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李恒笑一笑,“老把戲,剿匪?!?/br> 李恒說要剿匪,那是當真有土匪。 京州王兵敗后,許多士兵和民夫失了路,就近沒入山中,占山為王。他們劫掠附近的莊人和來往小商販,日漸勢大起來;又因二三四月青黃不接,許多農人連農作物的種子也無,又被土匪sao擾得痛苦,干脆也入了山。 只辜大帶人探明的,郡城官道附近便有三四撥稍大些的土匪。 士人們住在自家的莊子和堡壘里,又有私兵和護衛,自然無人敢去搶;可來往的行商卻吃了偌大的苦頭,日日有人上書請李恒做主。 特別是顧青山,領了一百民夫并工匠來建農莊,又帶了許多茶葉和貨品,要往北方賣。茶葉金貴,在大漠里能直接當錢使,因此便被盯上了。距離郡城不夠五十里地的時候,便沖出來十多匹馬,十幾把長刀,一通亂砍,砍翻了護衛和車夫,奪了一車茶葉便走。 李恒的親老丈人被搶,土匪的事便不能當沒看見。他親點了幾百先鋒軍,要去打土匪??蓜拥秳訕?,難免就要動錢,問顧青山要了許多銀子。顧青山給了銀子,李恒又說土匪禍害的不僅僅是行商,還有本地的士人,因此叫魏先生也去問那些士人要錢。不見錢,他就不剿匪。 這般無賴行徑,實在令人不齒。然林立的刀鋒守在莊外要收錢,若是不給錢那些兵立馬就能成匪。于是,被李恒殺過一回的士人家,只好忍痛將銀子搬出來。更有其它三郡的馬姓郡守,因剛投到青州王賬下,寸功未立,要告李恒的小狀也無處告,只好捏著鼻子送了許多銀子來。給錢,免災,雙方也算是有默契,錢給了,李恒就不去那三郡鬧事。 因此,銀子搬到郡守府那日,周志堅立馬領了兵士沖去匪窩。一通殺,宰了幾十個人頭,高掛在城墻上。 此時,便算是完結了。 李恒十分滿意,讓魏先生寫了一篇文采風流的文章,夸獎那些士人深明大義,又說馬家果然是青州王的忠臣。 真真把人惡心得夠夠的。 顧皎本以為自己已經夠不要臉了,不想李恒和魏先生才叫真不要臉。只一通威逼,居然輕飄飄搞來幾萬多的銀子。她目瞪口呆,“你們這樣,和土匪有什么區別?” 李恒笑,“你以為,甚是軍權?” 魏先生也道,“非常時候,行霹靂手段。你當真以為和士人講道理,他們就把錢拿出來了?” “他們本就恨咱們欲死,也不多這幾分。只要爭得一年時間,產出許多糧食來,后面自然有無窮的回轉余地?!崩詈惆参款欚?,“你有許多仁慈的道理,等到這幾個郡認我為主了,再慢慢講也不遲?!?/br> 論殺人和爭權奪利的本事,顧皎自愧不如。她略想了想,道,“剿匪要剿,仁慈的手段還是要行的。咱們寫告示出去,只說郡城和商會要在五牛道那處建新莊子,現招莊戶和莊人。只要說得出名姓的人來投,去莊子上正經干活,便包一日三餐和一年四身的衣裳。農閑的時候去做修路和修水渠的活,再單給工錢?!?/br> 若能做良民,誰愿當土匪呢? 李恒想了想,點頭同意。 顧皎在北方為著糧食煩惱,顧璋卻在南方如魚得水。 他拿著王允先生的信,順利地通過三川道,走水路向南方。 有人來接應,將車馬引去了一處姓徐的莊上。 車廂打開,一個個木頭箱子搬下來,最終起出了七八百余斤土豆種來。 有個文士掏出一顆土豆,奇道,“這便是王先生信中所言,畝產超水稻十倍之物?” “然!”顧璋點頭。 “比起青州王的紅薯有些不如,但卻也相當可觀了?!蹦俏氖空辛巳藖?,便要開始下種。 顧璋便按照顧皎的信中所言,如何將一顆土豆按照芽口分切成五六塊,裹上草木灰埋入土中。又如何育苗,如何澆水施肥,最終得了一大片七八畝的土豆地。七八畝地少,但到了六七月便能產出一萬來斤的種子。南方氣候暖和,一年種兩季土豆是尋常。便立刻將那些種子在八月種下去一百多畝,以十倍的速度翻出去,待明年便能大豐產,養活一支隊伍了。 那文士卻有些憂心,“高復來勢洶洶,豈能等到明年?” 第130章 開顱 都城。 四門守衛森嚴, 來往均有兵甲。 溫佳禾戴了冪離,同海婆一道去市場訂些日常使用之物。然米面飛漲,各種布匹也是緊缺,若下手晚了, 連吃食也困難。幸而先生神機妙算, 自龍口回來后便料到事有變, 從三川道買了許多米面來囤, 現廂房堆的那些,吃三四年不是問題。 一主一仆散著去東市,不想一隊兵丁推開人群,在坊市門口圈出好大一塊地, 敲鑼打鼓地說些甚。 燕州王府上養得許多美貌姬妾, 其中一人常年頭痛不已,嚴重的時候嘔吐不止, 以頭撞墻也無法止痛。近一年來到處求醫, 通無效果?,F將賞金提到一百金,只要敢揭榜的,先付一半。 人群看熱鬧的多,敢去揭榜的幾乎沒有。 溫佳禾看了一會子, 隨意買些點心,家去。 先生在院中觀察那幾株土豆苗的長勢, 自二月底下了種去, 長得兩三個月, 已將小半的院子遮蓋起來。他十分珍惜, 日日澆水施肥,還用了布巾去擦拭豆葉,打理得干凈清爽極了。昨日甚至還挖了一小株出來,讓溫佳禾稱重,計算收成,算了好半日。溫佳禾以為他在核實產量,不想王先生卻道,“產量倒是好的。只這般算下去,起碼得拖延到明年?!?/br> 這個明年,溫佳禾心中也有數。龍口產的紅薯第一年便在青州王那處打響了名聲,助他得了京州,現已是各家諸侯謀臣案頭上的矜貴物,只奈何未見實物;土豆被顧璋送去了南方徐家,那徐家乃是先生舊友,又是袁都督座下的糧商。因土豆種子數量有限,需得一兩年時間推廣培育種子,放才能顯出效果來?,F燕州王在都城之外的湯原擺開陣仗,要往南去迎擊青州王和袁都督聯軍。若要增加聯軍的勝算,時間拖得久些,更好。 “回來了?如何?”王先生收拾布巾,笑吟吟地問。 溫佳禾道,“先生果然說對了,燕州王的告示又貼了出來。今次酬金翻倍不說,只要有人敢去揭榜,便可先付一半?!?/br> “當真?” “當真?!焙F乓驳?,“只是無人敢揭?!?/br> “那是自然的?!蓖跸壬ヅ赃叺乃滋幰ㄋ词?,“以前敢揭榜的,都因醫治無效被殺了嘛?!?/br> “不知那侍妾如何美貌,居然這般受寵,牽連得天下人跟著受苦?!焙F胚粕?。 王先生便笑起來,頗有些瀟灑之意。溫佳禾見狀,便知病的怕不是侍妾。只她不便直言,便去幫先生挽衣袖,找了干凈的布巾擦手。先生謝了她,又去整理衣襟和頭冠,待清爽后,問道,“佳禾,先生這般打扮,可見得客?” 溫佳禾點頭,自然是見得。 “行?!蓖跸壬呈?,“你可愿跟我出去一趟?” 海婆關切地問,“先生要去何處?” 王先生推門而出,并不等溫佳禾。溫佳禾想了想,自小快步跟了上去。海婆還要再問,卻聽得自家小姐細小的聲音傳來。 “我和先生去揭榜?!?/br> 海婆駭然,要追,然人已消失在街頭轉角。 東市人來人往,告示前圍了一圈人看熱鬧,等著哪位勇士來揭榜。 然等了許久,無人敢應。 王先生拖著長袍進去,仰頭瞇眼細看榜上文字。半晌,他頭略偏了偏,沖身旁的溫佳禾指了一指。 溫佳禾點頭,往前走了幾步。 告示下方空蕩蕩,溫佳禾走出去,尤其顯眼。她待要走得更近些,兵丁卻伸手擋了。 “你要作甚?” 溫佳禾昂首,“代我家先生揭榜?!?/br> 兵丁往后看,王先生抬手略拱了拱手,很有些名士的風采。兵丁對看一眼,撤開手,讓出位置。 溫佳禾只抓著告示的一角,略用點兒力氣,便將之揭了下來。 立刻有一管事模樣的人送了一蓋白布的托盤來,打開布巾,露出擺得整整齊齊的小錠黃金。周圍人發出贊嘆的聲音,想是被金子耀花了眼睛,但也還有人道,“有命拿錢,沒命花錢啊?!?/br> 王先生隨意地揮揮手,讓溫佳禾收了金子,無懼地跟著管事。 入燕州王府。 燕州王府,都城西北角,占據了兩個坊市大小。 人聞得王府內多奇巧,能親見的卻少。 王先生入得王府門,連連驚嘆。 溫佳禾卻小心留意,并不敢亂看亂行。 先生指著門廊處掛著一個明珠,“佳禾可知那是甚物?” 透明如同冰晶,薄透堪比水珠,放光明自比日月。 她道,“那邊是傳言中的電燈?” 王先生頷首,又指了指中庭丈高的假山,山中有流泉潺潺,山下有游魚款擺。他道,“你看那處水,是怎生來?” 溫佳禾想了許久,都不太想得通透。 便聞得一陣奇香,又是環佩玎珰,側間似有女子就位。 那管事帶著幾個侍女來,問明白王先生的名姓和溫佳禾的來處后,著令兩人整衣冠,去除臉上多余的遮面。溫佳禾平靜地去除布巾,露出疤痕糾結的面孔來,引起一陣驚呼聲。 王先生道,“我這位女學生,打小聰慧異常。只在去冬遭了些難,臉凍壞了?!?/br> 管事便有些嫌棄的模樣,王先生直接甩手,“如此,咱們便走。佳禾,金子還回去——” 溫佳禾便要將金子摸出來,不想側間出來一位裝扮得如同神仙一般的美貌女子,眉眼如畫,皮色如雪,行走如同輕風飄搖。管事立刻稱其為玉夫人,恭敬得很。 玉夫人,果然人如其名,不管是露出的皮膚瑩色如玉,連氣質也同白玉一般。她先斥責了管事,好言好語地向王先生道歉,再請他上座。 她態度和緩,落落大方,說話十分可親。 王先生見她這般,又愿意為她治病了。 為了顯得自己本事,也不冒犯夫人,王先生要懸絲診脈。 玉夫人很滿意,讓下面人去準備。片刻后,絲線、綢布、金針,一一就位。 溫佳禾便見侍女小心翼翼地將絲線栓在玉夫人的皓腕上,王先生裝模作樣地診了半晌,又換另一只手。治病的人胸有成竹,有病的人也不慌不忙,眼見得日頭偏了西。 許久后,王先生收了絲線,沉吟不語。 玉夫人并不急躁,只等著他言語,間或和善地看溫佳禾一眼。反倒是那旁邊的管事,急躁之色已經掩飾不住,眼中甚至有了些慍怒。 良久,王先生終于動了。他對溫佳禾道,“佳禾,將金子還給夫人罷?!?/br> 管事的怒氣終于壓抑不住,呵道,“好你個王允,當燕王府是你玩笑的地方?來人——” “慢!”玉夫人又阻攔,“無須心急,且聽先生如何說?!?/br> “夫人好氣度?!蓖跸壬滟澮宦?,又做出疑惑的模樣,“夫人皮白如玉,面色潤,目光透——” “王允!”管事氣急敗壞。 溫佳禾略有些緊張,只怕先生將兩條小命玩掉了。不想王先生絲毫不緊張,反而不緊不慢地起身,恭恭敬敬地問,“只一事不明,還望夫人解惑?!?/br> 玉夫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王先生抬頭,正對上玉夫人的目光,“夫人身體明明無病,為何連番告示召喚大夫?若身有病,王允保證藥到病除,若是心病,恕王允無能?!?/br> 此言一出,只聽得側間一陣爽朗的笑聲,即刻進來一高大的中年男子。男子穿著黑色的朝服,頭戴冠冕,面色有些青白,身體有種養尊處優的優容。 他道,“王允先生大才,果然醫術了得?!?/br> 玉夫人和管事連忙行禮,口中直呼,“王爺——” 溫佳禾立刻低頭行禮,鼻間卻嗅到一陣濃烈的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