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長庚自然全應了,又帶她去看了集體灶的吃食。 自寬爺帶顧皎吃過一次大鍋飯后,她隔三岔五去看人伙食。因她要去,那些儉省慣了又極愛占小便宜的莊婦不敢弄虛,吃食上的品質一直保持得不錯。因這一兩月都在加緊干活,所以,顧皎看見鍋里燉煮的rou湯翻起來許多雞腿和豚骨。 此般不作假的吃食,保證了營養,那些民夫怎么都是鬧不起來的。 提及吃,難免要說一說勺兒建的烤窯。 李恒單提了軍糧中要保障rou食,卻給顧皎出了一個大難題。她又將這難題交給了勺兒,勺兒挖空心思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把目光放在了風干和烤干上。 龍口本地多山,多水,風干的rou食雖然能保存一定時間,但也不會太長久便會變味;烤貨則不同,不僅是保留原風味,還能烘出異香,外面那層碳化的皮rou還能鎖死水份,使它的保質期更長久。因此,勺兒便在灶間外面的空地,靠石頭倉庫的一小片地方,建了一個人高的大型烤窯。 整條的魚進去,整片的rou進去,不同程度的烤制,出來不一樣的成品?;蛘呤羌兇獾膔ou干,全烘得如同干柴一般,即可直接吃,也可放入水中做rou湯,還可用作蒸食;繼續再烤下去,將水份揮發,干香酥脆,然后打成松塞入竹筒里面密封。 rou干和rou松,蛋白質的集合體。 自然,烤制的時候還會有許多的動物油脂流下來,在窯底淌了一層。 顧皎本覺得這玩意不太有用,不想勺兒卻將它們當成寶貝一般。給顧皎做搟面的時候,略放一點點化在清湯中,異香撲鼻。 行吧,那就又全部灌入竹筒里面,便宜那些大兵頭吃口油水了。 此般行事,日日窯子里的火不停,兩三個仆婦殺雞鴨殺魚,能烤出好幾十斤來。慢慢積攢,既然將石倉庫一層的一小半空間,塞得滿滿當當。 顧皎危機感深重,眼見倉庫要堆滿了,讓許星每日悄悄兒地取一些出去,積好一車,送山上去給寬爺。 許星對她這種老鼠攢糧的行為很不滿,“你在怕甚?到處挖洞存糧?當真有禍事來了,我帶你跑去找恒哥就是了?!?/br> 顧皎難得斥責他一句,“莽夫,先生給延之選了龍口,那是能隨時丟了的?日后,這里便是延之的家,是咱們一眾人的發家之地,輕易不可拋棄。你一走了之倒是容易了,那些莊戶呢?民夫呢?他們可是無路可走了。危難時候拋棄他們,說哪兒去仿佛都理所當然;可若是咱們能帶著他們一起,或者給他們一口吃的活命,他們能記咱們一輩子,再教下面兒孫兩三輩人。一個家族,得了人心,百年的基業才能打得下來?!?/br> “延之在前面拼命,咱們不能給他拖后腿。不僅不拖,還要還他一個繁榮昌盛?!彼粗?,“不然,你以為寬爺爺這么大年紀了,還折騰,是為甚?” 許星抓了抓頭,“他娘的,你說話怎地跟我家老叔一般?聽得人渾身打哆嗦?!?/br> 顧皎也不圖別人理解,自己干得熱火朝天。 不過,辜大吃夠了四面流浪和餓肚子的苦頭,對她的決策從來沒有一個不字。他經常背著百十斤的重物往返在平地和山間,看著山里日漸起來的小木樓,被開出來大片大片的土豆地,花錢請了山民和獵戶來幫忙,那些土豆長得比山下的紅薯還要好。 辜大覺得,自己沒跟錯人。 只她這邊按部就班,王家人卻再按捺不住了。 眼見得世子走了好幾天,算起來應該是要抵達郡城了。顧青山去送糧,在郡城停留幾天,再回來,也不過大半月的時間。要還搞不定顧皎,等他回來,就更沒戲唱了。 “夫人!” 顧皎進家門的時候,被柴文茂堵了個正著,后面還跟著王老爺。 都登門踏戶了啊。 她看一眼許星,許星立刻上去擋住她。 長庚則恭恭敬敬道,“柴大人來做客,怎不打發小子來通傳?真是怠慢了?!?/br> 柴文茂擺手,“沒有的事。只夫人事忙,想是忘記了。不過不打緊,我親自帶人來,和夫人嘮叨嘮叨,也算是盡了我督商的職責?!?/br> 用世子壓人呢。 “甚事?”顧皎站在許星身后問。 “不如,進去說?”柴文茂提議。 王家父子兩個也殷勤道,“夫人,咱們都是自己人,有事好商量?!?/br> 顧皎想了想,對長庚道,“去請周大人來吧?!?/br> “不必?!辈裎拿?,“些許小事,無須他來。且他只管著本地治安,著實和商行無關?!?/br> “柴大人也說了,他管著本地治安呢。關口那處,有私自夾帶的,硬闖關口的,都歸他管束?!?/br> 柴文茂無奈,只得同意了。 因此,一行六七人,入了小莊前院的正房。此處用作書房和辦公,到處都堆著文書、堪輿圖和資料,有些雜亂。 顧皎讓丫頭清出位置來,燒水泡茶,上了許多點心和各樣rou干。 周志堅來,被柴文茂強行拉著,一起坐了主座。 大約是不慣和女子議事,都不太看顧皎。 顧皎捧著茶杯,好聲好氣地沖木著臉的周志堅道,“周大人,柴大人帶了王家伯伯和哥哥來,說有要緊事談?,F爹和哥哥都去送糧去了,將軍也不在,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不了主。你和將軍是兄弟,又管著本地,只好請你來——” 周志堅瞥了她一眼,夫人的演戲越來越精進了。他硬邦邦道,“甚事?” 柴文茂看一眼王老爺,道,“王兄,說罷?!?/br> 王老爺沖顧皎道,“夫人,此番來,是為前朝那山民夾帶。他雖是我家下人,但實與我不相干?,F下,我已將人拘起來了,只能夫人發落?!?/br> 讓她做惡人? 顧皎顯出有些驚恐不安的樣子,連連推辭,“怎么如此說?我爹和幾位叔伯做商行的時候,定了規矩的。該如何辦,按照規矩辦就是了。怎能說是聽我發落呢?” 那王家老爺打的就是女人不能主事的主意,見她面白唇青,十分驚嚇的模樣,心里是有些自得的。這幾日要見她,她通拒絕,想是曉得自家女流,不敢?;诖朔N心理,他便生出幾分輕視,“夫人乃是商行的大股東,自然是能說了算的?!?/br> “我說了能算?”顧皎看看周志堅,再看看柴文俊。 周志堅見她演得開心,不吱聲。 柴文茂倒是被朱世杰囑咐過,將軍夫人有點兒難纏,不是庸常女子,需得小心對付。他見她這般不頂用,稍有些疑慮。然,他已做了王老爺的便宜女婿,那年輕貌美的小女子纏得他骨頭酥,哪兒還能顧忌其它。他便道,“自然是夫人說了算?!?/br> 顧皎笑了,“行啊,那就按我說的,把人先關在王伯家中,等我爹、孫伯伯,還有溫家舅舅他們回來處置,好不好?” 王老爺立刻下了臉,柴文茂倒是有些詫異。 周志堅心中冷笑,女子慣愛示弱,這些人自找沒趣罷了。 “怎地?不行嗎?可你們剛說聽我的——”她攪著衣袖。 王家少爺挺了挺胸脯,道,“夫人,此間乃是有些緣故,怕是等不及了?!?/br> “甚緣故?”顧皎好奇了,她也想聽聽看,王家找到了甚道德高點。 “世子走的時候,帶走咱們龍口產稻谷的一半,只給咱們留了過冬的口糧和開春的種子。他再三交待,讓咱們想想別的辦法,多準備rou食,或者其它雜糧。戰場瞬息萬變,誰也不好說到底打不打。若真打起來,那邊是好幾個月的事,軍糧便尤其重要。咱們約了柴大人,和其它幾家商議,便只有一個辦法?!?/br> 顧皎看著他,露出一些佩服的樣子來。 那王少爺見她稚齡少女,一團和氣,果然如雪梅妹子所言,是沒甚存在感的將軍夫人。他只當已將她震懾住,道,“開荒地,種紅薯?!?/br> 她笑了,道,“咱們不是已經種了很多嗎?” 柴文茂道,“不夠的。那紅薯產量雖高,但連續吃幾頓,十分不頂餓。想是不夠養人,需得多吃。已經在民夫里驗證過了,連續七八日無油葷,只以紅薯為主,一頓得吃三四斤呢。打仗行軍最是苦人,只怕消耗得更多些。我下面幾個算盤先生算了田畝和人口,遠遠不夠?!?/br> “那怎么辦?龍口的荒地都開了,現下空出來的水稻田還沒來得及放水晾干,現種怕是來不及的?!?/br> 顧皎這般說,恰恰落王家的套兒里了。父子兩個對看一眼,甚顧家的才女,還不是個膿包?王少爺懇切道,“夫人,關外許多山邊地且荒著呢,正合適開了去種。雖然結實不如兩月前種下去的,但起碼能在初冬的時候收成一些?!?/br> 顧皎露出甜甜的微笑,“關外?你們要去關外種的嗎?地可租好了?有莊戶去管嗎?” 怪道王家出這般主意,整個龍口地主,就他家地最少。 王少爺便要回答,不想柴文茂用力清了清嗓子。他立刻將話咽下去,看柴文茂行事。 柴文茂道,“夫人也覺得這般甚好?世子將督商的職責給了我,乃是信任。他的囑托,咱們必不能辜負。更兼了將軍在前面,掌著五指橋和談的重任,咱們更要為他多考慮。若是軍中無糧,軍士們還怎么打仗?不可兒戲——” “挺好的呀?!鳖欚ǖ?。 “如此,謝夫人大義,我這邊讓王兄他們忙起來?!辈裎拿鹕肀阋x。 周志堅覺得,他們開心得太早了些。 果然,顧皎裝著不懂地問,“可種子錢怎么辦呀?商行當日說了,要去哪兒種,誰種,重多少,都得大家商量了才算?!?/br> “事急從權?!蓖趵蠣斢行┘痹?,“夫人,當真等不得了。銀錢乃是小事,也計較不得了?!?/br> 顧皎捧著茶杯,緩緩喝了一口,感覺智商遭受嚴重的侮辱。 “我知啊?!彼c頭道,“你們說的都挺對的,只咱們得先商量好一個事?!?/br> “甚?”王老爺問。 顧皎看著周志堅,“周大人,紅薯收成后,王爺來信,說想嘗嘗那東西甚味道。將軍和我托你,派人帶了一車去。王爺那邊嘗了,讓魏先生寫了一封信來。那信,你可看了?” 周志堅點頭,“信在役所中,不過信上的話我還記得。說紅薯乃是國之重器,輕易不得泄露。若是種子走失,有龍口之外的人等泛濫種植,須得重刑懲處。因事關重要,特地囑咐我守好關口。因非柴大人的職責范圍,本不想告知且麻煩到你?!?/br> 是的,魏先生那死老頭,好呆幫忙要了一個尚方寶劍來。 “怎處置?”顧皎要的,是答案。 周志堅看顧皎一眼,曉得幾個人又被她耍得團團轉,大聲道,“取項上人頭?!?/br> 三個男人,面面相覷。 顧皎滿意地點頭,卻一副怯懦的模樣,“是了。柴大人,王伯伯,咱們得商量好。若事發,用誰的頭去請罪?” 第100章 君辱 顧皎引著周志堅拋出魏先生的來信, 見那三人因未料到而有些懵的模樣,乘勝道, “先生信來的時候,我其實也有些意見。我家將軍在前線, 掌著和談的事呢。若是談不好,當場打起來,他可不是先鋒?我擔憂輜重帶得不多, 也不知能不能續得上。幸虧三位提出來,也算是解了我的憂心。不如這般,我立刻寫信給魏先生,請他向王爺求求情。就說世子的新舅爺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愿做擔保, 四面擴種紅薯——” 說著,她便站起來,要去寫信。 王家少爺忙阻攔, 滿面赤紅。新舅爺?只不過扯出來給自己貼金的招牌, 當真去王爺那邊晃一趟, 怕是要掉腦袋了。 王老爺深恨,只覺這女人膽小怕事又說話酸氣,必定是嫉妒他家女兒能跟著去郡城享福,自個兒卻只能留在鄉下地方苦守。他陪著笑,“且慢, 且慢, 咱們再商量?!?/br> 呵, 商量。怕是舍不得自家腦袋,要商量著將別人推出去頂罪。 無非是欺她一個女人,又認了顧皎剛收入一大筆種子錢,要哄她罷了。顧皎自雖清高,很看不起人使用世俗的手段,然被逼到這份上,也不得不來了。 哭窮罷。 顧皎便做出十分傷心的模樣,“怎地又不愿了?雖然王爺說了要重罰,但是只要王伯伯看守好些,必定沒事。就算出些許意外,有世子在,怎會不出手救你們?是不是我平日有甚不周全的地方,得罪二位?因此,算在我家將軍頭上了?” 周志堅抓起茶杯,喝了一口,看著書房里雜亂的陳設。 若魏先生在此,該擊節贊嘆了。 然顧皎并不放過他們,又道,“之前爹為了做紅薯的種子,挪了外面幾個鋪子許多利錢。這回賣了些種子,立刻送了一大半出去補虧空。剩下的一些,全給了我,要我幫忙管著河堤和修路的賬。也是我不懂事,前面剛拿著錢,太開心了,便讓長庚將去關口的路也修修。這會子,錢都定好怎么用了,實在再無多余。柴大人,若您那邊算出單靠咱們龍口的糧食不夠耗費,不如想辦法買?” 她誠懇道,“我聽說今年到處都是豐收的,三川道那邊有好大一片良田,肯定——” 柴文茂略有點尷尬,清了清嗓子。 周志堅道,“夫人,三川道那處平原,乃是都城里幾大家的土地。他們都歸了高復管束,又和那邊的袁家打得熱鬧,怎么會賣糧?也是因著豐收,那兩家都積攢了不少的軍糧,怕也是要打起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