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最后她終于放棄,坐回病床,凝視著這個人……或者說這個像人一樣的物體,感到疑惑。 這到底是什么呢? 她琢磨了一下,決定叫這個人‘平安’,并試著叫了幾聲,對方仍然也沒有任何回應。也不知道他是根本聽不見,還是聽得見只是不愿意做任何回應。 直到夜里十點多,一臉疲憊的諸世涼才出現在醫護樓。 他先去了醫生值班室,知道湯豆已經能自己在病房走了幾十圈不會太累,表面并沒有過多表示,但顯然心情微微有些好轉,從值班室出來,在湯豆病房門口站了一會兒,抽完了一只煙,才推開門。 湯豆睡得很淺,聽到聲音迷迷糊糊坐起來。 “明天早上七點,你們就要出發?!?/br> 湯豆沒有問出發做什么、去哪里。她知道諸世涼的意思。 “可我還沒有參加過任何訓練,我要怎么使用……”她指指窗邊的人。她試過讓這個人聽自己的命令,但對方根本沒有反應。 “沒有人能教你們?!敝T世涼頓了頓說“因為我們對他們根本一無所知。只能靠你們慢慢地去摸索。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們能感受到危險,會保證你們的安全?!?/br> 兩個人一時沉默下去。 湯豆盯著被子,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被面,心中感到迷茫。 離開家之后,她以為自己已經知道得很多,學習到很多,可現在,她卻發現自己并沒有因為獲得了很多知識,而對未來有了更多的自信。 許久她打起精神來“那我不小心聽到你說天鐘,可天鐘到底是什么?我見過那些霞光那就是天鐘嗎?” 諸世涼凝視面前的女孩,有很多的話想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從懷里摸出包煙,想起來是病房又塞回去“以后你就會知道了?!本筒辉僬f話。 “這次計劃會成功嗎?”湯豆問“你覺得,我們能從那里安全回來嗎?” 諸世涼看著女孩,她有一雙清澈的眼睛,似乎不論她遭遇過什么,這雙眼睛都不會變得渾濁。于是回答這個問題變得很艱難。因為他無法對她撒謊。 或者他有著許多的戰斗經驗,能輕而易舉地殺了圍攻他的滲入者,不費吹煙之力地擊倒自己的敵人,知道的秘密比現僅在世的所有人都要多,但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對話就這樣結束。 湯豆沒有問同學們怎么樣了,席文文怎么樣了,莫溫怎么樣了,鄒長風怎么樣了,還有趙小明,付子安,唐喜,或者米嬌嬌,云麗……等等等等。 “怎么會忘了呢?”她這樣嘀咕了一句,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心安了,不會因為不敢詢問顯得怯弱。 但躺在床上,卻再也睡不著。 她在黑暗里睜著眼睛,望著乏味的天花板出神。 腦子里許多的疑惑像潮水一樣一陣陣翻涌著。 那些從小到大的往事,那些與席文文一起手牽手上學的時光,那個席文文出現在洞口上方的瞬間。 還有自己與mama的最后一次爭吵。 她以為自己還會有很多的時間,來彌補母女關系之中的裂隙,總有一天兩個人會相互理解,達成和解。 但如果明天之后,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呢? 人不能不告別。這對留下來的人太殘忍,就像爸爸。 他在那天清晨,像往常一樣離開了家,地下室有兩父女沒拼完的樂高,簡陋的小書桌上,有他沒看完的書,就好像他很快就會回來。但他沒有。 她甚至都沒有機會鄭重地說一句“再見?!?/br> 這好像只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可人真奇怪,就是為了這些小事耿耿于懷。 她常常會夢到那天,自己被驚醒坐起來,爸爸已經穿好那件打上補丁的雨衣,正準備出門去。 在夢里她總是努力地想要打破束縛,沖上去阻止他,或者……或者只是跟他講“爸爸,我愛你?!?。但就是不行。連夢里也不能如愿。 如果自己不會再回來。mama想起自己離開家的天,會不會也像這樣懊悔呢? 那么,自己就會變成一個惡夢,時不時地糾纏著她,令她時時驚醒,然后像自己這樣在深夜久久難以入睡。像她想念爸爸時那樣,偷偷在被窩里流淚? 湯豆從床上爬起來,從床頭柜抽屜里拿出紙筆,但除了抬頭的‘mama’兩個之外,良久無法落筆。 不知不覺地,天就亮了。 天外面有嘈雜的腳步聲響起,工作人員提著她的二胡盒子,還有一架改裝過的電動輪椅進來。她因為受傷昏迷得太久,雖然身體恢復了一些,但恐怕難以進行長途跋涉。 湯豆接過盒子,坐上輪椅。隨他一同離開醫護樓。平安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離開時,許多醫生和護士都走出來,他們和湯豆相處的時間并不長,短短的十幾天,進行了無數次的搶救,多數時候湯豆雖然都不清醒。 但他們知道,現在這個還沒有痊愈的孩子要去哪里、所有其它的孩子要去哪里。照顧湯豆的護士長,別過頭,偷偷地抹了抹眼睛。一群人靜靜地目送他們離開。 湯豆到達停機坪時,那里已經聚集了許多人。 他們列成一排,沒有人說話,對面站著制服筆挺的諸世涼、賀知意,還有一些湯豆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大概是委員會的管理人員之類的角色。 當看到人群中熟悉的面孔,湯豆眼睛一熱。席文文看到她,眼睛也瞬間就紅了,如果不是場合不允許,一定會向她奔過來。 湯豆看向其它人。 莫溫在席文文身側,但和湯豆一樣坐著輪椅,一條褲腿小腿以下略顯寬松,褲腳與鞋子的空隙露出一節金屬,然后是付子安,接下來的三個人,湯豆并不熟悉。 而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人。 工作人員把湯豆推入隊列,旁邊的席文文保持著直視前方的姿勢,卻用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出來講話的官員,并沒有做過多的動員,也沒有進行多么鼓動人心的演講,他只是長久地注視這些還有些稚氣的學生,許久說道:“現在,所有的重擔都在你們肩膀上。你們是全部居住區域中生活的幸存者們所有的、僅有的希望。祝你們一路順風?!?/br> 隨后這七人被送上了停在一邊的直升機。上面整齊地擺放著七個大背包,和許多成捆的物資,諸世涼最后一個登上飛機。隨后門刷地一聲被關上。 直升機在巨大的轟鳴聲中啟動,緩緩飛向天空。 醫護樓的護士見到由工作人員陪同前來的那位滿面風霜的中年婦女,有些意外“這是?” 工作人員說“十幾天前通知有個學生受傷,要送返居住地,家長是來接的。辦公室說在醫護樓重癥監護室?!?/br> 中年婦女一臉焦急“我是湯豆的mama。她怎么樣?” 護士連忙叫醫生出來,醫生十分意外“當時是準備送返居住地的,但后來上頭的計劃又有了更改,傷者病情好轉了。今天已經和其它學生一起走了。難道沒有人通知你們嗎?” “走了?”湯母怔怔的。 護士連忙把湯豆留在病房的信拿出來,本來是托付他們寄出的。 湯母打開信,上面一行歪歪扭扭難看之極的字。 她說過湯豆好多回,人如其字,所以字一定要練得好看,但湯豆總耐不下性子,覺得字只要別人認得就行了,好不好看根本不重要,就好像是有什么多重要的事要做似的。其實每天就是懶懶散散,叫她洗個碗她也要嘆聲唉氣。 但看到上面的字,湯母怔怔站在那里不動,許久才捂著臉無聲地哭出來。 湯豆說:“mama,我覺得很幸福?!?/br> 做mama的孩子很幸福。 離開家看到新的風景也很幸福。 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很幸福。 能去見識沒有人見過的、甚至完全想像不到的一切,也……很幸福。 所以……mama不用擔心。雖然很危險,但她過的是自己選擇的人生。 她沒有后悔,會懷著‘我到要看看,你到底能把我怎么樣!’的心情,勇敢地去面對它! 第32章 出發 直升機出島后一路南行,從離開浮島,就很難在看到那么茂密的綠色。 世界變得灰蒙蒙,到處都是黃土沙塵。清理隊在離浮島最近的一個中轉站等著他們的到來。這次參與的只有一個隊伍,但是有四輛車。 湯豆下車時便看到隊伍中熟悉的身影。 大頭沖她們咧嘴笑,雖然看到湯豆身下的輪椅,但并沒有多問,把口袋里已經有點化掉的糖桌拋給三個小姑娘,又問其它三個男孩抽不抽煙。 諸世涼跟著下來后,所有物資都被拋下,直升機便離開了。 終于遠離了那震耳欲聾的轟轟轟聲,整個世界都清靜下來。大家也終于能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 大頭掏煙出來,遞給諸世涼一根。 諸世涼接過來,夾在耳后,邊幫著把所有的背包和物資搬到車頂上綁起來,邊向大頭他們說:“在到達邊沿之后,你們就不能再往里走,會留給這些學生兩輛車。車上有一些備用的零件,改裝過太陽能源板,所以基本上,只要有陽光就能使用。車上后備有一桶油,是為了防止意外情況?!?/br> 大頭問:“這些孩子有人懂修車嗎?” “學過?!睂W生們七嘴八舌地回答。 諸世涼邊扛包邊玩笑:“你就是給他們個潛水艇,他們也能搗鼓得動起來?!?/br> 二十天急訓,學的都是實用的東西。潛水艇當然是夸張一點,但一般的交通工具,從車子到飛機,駕駛一般是不會有問題。 湯豆從輪椅上起身,幫著把莫溫推到車邊,幫他上車坐好,然后把兩個人的輪椅收起來,在另一個學生的幫助下綁在車子屁股后面。她只是虛弱點,但整體狀態比莫溫要好得多。 和她一起綁輪椅的學生時不時看她一眼,又看她身后不遠處的平安,但沒有主動和她說話。 湯豆綁完輪椅想幫忙去扛包,席文文把她趕到車上和莫溫一起坐著去“現在不用逞強。好好呆著去?!?/br> 她也就沒有再堅持。 大約花了十多分鐘,東西才全部收整完。清理隊的人開三輛車,一輛前,一輛后,把他們的車夾在中間,還有一輛會時不時上前去探路。裝學生的這輛諸世涼開。 席文文拉著莫溫和湯豆擠在最后一排,交頭結耳。她們太久不見了。中間發生了許多許多事,現在終于有機會說話。 “真沒想到黎川下這種黑手,地上全是血,一直漫到走廊去,我已經懵了,莫溫跟他打起來了,后來諸世涼就來了?!碧岬街T世涼席文文壓低聲音,偷偷看最前面,怕他聽見自己直呼其名。 “后來就送你去醫護樓,一路過去,全是血腳印,我以為你要不行了?!闭f到這里,席文文眼睛忍不住發紅“你胸膛都不起伏了。諸世涼臉刷白的,叫人去取種子,但賀知意不答應,他們在搶救室打了一架,后面的事我們就不知道了,工作人員把我們趕回宿舍去,誰也不許出來?!?/br> 說著忍不住紅了眼眶“我以為你死了……”已經帶著哭腔。 湯豆心里又難過又軟軟的,也不由得紅起眼睛,拉著袖子幫她抹掉淚光“你別傻了,我才沒那么容易死?!?/br> “那到也是?!毕奈墓植缓靡馑嫉?,拉著她的袖子力用擦擦臉:“千年的王八萬里的龜嘛?!?/br> 又說大考的事“大考規則一直沒變,最后一次大考,鄒長風那隊被黎川搶在前三全滅,一下就打出局了,本來我、趙小明、鄒長風、莫溫、唐喜、付子安大家一起應該是同一隊的,但開場前,鄒長風說如果我們在一起,會全被一次被淘汰光的。所以我們盡可能地進不同的隊伍。最后只有趙小明、唐喜和我還有莫溫、付子安進了前二十二?!?/br> 說著戳戳前面的付子安。指指另外兩男一女“這是a隊的寶林、另寧、宗長柳?!?/br> 所以,唐喜和趙小明都融合失敗了? 湯豆說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覺,她與趙小明最后一次見面,竟然是在大考自己背起莫溫離開時。 當時很難說對趙小明完全沒有芥蒂,雖然心里也明白,對方可能完全不知道是她,并且這是在關系到自己命運的重要考場,大家各憑本事……可是……唉,大概‘能理解他為什么這么做’是回事,要‘完全無情緒地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