局里,到底還有多少未浮出水面、暗中推動事態發展的隱形人。

    “南弦……”任遙覷看著文旌的臉色,試探道:“不如我們就去這一趟吧,有你保護我,相信不會出什么事的?!?/br>
    文旌自然不會再阻攔。

    第二日申時,他陪著任遙去了名帖上的地址。

    那是建在赤隱巷的一座幽僻小筑,街巷窄而隱蔽,甚至連馬車都進不去,在巷口兩人下車,一直走到巷尾,才見到飛檐朱瓦的屋舍。

    江憐上前敲門,沒多時便有人出應。

    是個大約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穿墨綠長綢衫,琯白玉雕簪,很有儒雅文士的風采。

    他一揖,沖文旌道:“可是文丞相?”

    文旌點頭,將名帖遞給他,那人收攏回袖中,側身讓開路,恭敬道:“快請進吧,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時了?!?/br>
    文旌挽著任遙的胳膊邁步而入,往里走了幾步,臉色轉暗,俊眉皺起,隱隱透出些不快。扶風快步上前,在文旌耳邊道:“這老頭兒太不懂規矩,直眉瞪眼地盯著夫人瞧,讓屬下去打他一頓兒,給他點教訓?!?/br>
    文旌小心翼翼地扶著任遙登石階,聞言,淡淡道:“去吧?!?/br>
    任遙回身剜了他們二人一眼:“去什么去!這是在人家家里,你們唯恐天下不亂是不是?不許去!”

    扶風不甘地再望向文旌,見他體貼周到地守護著夫人,神情溫和,目無余光,被吼了一頓半點脾氣也無。只有耷拉下腦袋,收回支棱起的佩劍,老老實實跟在丞相大人身后。

    文旌和任遙進了屋,只覺一股濃郁的檀香迎面撲來,椅子上坐著須發盡白的老者,身后跟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老者見他們進來,像是掙扎要起身,少年忙去攙扶,可躬身起了一半,便劇烈地咳嗽起來,那老者以手帕捂著口鼻,咳得渾身發顫,聲聲粗啞,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樣。

    少年慌忙去倒了杯茶,老者就著他的手飲下去,勉強止住了咳嗽。

    這一番折騰明顯已筋疲力盡,站是站不起來了,老者頹然癱坐在椅子上,嘆道:“人老了總是不中用的,讓丞相大人見笑了?!?/br>
    文旌淡淡道:“無妨,只怕是我們叨擾了老先生?!?/br>
    老者擺了擺手,驀然將視線落到任遙身上,蒼白憔悴的臉上轉而浮上幾許神采,愣怔中帶著幾分感懷與傷慨,幽幽轉轉的落下。

    沉默許久,他挺直了脊背,鄭重道:“老朽殷天樞,乃是渤海殷氏的家主?!彼群偷乜粗芜b:“你該叫我一聲外公?!?/br>
    任遙嘴唇翁動了幾下,最終還是默然站著,沒有說話。

    殷天樞會意,也不與她計較,喟嘆道:“你長得真像你的母親?!?/br>
    話音剛落,文旌敏銳地覺出身后有些異樣,他回頭看去,見剛才引他們進門的那個中年男子畏畏縮縮地站在門邊,探出一小半身體,目光卻無比大膽貪婪地投注在任遙的身上。

    他當即冷下臉。

    “關山,你退下?!币筇鞓锌丛谘劾?,卻并沒有責備下人的冒失無禮,只是有些無奈。等關山走得沒了影,他才道:“他是我的義子,也是與如眉一同長大的義兄,自如眉不明不白的死后,他就央求著我查明真相替如眉報仇,求了十幾年,自己也像沒頭蒼蠅似得追查了十幾年……”

    這話僅聽聽便覺心酸,任遙回身望著關山離去的方向,心中對他無禮的厭惡蕩然無存,只是心想,大約她真得很像母親吧。

    文旌仔細觀察著任遙的神色,又看了看門外天光,道:“殷老先生有話請快說吧,家父與家兄快要回家了,我和阿遙還得及時趕回去,不便在此多留?!?/br>
    殷天樞沉默了片刻,道:“我這次來長安是受阿遙的父親之托……”他抬頭掠了一眼兩人,繼續說:“至于具體來做什么我也不便說,你們若想知道只管回去問任廣賢,就算他不肯說,過些日子你們也就知道了?!?/br>
    “這是為如眉。而為我自己,一來想親眼見一見阿遙,了卻自己一樁心事;二來想見一見阿遙的舅舅。我那兒子自五歲起便被他母親帶到了長安,自從那以后我們父子再沒見過。我眼瞧著沒剩多少日子了,想在閉眼前再見一見他,再順帶看看他這一脈有沒有成器的后輩……”

    自北狄作亂以來,北疆各部族的動向皆處在大端密探的監視之下,事無巨細,皆化作了密報堆疊在鳳閣文旌專用的那張案牘上。因此殷天樞話中的深意與無奈,以及殷氏如今的處境,文旌一清二楚。

    殷天樞年輕時風流,背著夫人同侍女暗通款曲。他的原配夫人也就是殷如眉的母親是個性情剛烈的女子,一氣之下帶著殷家嫡長子跑來了長安,從此音訊全無。

    殷天樞大約也是賭了一口氣,立即將侍女扶成了繼室。往后數十年,這繼室生了幾個兒子,兒子們又生了若干孫子,眼瞧著是人丁興盛,可偏偏一個比一個紈绔,一個比一個荒唐,將殷家攪得烏煙瘴氣。

    可憐這真正由文墨積淀、歷史悠久的百年世家,卻愣是找不出一個可堪大用的后繼之人。

    眼瞧著殷老太爺行將就木,那偌大的家業倒成了他難以割舍的心病,所以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那幾十年未謀面的兒子身上。

    任遙面容溫靜,毫無波瀾,仿佛是在聽一個不相干的人說著不相干的話,她問:“您為何不讓父親帶您去見?”

    殷天樞未接話。

    任遙了然:“定然是父親替您傳過話,而舅舅不想見吧?!彼纱嗟溃骸凹热痪司瞬幌胍?,那您找我也無用?!?/br>
    殷天樞凝著她看了許久,認命似得嘆了口氣:“也罷,我早知這些都是強求不得的事?!?/br>
    他或許是病得太重,人也太老了,再看不出半分當年舍妻棄女的狠絕,只好像一個普通的遲暮老人,邊為自己年輕時的過錯受著懲罰,邊拖著病體殘軀費力補救。

    文旌和任遙臨出門時,殷天樞叫住了他們,將自己身后的少年郎拉到跟前,啞聲道:“這是我庶兄的孫子,名叫殷漸離,也算是后一輩里出挑的,我打量著若是那日我不行了,讓他承我之位,當殷家新任的家主?!?/br>
    殷漸離沖任遙和文旌一揖,道:“表姐,表姐夫?!?/br>
    文旌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劍眉星目,倒十分俊秀,看上去也是干爽利落,頗為機靈。只是……這些遠遠不夠。

    文旌有些惋惜地搖搖頭,殷家如今的情勢已十分復雜,各個如狼似虎地盯著那個位子,憑這么一個旁系所出的后輩如何能鎮得住場子?

    果然,殷天樞沖文旌道:“若是哪一日我一口氣沒上來,還得請文相多多照應這孩子,殷家能否順利完成承繼,也全仰賴文相?!?/br>
    文旌一口氣沒順上來,當即梗在了胸口。

    這老頭兒還真是會算計。

    本以為他要見阿遙多少是含了幾分真感情在里面的,卻不想招招都透著算計??峙戮瓦B替自己死去的女兒所做的事也大多是為了消除自己的愧疚吧。

    他很是替阿遙不值。

    他們就不該跑這一趟,有這時間在家里安安生生等著父親和兄長回來不好嗎?非要到這犄角旮旯里聽一堆廢話!

    文旌正想說幾句戳心的話讓這老頭兒難受一下,卻不想任遙先他了一步。

    她挽過文旌的手,眉目皆冷,聲音也毫無溫度:“家族興衰自有定數,是子孫的命數,力挽狂瀾的事指望不上外人。我于殷家而言已是外姓人,外姓人的夫君自然更是外人,都是您指望不上的,不要在我們身上費心了?!?/br>
    說罷,拉著文旌徑直出了門。

    這一路任遙都沒說話,文旌知道她心里涼,言語乏力,只有將她緊緊摟在懷里,陪著她沉默。

    回到家中,父親和兄長果然已經回來了。

    兩人歷了一場劫,略顯消瘦,但氣色還好,又換了嶄新的衣衫,被曾曦盯著各灌了一大盅參湯,喝得滿面紅光,顯得神采奕奕。

    任廣賢聽文旌說了兩人這一趟出門的始末,沉默了片刻,沒所謂道:“這有什么?不過是不甚重要的人,不值得為他去傷心?!彼麙吡艘谎畚撵汉腿芜b,突然斜了身子悄悄靠近文旌:“南弦,別去理會這些無聊人無聊事,當務之急是給為父生個外孫??!”他神秘兮兮道:“為父這里有天竺來的熏香,我已派人給你們點上了,今晚你可得加把勁兒?!?/br>
    文旌抿了唇,頗為含蓄地看向父親,心道:為老不尊……為老不尊得好。

    第52章

    亥時,掌燈,熏香,準備安寢。

    冷香伺候著任遙沐過浴,給她換了一身云錦素白的寢衣。纖薄滑膩的料子,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凹凸曼妙的身段。撫之更是柔軟細嫩,宛如天邊初生的云彩,好似稍稍用力就會融化在掌心一般。

    這靈巧的侍女望著自家貌美如花的姑娘,經她一番有心的裝扮,越發若出水芙蓉,嬌色撩人,和著幽靜的夜色,是最魅惑人心的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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