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霍都盯著任遙看了一陣兒,突然道:“你是誰?你不是任瑾?!彼ひ羯硢?,像有砂礫在粗瓷盤子里來回摩擦,在這陰腐的環境里透出一絲詭氣。 任遙解開發帶,秀發披散而下,她撩開半掩住面的頭發,看向霍都:“晚輩任遙,替父親而來?!?/br> 霍都眼中似有什么猛然提起,迸射出陰鷙銳利的光,將任遙緊緊盯住,良久,才冷冷道:“你就是任遙,果然,跟殷如眉那個女人是有幾分相像的?!?/br> 任遙心中一動,忙問:“前輩認識家母?” 霍都神情譏誚:“我是可汗的副將,她是可汗未過門的夫人,我當然認識,不止認識,還熟悉得很。只可惜……她是個不守規矩的女人,背棄了與可汗的婚約,另嫁了他人?!?/br> 霍都面容丑陋蒼老,特別是臉上的那道刀疤,讓他不管做什么表情都顯得格外猙獰,任遙本有些怕他,可聽他貶低自己的母親,當即便忍不了,直言:“母親當年是有些對不起哥舒叔叔,可他們到底沒有成親,婚約又不是她自己立下的,且就算是廢棄了婚約,哥舒叔叔也另娶了他人,未見得有什么損失?!?/br> “未見得有什么損失?”霍都譏諷道:“任廣賢就是這么跟你說的?” 他連連冷笑,驀得,厲眸瞪向任遙,恨聲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女人,若非她當年執意要廢除婚約,后面的事根本不會發生,可汗……也不會落得那么個下場?!?/br> 霍都撫著胸口,因為太過于激動而額角青筋突起,顯得愈加陰鷙可怖。 可興許是他在這荒村待得太久,陳年往事渺然如煙,沒有可傾訴之人,十分孤寂。恨意凜然地瞪了任遙一會兒,竟舒緩了氣息開始向任遙講起了當年的往事。 聽著他的講述,任遙越來越吃驚。 她詫然發現,同一個故事,父親講給她的那個版本十分簡略潦草,而在霍都口中,豐富完善自不必說,竟是那般的曲折、匪夷所思。 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命運弄人。 作者有話要說: 跟編輯商量過了,打算明天入v,到時會日更一萬或兩萬或三萬……反正全看我的手速。 既然要v了,那我先提前劇透給自己爭取點人氣哈。 明天我會把這個案子始末真相都交代清楚,另外,還會有‘捉jian’而來的南弦大型逼婚現場……以及恐嚇(劃掉,改成深情)的愛情宣言:要么嫁給我,要么死! 第30章 逼婚 大端自開國之初就與草原的關系很是微妙,一方面忌憚其驍勇善戰的鐵騎,一方面又不得不倚重他們守衛北疆。 因此,朝廷對草原各部落也是時揚時抑,復雜至極。 哥舒耶奇便是在這樣的環境里出生。 他是鐵勒部落嫡出的長子,自幼喪父,在一種叔伯的擁護繼立汗位。 雖然鐵勒哥舒氏是草原各部最尊貴的一支,但因哥舒耶奇年幼,而這里又向來奉行弱rou強食的法則,因而各部落并不怎么拿他當回事,欺壓排擠時有發生。 這一切一直到鐵勒與大端聯姻,哥舒耶奇的jiejie哥舒敏成了皇后才稍有好轉。 在這樣復雜的環境里長大,哥舒耶奇雖然保留了草原兒女灑脫豁達的真性情,但同時也有敏銳的智謀和細膩的心思。 也正是這份細膩,讓他在一開始就察覺出了殷如眉身在草原,心向中原。 殷如眉出身于渤海殷氏,是有漢人血統的草原世族,雖無轄兵,但極具名望,且與駐扎于此的大端守將交好,許多時候大端與草原之間的事務都需要殷氏出面多加調停斡旋。 大概也正因如此,叔伯們給根基不□□穩的哥舒耶奇定下了這門婚事。 霍都還記得哥舒氏的幾位長者當初特意找道士為哥舒耶奇和殷如眉合過八字,道士連卜了三次爻卦,卦卦都顯示,兩人命中皆有大劫,合則逢兇化吉,分則難逃災厄。 因此,兩家對于這門婚事愈加堅定。 但殷如眉卻有自己的想法。 她雖是嫡出,但父母早年和離,母親趁全家偷偷帶著她的兄長去了長安,從此音信全無。 多年來殷如眉掛念母親和兄長,總想去長安找一找他們。 但無奈家中規矩森嚴,再加上后來與哥舒氏定了親,家里將她看管得更嚴,憑她自己想從殷家去長安簡直是癡人說夢。 她自己走不了,便去求了哥舒耶奇。 哥舒耶奇雖只比殷如眉大了兩歲,但他自幼在刀光劍影、干戈繚亂里長大,沉穩且持重,對待殷如眉溫柔寬縱,有時不像是定了親的青梅竹馬,更像是她的大哥哥。 心愛的姑娘握著他的手反復央求,哥舒耶奇自然就心軟了,設計把她放走了。 但他們誰都沒料到,這一別兩人的人生從此天翻地覆。 殷氏丟了女兒,且久久不見蹤影,隨著日子的推延逐漸失了耐心,此時,殷如眉的繼母在族內提出,既然出了這等枉顧門楣的逆女,不如將她身上的婚約移給她meimei,由殷如眉的meimei代替她嫁給哥舒耶奇。 哥舒耶奇就算起先能沉得住氣,聽到這個消息也坐不住了,當即收拾了行囊,親自去長安尋殷如眉。 當時,作為哥舒耶奇的副將,霍都就跟在他的身邊。 霍都將他們尋找殷如眉的艱辛以寥寥數語帶過,只是義憤填膺地說,當他們找到殷如眉時,她身邊已有了一個體貼溫柔的落地書生長伴左右。 這個書生就是任遙的父親,任廣賢。 霍都至今都清晰地記得,找到殷如眉的那個晚上,哥舒耶奇獨自在房頂上坐了一夜,對月孤酌,神情寂落。 他自幼跟在哥舒耶奇身邊,上一次見他這副模樣,還是部落紛爭,鐵勒的帳篷被燒毀了大半,年少的哥舒耶奇獨自坐在一堆廢墟里,看著昔日的家園化為灰燼,難過傷感得好像被整個塵世拋棄了一樣。 那晚的哥舒耶奇便是這樣。 可第二日,霍都再見到他時,他卻一切如故,好像恢復了元氣,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 他滯留長安,跟在殷如眉身邊,陪著她尋找母親和兄長。 而任廣賢也沒有知難而退,便出現了三人行的詭異局面。 霍都這才看明白,哥舒耶奇是不甘心就此失去殷如眉,想再做最后一搏。 可漸漸的,隨著三人相處的時間增多,對彼此生出了些感情。 哥舒耶奇覺得任廣賢是個品行優良的人,而殷如眉與他是兩情相悅,芳心深許,他有心要成全他們兩個。 但或許,任廣賢和殷如眉覺得對不起哥舒耶奇,在他來后,兩人反而有些疏遠了。 當時霍都冷眼旁觀,殷如眉雖不與任廣賢親近了,但也只是顧念著和哥舒耶奇的婚約,她的那一顆心早就拴在了任廣賢的身上,哥舒耶奇就算用整個草原最雄壯馬匹去拉,估計也拉不回來。 哥舒耶奇對這一點,心知肚明。 為了成全兩人,他決心自己先成親。 哥舒耶奇是大端朝皇后的親弟弟,是國舅,自有許多勛貴宗親忙著巴結,也邀他進了幾回秦樓楚館,在里面認識了貌傾長安的紅倌人魏鳶。 那夜,一場笙簫繚亂、酒潑金樽倒的筵席至尾聲,眾人都醉得東倒西歪,憨沉睡去。 唯有哥舒耶奇坐在榻系上,自斟自飲,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眼神空洞寂寥。 “公子,夜深了,喝杯茶暖暖胃吧?!迸虞p輕裊裊的嗓音自身側傳來。 哥舒耶奇看了她一眼,依言將酒樽放下,從她手里取了茶來喝。 喝完了這杯茶,哥舒耶奇將瓷甌放回去,淡淡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臉頰嫣紅,臻首微垂,道:“奴家名叫魏鳶?!?/br> “哦?!备缡嬉嫔裆届o地再問:“今年多大了?” 魏鳶扶著琵琶弦,心中詫異。這秦樓楚館里千金買醉的歡客確實大都愛年輕鮮嫩的姑娘,但像這么直截了當問年齡的,還是少見。 況且哥舒耶奇來了幾回,不同于那些油膩膩的人總是不規矩,他自始至終都是素身獨坐,在一派花紅柳綠之中不沾染片葉,也正是因為如此,魏鳶才獨獨注意到了他。 再然后便是有意無意會偷偷的、細細的打量他,越看越覺得此人豐神俊朗,潔身自好,且舉止氣度雍貴傾華,跟周遭那些靠祖上蔭佑醉生夢死的酒囊飯袋全然不同。 不自覺間芳心暗許。 因此魏鳶對他的問題縱然覺得怪異,還是如實回答了。 再接著,哥舒耶奇又問了她許多問題。 例如:家鄉在哪兒,家里還有什么人…… 魏鳶一一都答了。 哥舒耶奇低著頭沉默了許久,突然抬頭說:“我給你贖身,娶你?!?/br> 魏鳶面露驚愕,怔怔地看著哥舒耶奇。 他目光游移,散在虛空里,神情也很是寡淡,仿佛只是在說一件極尋常不過的事:“天亮以后我就去交銀子,你收拾行李,將來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我們在此相遇,兩情相悅……”他看了魏鳶一眼,唇角勾起一個淺淡的弧度:“你放心,我只娶你一人,將來絕不納妾?!?/br> 魏鳶只覺一切荒誕至極。 可縱然覺得荒誕、怪異,她細細思索之后,決定搏一搏。 她只是個供人玩賞取樂的倌人,做夢都不可能嫁給堂堂鐵勒可汗做正妻,更何況對方還給了她一個‘永不納妾’的承諾。 這樣的誘惑,值得她下最大的賭注,因為她原本擁有的東西就很少。 雖然皇后哥舒敏對自己弟弟的這個決定反對過,但哥舒耶奇不是一般的少年,而是鐵勒可汗,大權在握,對于自己的婚事,他若是堅持,即便是哥舒敏也不能干預得太甚。 一切就此塵埃落定。 · 暗室的空氣仿佛凝滯了,壓迫得人喘不過氣。 霍都從回憶中走出,眼神里流露出怨毒,狠厲地等著任遙:“就是為了成全殷如眉和任廣賢,可汗娶了那么個女人回來,就是這個女人害得我鐵勒數萬鐵騎全軍覆沒?!?/br> 任遙咬住了下唇。 唇齒間下了狠力,直到嘗到了一絲絲血腥味兒。 霍都那沙啞的聲音近在耳畔:“成親以后可汗時常帶著自己的夫人入宮看皇后,魏鳶那個賤人竟跟大端皇帝勾搭上了!” “這樣的丑事若是宣揚了出去,大端和鐵勒都會顏面掃地。那狗皇帝因為忌憚可汗,想方設法算計他,派他去攻北狄。北狄駐扎在大端邊境的兵馬有二十萬,而可汗手中的鐵勒兵馬充其量才五萬,縱然我鐵勒大軍驍勇善戰,可勝算也極低?!?/br> “可汗本來制定了周祥的攻伐計劃,可是魏鳶那個賤人竟把布軍方略泄露了出去,北狄對我們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我軍兵敗如山倒,被困在韶關。那可恨的狗皇帝生怕可汗死不了,竟還派了影衛來殺他,我們當時剛剛與北狄苦戰了一場,力氣耗盡,絲毫無抵抗之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可汗……” 霍都雙目充血:“可汗拼死護著我,把我埋在了尸堆底下,我才僥幸保住了一條命?!?/br> 他咬緊了牙關,恨意凜然:“魏鳶那個女人該死!殷如眉和任廣賢也該死!” 任遙本沉浸在那時光久遠的凄涼慘烈一戰里,聽他這樣說,猛地抬頭,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痕,哽咽著道:“你知道我母親是怎么死的嗎?” “當初與北狄一戰,鐵勒兵敗如山倒,我父母聞訊,急忙帶著我和兄長趕去了韶關。母親帶著哥舒叔叔的軍令前往長安,他們在沿途察覺到了大端影衛的鬼祟蹤跡,懷疑鐵勒兵敗與大端皇帝難逃干系,因此準備向滯留在草原的鐵勒余部求救?!?/br> “可因為母親毀掉了婚約,渤海殷氏將她逐出家門,再不許她入草原半步,哥舒氏對她也極度厭惡,甚至連見都不會見她。她迫于無奈只能回長安找哥舒叔叔的夫人,請求她代為向草原求救?!?/br> “可魏鳶那個女人蛇蝎心腸,她假意哄騙母親,將她穩住。更是在她的茶里下了毒,將她毒死……若非哥舒叔叔留在長安保護那女人的左將軍權春秋暗中探知了真相,把母親的尸體偷了出來去見父親,父親甚至都不知道母親是怎么死的?!?/br> 任遙目光垂落,神色傷惘:“父親一直瞞著我……直到三年前權叔叔來長安,我才知道母親竟死得這么冤……” 霍都放在案子上的手一顫,錯愕地抬頭看向任遙,瞳孔猛然收緊,像有什么東西在腦子里轟然炸開。 他仿佛遭受了沉重的打擊,目光呆愣,渾身哆嗦:“不……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