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海婆看了她,只瞪眼,明顯還是不歡喜的。她道,“要記住夫人對你的好處?!?/br> 楊丫兒曉得含煙這幾日氣苦,伸手拽了她一把,給拖出去了。 剛出得前院,便聽見崔mama的聲音。 “來了,來了,夫人來了?!?/br> 顧皎抬頭,卻見李恒和魏先生站在門口,旁邊四個跨刀的侍衛。外面有馬嘶鳴的聲音,另有幾個捧著雜物的仆婦。 顯然,全在等她。 她窒息了一秒鐘,小快步走到崔mama身邊,“是不是遲了?” “沒有?!贝辪ama道,“宴席擺在燈樓旁邊的一家酒樓,菜都是齊整的,客人們也先到了。只等咱們去,立馬開宴——” 李恒是主人,壓軸最好。 顧皎便垂著頭,走到李恒身邊。她不去看他,卻能感覺到他眼角余光在瞄自己,顯然是有些不滿意的。 魏先生沖她笑一笑,道,“那處景好,對面便是燈樓。給女眷們安排的位置在二樓,一邊吃,一邊看景,也免了擁擠?!?/br> “走了?!崩詈阏苏馀?,似聽不得太多廢話。 大門外車馬齊備,李恒和魏先生騎馬,侍衛們步行。 顧皎見前面那車,曉得是自己坐的,便往前走。車是馬車,后輪較高,以顧皎弱逼的身體,直接上高到半腰的車板是不可能的。然要丫頭爬上去,再拉她,就十分不雅觀了。 她走過去,略等了等,車夫根本沒放幾子下來。 楊丫兒和勺兒左右看,本想要問問,崔mama則前來,“看我這老婆子記性,居然忘了說要留個上車的幾子?!?/br> 李恒牽馬慢吞吞上來,伸手推開車門。不等顧皎說什么,單手樓著她的腰給抬了上去。顧皎抓著他胳膊穩住自己的身體,結結實實地坐進去了。 他便要放開,她卻不放。 當著丫頭婆子在場,李恒沒說什么。 顧皎卻俯首過去,“謝謝將軍援手。還有,你今天穿這身,真好看?!?/br> 李恒穿的儼然是她選的那一套黑衫,布料里面織了些銀絲,行動間便會閃過一些些的暗光,將他原本貴氣的臉照得更優雅。她暗嘆自己打扮不行,但審美一直在線,果然把他弄得更出色了些,不免有些自得。 楊丫兒和勺兒對自家夫人略有些了解,立刻低頭憋笑。 崔mama倒是頭次見識,略詫異地瞥一眼,然后眼睜睜看著李恒跟什么一樣,一把扯開顧皎的手,翻身上馬走了。她暗想,李恒自十四歲上戰場,在老王爺面前出頭,什么場面沒見過?他何曾怕過?何曾跑過? 她對兩個丫頭道,“你們跟趕車的師傅坐前面車架,我和夫人坐車里?!?/br> 顧皎聽了,待要伸手拉崔mama上車,卻見她直接一個跨步便上了。她略張開嘴,有些無措,“mama,你好厲害!” 崔mama呵呵一笑,道,“年輕的時候,跟著師傅學過幾年功夫。雖然沒什么成就,但手腳要比尋常人靈活些?!?/br> 怪不得所有人都沒準備上馬車的東西,大概是沒想過顧皎的身體弱逼到上車也不能。 顧皎慚愧得不行,臉紅紅的,說不出來辯解的話。 鞭響車行,一隊人馬上路,逐漸接近龍口城。 半晌,顧皎弱弱道,“我,我也想學騎馬;多鍛煉,應該會好起來?!?/br> 崔mama盯著她看了會兒,突然撩開車窗的布簾子。也是巧了,李恒正騎馬掠過。 她趁勢叫了一聲,“將軍?!?/br> 李恒拉了拉韁繩,令白電慢下來,問,“崔mama,何事?” 崔mama笑,道,“夫人想學騎馬,將軍得閑了幫選個溫馴的母馬,教教唄?!?/br> 李恒皺眉,視線偏了偏,看向顧皎。搞什么花樣? 事情發生得太快,顧皎還來不及做任何表情和偽裝,實在有些驚詫。 他冷冷地‘嗯’了一聲,甩鞭前行,一忽兒便不見了。 崔mama‘呵呵’兩聲,放下簾子,沖顧皎道,“放心,他答應了?!?/br> 答應?李恒那張臉,那表情,如何都算不上答應的吧? 然崔mama是神助攻,她說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 龍口乃偏域小城,支柱產業是茶葉、糧食和交通。城中多商戶、匠人,生活比戰區平靜富裕許多,在這般年代,過年也辦得極熱鬧。 車馬隊從東城門進去,一路便見街旁掛了各式各樣的紅燈籠;行人皆著新衣,許多貨郎和攤販來往,還有些小孩子捧著鮮花和果子在賣。因已經入夜,更有在街口設的巨大的油火把,照得半街通紅。 顧皎看得新鮮,忍不住又掀簾子。 街道算是寬敞,可容兩個車駕并排而行了;旁邊皆二層的木樓,可清晰看見家中的媳婦和婆子們忙活。各種味道,魚、羊、豬rou,甚至還有些油味。 難道,這邊已經有油烹的食物了? “前頭的丫頭們,別貪新鮮,被拉下車就不好了?!贝辪ama沖前面喊。 楊丫兒撩簾子探頭進來,“好多人?!?/br> 勺兒也跟著趴進來,“夫人,那邊已經有很多紅燈籠了?!?/br> “如斯繁華,實在少見?!贝辪ama說了一句。 楊丫兒詫異道,“mama,這便算繁華嗎?” 崔mama點頭,“龍口雖然是小城,但商貿發達,街市修筑得極規整。河西郡城是大郡,比龍口大了十倍有余,但城中十分糟烏,住不得人。人嘛,總需得吃好、住好、穿好了,才像個人?!?/br> 顧皎再看看外面,只這般而已,便能讓見多識廣的崔mama稱贊?看來,外面的情況確實已經很壞。 這世道,人活不好了。 然,繁華皆是表象,車后面跟著的李恒和魏先生一出現,滿街便安靜下來。 行人開始往兩邊避,攤販和貨郎們迅速鉆入小巷子。 崔mama嘆口氣,放下簾子。 李恒之惡名,被傳揚得無遠弗屆了。 然,李恒根本沒放在心上。他驅著白電越過馬車,頗有些趾高氣昂的架勢。周圍的燈火,喧囂的人聲,或明或暗打量的目光,居然全集中在他身上。他下巴仰得高高的,視線掃了一圈,再揚了一下鞭子,走向街口。那些憎惡的,恐懼的,向往的,全往后面縮,給他讓出一條通天大道來。 有些人,天生就不知道畏懼;有些人,從來不知道什么是害怕;還有些人,生來便是王者。 顧皎不得不佩服,李恒的心理素質比自己不曉得好哪兒去了。 馬蹄聲聲,車輪滾滾,寂靜中通過了長街,直奔燈樓而去。 仿佛潮水一般,人群又跟著涌了上來。 便有一婦人聲,“含煙,那就是你伺候的將軍大人???” 含煙站在人群中,點點頭,“是?!?/br> “真是好福氣,能伺候那樣的大人?!眿D人滿臉皺紋,頭發花白,道,“好好跟著夫人,聽將軍的話,以后才有好日子過。娘現在才覺得,賣了你,是好事?!?/br> 含煙沒回答,道,“娘,吃了晚飯,我帶你出來看燈樓?!?/br> “還是不要了。你爹——” “他現在管不了我,你聽我的。夫人給我賞錢了,我給你買身新衣裳?!?/br> “自己留著就好,何必給我穿?也是浪費了。小姑娘才要穿好些,不給主人家丟臉,給自己掙個好前程?!?/br> 含煙埋頭走得飛快,仿佛越走得快,才能離那耀眼的光更遠些。 車至酒樓。 顧皎撩開車門簾,便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噴嚏。 崔mama先下車,做了一個扶的姿勢,示意她下車。 她一手探向崔mama,一手略捂住口鼻以不吸入冷空氣。幸好楊丫兒和勺兒利索,先下了車駕,幫她擋著風。 近處的酒樓門口燈火輝煌,許多鄉紳地主已經到了,齊齊擠在門口迎客。李恒和魏先生被簇擁著,要往內堂走。 李恒走了兩步,似乎想起什么,又轉身向外。視線找了幾秒,落在顧皎身上。他看著被丫頭婆子圍起來還咳得不行的黃毛丫頭,干脆走了過來。 顧皎本被催著,要從側門的樓梯上二層,全部女眷均在那處等著拜見她這位將軍夫人。 不成想李恒站她面前,道,“一直呆二樓,不管發生什么,哪兒也別去?!?/br> 她一時間沒聽得太清楚,問了一句,“什么?” 崔mama戳了她一下,笑嘻嘻道,“將軍關心你,讓你在二樓等著,他會來接你?!?/br> 李恒臉色暗了一下,看一眼崔mama。崔mama一臉你奈我何的樣子,轉身將他擠走。 顧皎便有點起心了,側頭看著江邊那漆黑的十丈燈樓,道,“將軍,等會帶我去燈樓下面看看,行嗎?” “行的,肯定行。哎,客人們都在等著了,咱們快進去唄——”崔mama敷衍著。 顧皎有些依依不舍,但還是上了二樓。大約是頭回出門,會見諸多本地的女性朋友,內心難免忐忑。海婆又不在,無法彌補她的諸多不足。她緩緩踏著樓梯,待一些女聲越來越近,忍不住手心汗濕。 她偏頭看看楊丫兒和勺兒,倆丫頭比她還小些,也是第一次見識這樣的場面,臉都發白了。 “mama——”她輕聲道,“如果等下我有失禮之處,請你提點我?!?/br> 崔mama挺無所謂地揮揮手,“夫人莫說客氣話。剛你也見了,咱們將軍在此間便是強梁,你是他夫人,誰敢惹你?要真有那種沒眼力勁的,你也別客氣,只管撅回去。你呀,也是將軍的面子,難道將軍還會為了外人責怪你?” 道理是這樣的,但說出口總會不一樣。 顧皎點點頭,終于邁進去一步。 只一步,堂內便有無數張勾畫得精致至極的笑臉轉過來,明明都是陌生人,卻熱情地涌上來。 “這就是將軍夫人吧?” “夫人,可還記得小姨?我和你娘一處長大,你生出來的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br> “別都圍過去,且讓夫人緩口氣。呀,這邊的座位靠火爐,夫人坐這處吧。聽你娘說,從小畏寒,是不是?” “夫人的胭脂,色真好。是郡城里來的?” 崔mama似笑非笑看顧皎一眼,如何? 顧皎真是,生在鮮花從中,不到最后關頭,見識不到這世間的赤寒 李恒入廳,選了那十來桌圍起來的中央主桌。孫甫早笑著迎來,和魏先生十分親熱。 他沒多說話,徑直落座。本地的城守周大人恭恭敬敬地坐了他下手,也不多話,只管倒酒伺候著。 魏先生便攜起孫甫的手,一同落座。