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這是誰的主意呢?”顧皎問。 含煙將箱子搬到內間,“海婆和壽伯商量的。這邊許多年不用了,咱們來的時候好些家具都壞掉了。清點了一天,選出來一些還能用的放正房和東院,其它只好分去后院和倒座房。壽伯說現在大動不好,等過幾個月,工匠們都上工了,才好說?!?/br> 說話間,更多仆婦進來,空蕩蕩的屋子逐漸被填滿,也開始有家的樣子了。 楊丫兒卻從外面進來,道,“夫人,偏將來了,在前院候著呢。你是現在去,還是換身衣裳——” 顧皎大手一揮,“現在就去?!?/br> 都是自己人,換什么衣裳呢? “楊丫兒,你跟我一起?!彼庾吡藥撞?,這才想起來得帶個人。她清了清嗓子,給自己挽個尊,“帶個人嘛,還是得有夫人的樣子?!?/br> 楊丫兒笑聲提醒,“夫人,還有東西忘帶了?!?/br> 顧皎一拍腦袋,“對,崔mama給親兒子帶的衣裳和鞋子,你不說我都忘記了?!?/br> 柳丫兒被她逗得‘咯咯’笑,轉頭跟海婆說,“婆婆,咱們夫人好好哦?!?/br> 海婆應了一聲,干巴巴道,“她以前,更好的?!?/br> 第38章 告狀 顧皎只見過周志堅一次, 然印象深刻。 這小伙子年齡、身高和身材均和李恒相仿, 但臉差得大了。李恒是天人降世,他便是忠良轉生。堅毅的面龐,兩只有神的眼, 皮膚深古銅色, 只看便覺得跟山一般踏實。 她進前院的時候,便見他標槍一般直直站在廊下, 恭恭敬敬地和壽伯說話。 壽伯見她來,叫了聲‘夫人’。周志堅便轉身,也叫了一聲。 顧皎沖楊丫兒示意,楊丫兒將崔mama給的布包袱遞過去。顧皎道, “這是崔mama托我帶來的衣服鞋襪, 昨日閑逛時忘記了。今日搬家,從箱籠里翻出來, 趕緊給送過來。你且帶回去試試看,若是不合身,來小莊找楊丫兒,可幫你改改?!?/br> “謝夫人?!敝苤緢越恿税? 道謝。 壽伯將人引正廳里,讓小子燒水泡茶, 又請周志堅坐。 周志堅讓了讓, 將包袱放下, 便坐在在顧皎下手。 顧皎上上下下打量他, 看他的眉眼、肩膀和手, 目光實在過于直接了些。 周志堅略避了避,壽伯若有若無地清嗓子。 顧皎道,“聽說將軍、盧兄和志堅一道結義,互稱兄弟。想來該是自家人,為何志堅叫我夫人,而非嫂嫂?” 周志堅拱手,“蒙將軍厚愛,以兄弟相待。然上下有別,更不能依仗將軍的寬容而不知尊卑?!?/br> 硬邦邦地說話,聽起來很尊重,其實嗆得很呀。 這是在轉彎說她不知上下,不知尊卑? 李恒拽,帶得下面的人也拽得很。 顧皎假意不懂,轉頭問壽伯,“壽伯,志堅在此處過年,怕是辛苦得很?!?/br> 壽伯道,“自然。那些土匪實難教化,鄉里人其實都很害怕。自他們來后,許多鄉老來找老爺說話,諸多擔心。幸得偏將盡職盡責,將人看得滴水不漏。且日日出早晚cao,幫忙清溝渠,補路。有一家的房子被雪壓垮了,也是偏將帶著那些人去,將人從水地里刨出來的?!?/br> 果然沒看錯吶,和睦鄰居也做得相當好。 李恒哪兒來的狗屎運啊,既有崔mama疼愛,又有魏明盡職盡責地籌謀,還有忠誠無畏的手下。 “那我就放心了?!鳖欚ǖ?,“找你們來也是我有些不懂事,但既然要和將軍常駐,便不得不厚著臉皮開口了。你們看,這小莊門口的路,是不是有不妥當?只得一車寬,現在勉強能用,等日后來往的人多了,又要各種糧車出入,恐怕為難。不如趁修堤的機會,一并處理了?” 顧皎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壽伯,爹說我想干什么,盡可找你?!?/br> 又轉向周志堅,“志堅,我當日在關口夸下??谝D切┩练说拿?,要他們彌補鄉里,從修路開始可好?” 壽伯答應得爽快,“自然。夫人要做什么,老奴自當全力?!?/br> 周志堅不看顧皎,道,“辜大那邊三十幾口人,十天內的安排早已做下了。夫人要修路盡可,但需先提出計劃。如何修,修至何處,需用多長時間。物料從何來,日常的飯食怎么處理——” 若非周志堅一臉誠懇的樣子,她懷疑這家伙故意為難自己。夫人要修路,壽伯已經答應了要出錢出力,他只消也答應下來,時候再和壽伯商量具體細節不就好了?非咬著不同意呢,怕是要等李恒的示下。 顧皎內心嘆口氣,要籠絡一個人多么不容易。 她輕聲道,“可。我將這路走一遍,畫好簡圖和修筑要求,定下方案后自會給你。到時候還要勞煩壽伯仔細核算一下,需得準備多少的物流和米糧才夠?!?/br> 壽伯自然一口應承下來。 周志堅無可無不可地樣子,只說等到準備充分后安排不遲。 顧皎便不理他,只和壽伯說話。附近的妝田有多少是佃給農戶在種的,有多少是請了長工自種的。一般種哪些糧食,今年的安排是不是已經下了,慣使的又是哪些種植方法。 她這邊想要一部分田地,等到三月的時候請長工來,按她的主意去做,可行不可行? 因要闊路,會占用一部分田畝面積,自家的地好說,佃戶家的該如何補償? 壽伯便一一答了。 兩人一問一答,整個上午便過去了。周志堅一直坐著聽,好幾次想插話要離開,顧皎都給岔過去了。她眼角余光瞥他,他眼中雖有些許不滿,但到底很沉得住氣,幾乎沒漏出什么情緒來。 等到晌午的時候,門房小子來報,李恒一行人回來了。 顧皎才道,“志堅留下來一起吃飯呀,將軍也在的?!?/br> 周志堅拱了拱手,“有事在身,飯就不吃了?!?/br> 拎了包袱,轉身便走,連將軍也壓不住。 顧皎喝了一口涼得差不多的茶水,慢悠悠道,“將軍的人,不聽我使喚呀?!?/br> 壽伯哪兒敢接口,只告退了。 顧皎又在前院坐了好一會兒,聽見外面有人聲才起來,道,“應是將軍他們來回來吃午食了。走,咱們接將軍去?!?/br> 午食十分豐盛,除了有各樣野味,也有從冰下取的肥魚。 因灶間足夠寬敞,各種調味料也足,還有幾個仆婦做下手,勺兒便大展身手了。龍口米糧多,魚多,山珍也多,做席面講究的是味道鮮美,原汁原味。她曉得來吃飯的除了夫人和將軍,另有顧家的老爺、少爺和魏先生,便一點也不肯將就。 湯必定是老母雞煨出來的高湯,下了山上挖的冬筍和吊了幾年的火腿,成就一鍋濃香白湯。 破開小莊外的池塘冰面,起了肥魚出來,活生生的帶著鮮味兒。就這般殺了,魚rou細細地剁成丸子,魚骨熬湯,也是兩樣菜。 又找了些咸雞板鴨和燒鵝,一鍋蒸了。 海婆見滿桌子的rou,只那湯里飄著些冬筍,便去外面扯了一把豆尖苗來。高湯燙過,一碗素菜,給顧皎清腸胃的。 簡單、鄉野、新鮮。 魏先生一進飯堂,立刻喜笑顏開。 “吃什么好的呢?”他說。 顧皎推了推自家的菜,玩笑道,“吃素呢?!?/br> 他看一眼,“天寒地凍,能有一碗菜苗,黃金來也換不了呀?!?/br> 顧青山和顧瓊滿腳泥地進來,一邊找水洗手,一邊接口,“顧瓊,先生想吃喜吃新鮮清淡。你按旬進城,帶些新鮮的菜蔬和野味去孝敬先生?!?/br> 魏先生十分滿意,徑直坐下,“好rou好菜,豈能無酒?” 李恒隨后,聽見個酒字,道,“先生,崔mama不許你多喝酒?!?/br> “看不見,她看不見的?!蔽合壬鷽_顧皎,“夫人,莊上可有好酒?討一口喝喝?” 顧皎才來,哪兒知道有什么好酒?還是顧青山,拍拍顧瓊,道,“去,石倉二樓有個小隔間,里面泥封了許多五斤裝的壇子,你抱一個出來?!?/br> 顧瓊喜笑顏開,顯然曉得那是好東西,小跑著去了。 顧青山這才對魏先生道,“不是什么好酒,乃是高梁酒。因山下有一片旱地,種什么收成都不好,便隨意種了些高梁和粟米。收回來堆倉里,吃又無人吃,白壞了也可惜。四五年前得了個釀酒的方子,便找人釀了一批高粱酒,放倉里存著。先生試試吃口,若覺得好,便搬些去城里?!?/br> 魏先生連連點頭,道,“那我就不客氣啦?!?/br> 說話間,顧瓊果然抱了個酒壇子來,老遠便聞見沖人的味道。 李恒靠著顧皎坐下,對魏先生道,“只能一碗?!?/br> “下午不騎馬,坐車,多喝些也無事?!鳖櫱嗌揭獎窬?。 顧瓊則一把拍開泥封,扯了紅布,更濃烈的酒香氣立刻出來了。魏先生深吸一口氣,滿臉沉醉的表情。他點著酒哈哈大笑,“燒酒,對不對?是燒酒?” 顧皎的爸爸愛酒,她知燒酒。古時候釀酒技術限制,出的多是米酒類的低度濁酒,因此才有書上的故事,某壯士一口氣十八碗的夸張說法。后唐時期,一批以劍南春為代表的高度酒開始出現,又因其釀制方法,被稱為燒酒。 她倒是沒想到,這塊兒居然也出現燒酒了。 可見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并不比穿越眾少多少。 “對?!鳖櫗偟?,“先生,這是燒酒??勺砣肆?,我只半碗就醉?!?/br> “那你得練練,起碼要有一碗的量?!闭f完,魏先生拿了一個空碗擺顧瓊面前,很豪氣道,“給先生斟滿了?!?/br> 李恒欲要勸,但不知為何,又沉默下去了。 顧皎看看他,再看看魏先生,只覺兩人看著那清亮的酒液入碗的模樣,既似懷念,又似悲傷。她便什么也沒說,吃著自己的菜苗和白湯,陪了一餐。飯桌上,聊起了喬遷之喜,該找個好日子發請帖,正經請左近的人家來歡喜一場。譬如說,王家的,顧家的,溫家的,孫家的。 不管如何,以后要相處的日子還多呢。 要結束的時候,顧皎實在好奇燒酒是什么味道,問顧瓊要了一點點。顧瓊先不給,可禁不起她瞪,只好給了一口。她喝了,舌頭辣得不行,但穿越了時間和空間襲來的是記憶中的味道。 她對李恒笑笑,“好喝?!?/br> 李恒有些哭笑不得,對一旁的楊丫兒道,“把夫人送回去,等下她就該醉了?!?/br> 顧皎想說沒那么容易醉,但只坐了幾分鐘,頭就開始暈起來。這后勁,未免也太大了些。 她實在頂不住,也不逞強,乖乖地就回東院了。 火墻將屋子烤得暖暖的,衾被上滿是她自己的味道。脫了大衣裳和簪環,直接滾了進去。 大約是酒,也是那點兒熟悉,令她徹底放心起來。 這世界還不算徹底陌生,只要她夠努力,吃的穿的用的,總是會回來的。 顧皎抱著這樣美好的期待,進入了夢鄉之中,也是第一次沒有被疾病折磨的睡眠。 這一睡,從晌午到傍晚,等到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全身懶洋洋地和暖極了。 她揉揉眼睛,打兩個哈欠,又在在床上打滾兒伸懶腰,待要學著念兩句歪詩,不想李恒的聲音傳來。 “你好像很喜歡這里,睡了足足一下午,實在放心得很?!?/br> 顧皎撩開帳子,天色果然暗沉了。將軍大人斜靠在榻上,手里雖拿著書,頭卻偏向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