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偏將立刻吩咐,“把他,捆起來?!?/br> 又來幾個人,上繩索,扒盔甲,扣死結。 李恒原地站了片刻,這才緩了一口氣,收回長劍。 “將軍?!逼珜⒕磁逵治窇值乜粗?。 他轉身,這才發現自己背上插了幾根箭羽。 戰場上,感覺不到痛。 他抬手取下鬼面,露出一張冰凍的臉和充滿紅血絲的眼,觸覺才一點點慢慢回歸。 狼煙稍息,風也帶走了濃烈的血腥味。 李恒處理完傷口,騎在白電上,冷眼看著散兵翻撿戰場,給那些還有一口氣的補上一刀。 魏先生從后來,“運氣真好,果然是京州王的小兒子?!?/br> “義兄該是能交差了?!彼?。 魏先生點頭,“老王爺在河西郡,世子將大營設在五牛道,給京州的壓力不小。因去年雪下得大,氣候不好,雙方只是對峙。那邊紛紛擾擾,有的說打,有的要和王爺結盟,還有的說投降,派了好幾個使者來,通為談好。這個小兒子是主打的,很不滿京州王的猶豫,便趁未定下最終主意,私下來五牛道?!?/br> “崔明友為了討好他,便偷襲了五牛道大營?” 確是如此。 李恒也笑了,“真是老天幫忙?!?/br> “時也運也,老王爺這遭合該是順的?!?/br> “是先生出的好計策?!崩詈愕?。 魏先生手中細作無數,河西郡和京州的情況了然于胸。朱世杰在五牛道吃了個虧,他立馬變了計策,讓李恒夜襲十丈城,關門閉戶斷絕消息。崔明友在山中迂回,并未收到城破的消息,抵達城外的時候,被城內的李恒和早埋伏起來的朱世杰內外夾擊。 魏先生笑笑,從胸口摸出來一疊信,“又是你家娘子來的信,這次更厚了,更多包了好幾層。另送了些東西,我已分好,你的在你營中?!?/br> 他說得恨恨。 李恒接了信,看也不看地塞胸口。 “不看?”先生問,“第幾封了?三還是四?到底寫了些什么?怎么每次都那么一大包?” 李恒微微一笑,春光明媚。 “還是先看看吧,看她都寫了些什么。這丫頭,越來越不得了了?!?/br> 李恒聽出了先生口中的不痛快,“志堅給你寫信了?說了什么?” 魏先生深深地嘆一口氣,“那臭丫頭,我就知道咱們一走她要搞事。志堅雖是個木頭,但好在忠誠可靠,行事有規矩。本以為他能擋住她一段時間,也不多,幾個月而已。沒想到,這才過去個把月,龍口就要變天了?!?/br> “她又做了什么?”李恒問。 “先是收過路費,再是問我要了寬爺,然后修路和水渠。她前段和寬爺去看水庫和魚塘怎么弄,結果被械斗的兩家人驚了,幸辜大救了她。她便借機生事,問志堅要辜大,又去莊戶里找了年輕的后生,集起來建什么平安保障隊。名頭倒是好聽,說筑堤的民夫越來越多,要維持河堤施工現場、龍牙關口和平地的日常秩序。其實呢?”魏先生遠看著逐漸死寂下來的戰場,“那丫頭想養私兵?!?/br> 李恒摸了摸后背的傷口,那處被三根流矢擊中,幸好軟甲擋了一下,只入得肌rou層,未傷到骨骼和內臟。 私兵? “志堅曉得她的名堂,本意是不愿意的。結果龍牙關口那邊出了點事,可讓她抓著機會了?” “什么事?” “不是讓顧瓊去守著關口,保障三月必須可用么?結果咱們前腳走,城守后腳便抽走了民夫。顧瓊自己給補上了,日日緊盯著工事。不想外面來了個商隊,是年年來賣鹽糖的。不知被什么人慫恿著,不交過路費,還打起來了。志堅去得慢了些,關口搞得一塌糊涂?!?/br> “那丫頭便說了,若是有治安保障隊巡邏,決計不會出這樣事。也就不管志堅的反對,和顧青山徑直干起來了?!?/br> 李恒笑了一下,只憑想象,也想得出來那丫頭拉大旗忽悠的模樣。 “只怕,顧家真要——” 李恒卻道,“和顧青山沒關系?!?/br> 魏先生不解,“若無顧青山支持,她如何能順利搞起來?” “顧青山支持是支持,但她一定不會完全靠他。若不然,她何必用辜大?何必自己單干?顧青山有的是私兵。是小丫頭心大,必是要掌在自己手里?!?/br> 魏先生想了想,不得不承認確實。他看李恒一眼,“你覺得,他們父女不親?” 何止父女不親,母女也并不親,甚至親戚也不親。 顧皎日常對誰都是笑臉相迎,一派和氣的樣子,但談話里多半是自己,是李恒,是將來如何,從沒表現出過對家人的掛念。也許,顧瓊有些,但也得掂量掂量;顧家的大兒子顧璋卻從未聽她提起過。更重要的是,顧皎修路和水渠,坑了顧青山一大筆,完全理所當然的模樣。即便是親如父女,出嫁女如此作為,也必然忐忑的。 可她晚上睡得可香甜了,白日里沒也擔心過父親如何,母親如何,兄弟怎么看待。 可見,她心里對所謂的親人,大約只—— 嘴巴上親熱。 李恒眸光暗了暗,她病弱時那么想要回的家,是哪兒? 魏先生沒得到李恒的回答,但腦子卻活動起來。 “如果真這樣,倒也并非壞事——” 李恒見他自言自語起來,輕輕拍了拍白電的臀部,慢慢散著回營地。 “親愛的延之: 我又給你寫信了,開心嗎? 楊丫兒嫌我啰嗦,說人家寫信寥寥數語,撿重要的講,才不像我這般不管事情大小都說。小丫頭沒結婚,一點兒也不懂什么叫夫妻。所謂夫妻,便是一體,即便相隔天涯,也要心在一起。 如何心在一起?當然是我的事情你盡知,你的事情—— 說起來,你的事情我稍微知道一點了,是從龍口來的謠言。 據說五牛道的青州王大營被襲了,輜重燒得精光,還跑走了許多兵士。 是不是很嚴重?你去處理得如何?一切都還順利嗎?有什么缺的沒有?需要幫忙嗎? 龍口城里好多人都知道這消息,因此人心浮動,帶得關口的修繕也不順利。城守抽走了民夫,二哥哥雖然帶人去幫忙了,但那些商隊卻很不配合。不僅不交過路費,還說是顧家借機欺壓同鄉和商戶。道理實在是講不通的,只好讓志堅帶人去封死關口,不想交錢的都不得出去。為了謹防人從河道上走私,還得日夜著人在河岸上看守,很是麻煩。 不過,請你放心,事情肯定能搞得定的。 我觀志堅人手不足,忙得了關口便忙不著城中,忙得著城中便忙不到河岸上。最近又因為爭奪挖沙地,好幾戶都在械斗,甚至有人流血。修筑河堤是好事,卻不防有這樣的后果。我想了又想,只好把辜大找來,合著爹給我的幾個護衛兵并一二十鄉里的年輕后生,組了個巡邏隊。他們專管平地的治安,負責抓宵小,阻止各家打架,協調各種矛盾。 現在剛開始建起來,便有那起不壞好心的,說爹借著你的權勢亂搞,要在龍口城下再做個城守。 延之且放心,事情和我爹一點關系也沒有。治安隊的人,我自出錢養;遇著顧家人犯事,照樣該罰便罰;這些事情上,我最公正不過了。如果他們真不放心,等你回來,直接解散了便是。 寬爺爺說我干得好,就是要這般雷厲風行才不至釀成大禍。 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寬爺爺很喜歡我哎。他夸獎我頗有你娘親的風采,事事躬親,執行力強大,最重要的,舍得花錢。我就問他,說舍得花錢是好事嗎?先生可嫌棄我奢侈浪費了。寬爺爺說,當然是好事啊,能掙才能花??烧J真想想,這些日子來,盡是出的多,入的少。不過,昨日去看了寬爺爺發的稻種,白白的芽破殼了,只等秧田平整好便可開始育苗。感覺,距離豐收又進了一步。還有個叫唐百工的,果然不辜負他的好名字,弄了許多機關出來幫著民夫運送重物,又去山上砍木頭和竹子,說要做一個新式的水車出來。有他把關,我的引水車和大魚塘指日可待。 延之,不知你什么時候能回來,因此將為你做的春衫和夏衫也帶過去了。你不在,我估摸著尺寸給做衣裳的師傅說的,恐怕有許多不合身之處,但也請你諒解。另給先生也做了兩身,尺寸是找了個身形差不多的男人比著量的。若是他穿得不合適,你幫我開解幾句。 本想找大夫再給你做些傷藥或者消毒之物,但信差催得太著急,便沒來得及。幸好莊上養的各種牲畜盡有,便殺了一批,只取精rou烤了rou干來。你隨身帶些,餓了摸一根出來吃吃,千萬別餓壞了。 相思一顆心,全在你身上啦。 你親愛的 皎皎 李恒一目十行,看完尤覺得不足。只顧皎弄的所謂硬筆寫字,寫得越來越規則了,薄薄一張紙面上,能出多一倍多的內容來。她絮絮叨叨,日常生活說得七七八八,仿佛眼前一般。 營帳中果然堆了個大包袱,打開,一水兒黑色、銀白色或者大紅色的衣衫。 他抽了抽嘴角,這丫頭,果然是只想著好看的。 只衣服角落里另有個大油紙包,散發出烤制rou類的香氣。 他摸出一根放在口中,干香回味,余味悠長。 不知不覺吃完一根,還待要再吃,卻聽見賬外傳來朱世杰‘哈哈’大笑的聲音。 “延之,咱們即刻啟程,去河西郡城?!?/br> “你可真是我的福將?!?/br> 李恒笑了一下,將包袱順到一邊去,rou干有限,得省著吃。 此去迢迢,歸期不定。 第59章 肆意 顧皎真正收到一封來自李恒的信, 已是四月上旬。 那時候秧苗剛冒出水面寸高, 各種瓜果豆的苗子也羞怯地在風中搖擺。 顧皎每日跟在寬爺后面, 跟著看出苗情況。水稻和麥苗, 一直都在種的, 只是品種和產量不如后世,沒什么好說的;可為什么會有番薯和土豆? 當日下種的時候,她眼睜睜看著寬爺爺讓自家的后生從后院里小心翼翼地抬出幾個大箱子。打開,里面滿當當的土壤。她還以為是什么肥料或者金貴的礦物質,結果撥開黑土,冒出來的卻是熟悉的紅皮番薯和黃皮土豆。 顧皎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 這兩種東西出現在后世的什么年代。她直勾勾地看著它們, 開始回憶自己在這邊吃過見過些什么東西,能對應的到底又是何年代? “少夫人可是見過?”寬爺爺見她看得認真,問。 她不敢輕易搖頭, 也不敢點頭,只問, “這是什么?” 寬爺撿起番薯, 道, “這是胡人那邊傳過來的, 便叫番薯?!?/br> 確實是番薯, 但不是這會兒傳進來的吧? 算了, 穿書都穿了, 還談什么年代? 寬爺又撿起土豆, “這個卻是去京都游玩, 路上碰見個山客,擺在路邊賣的。我見了好玩,便買下來做種。本只一籃子,味道也不怎么樣,改種了好幾年,才養成現在這個樣子?!?/br> “看起來,應該是好種的吧?”她試探著問。 寬爺沖她一笑,卻沒回答。 顧皎卻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來,那隱約的,仿佛就要被抓住的感覺。 可等她再要問的時候,寬爺已經轉身去交待后生們干事了。 也是恰巧,長庚從田野里跑來,顯得十分興奮。 “夫人,將軍的信?!?/br>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